一百四十.雲泥
闕知為?葉玖櫻慌張的攏了攏頭髮,暗想糟糕,剛才炒菜做飯弄得一身油膩,如今就要以這幅不堪的農婦模樣見他了。一會兒把頭埋的低些,千萬別被他認出來。
「咯吱。」葉玖櫻開了門。門口站著一個青衣小廝,和玄色竹葉暗花紋長衫的高大男子。果真是他,葉玖櫻只瞄了一眼便認出這個俊朗男子,她埋下頭說,「請進,傅大爺這幾日身體不適。二位來堂屋坐坐,我去裡屋通傳一聲。」
闕知為坐在竹椅上,喝了口茶。打量這個貧寒的家,倒是比他預期的好很多。雖然簡陋,但整潔明亮,窗口的素胚缺口陶罐上,還插著幾束山間野花。木桌上簡單的放著一缽白米飯,一碟青菜,一碟腌漬辣椒,一盤筍子炒肉絲和一盆蒸饅頭。
「闕大人親自拜訪寒舍,這份情誼真。。。」傅言安話說到一半就咳嗽起來。
闕知為急忙攙扶住顫微微走進堂屋的傅言安,他心底湧起心酸,曾經聲明遠揚的俊美男子,前途無量的府尹大人,如今被生病折磨消瘦得不成人樣。
「傅大爺,請還是和過去那樣,稱呼我知為。早該來看您了,此前公派去了揚州一直記掛著,前日回到清河府,第一件事就是打聽您的去處。」
「闕大人有心了。」傅言安確實感動他的情誼,他聽說闕知為接任了清河府尹,如今兩人身份有如雲泥,若不是有情,他無需來看這病中閑人。
「您當日對我的恩情,一直記在心中。聽說您患了胸痛的癥結,剛巧在揚州認識了位名醫李郎中醫好了很多胸痛病人。他這二日就到清河府了,我請他到府上為您把把脈,好生調養一番。」
「多謝闕大人好意。」傅言安深深朝他作揖。
闕知為趕緊扶住他,這風吹就倒的身子骨實在經不起這些虛禮折騰。「傅大爺,要不您還是回屋休息著吧,時候不早了,我先告辭。」
「來,姑娘,扶著你家大爺。」闕知為招呼著葉玖櫻,他又從長衫內摸出幾張銀票,「你再給大爺買些補品,保重身體要緊。」
這一舉動惹惱了傅言安,他急忙把銀票塞回闕知為手上,「闕大人請名醫上門已頗費周折了,如今雖家中破落,但也能維持生計,大人千萬不要如此。」
幾回合的推送后,闕知為明白了傅言安的傲骨,也就不再勉強他收下。他站立目送著葉玖櫻扶他進到裡屋。
葉玖櫻安撫了傅言安激動的情緒,為他鋪好床讓他安睡后,才又折返回堂屋,沒想到這二人竟還沒走。她有些奇怪,招呼他們說,「大人,您還未吃午飯吧。若不嫌棄,飯桌上有熱飯熱菜,請坐下一起用飯吧。」
「多謝姑娘好意。」闕知為沒有計較,座到了桌前。他這才好好打量眼前為她添飯的女子,身材窈窕,肌膚白皙,就是老垂著頭看不清臉。
「姑娘,是一直跟隨傅家嗎?」闕知為此行除了探望傅言安,其實還有個目的。
「打小就在傅家了,他們待我很好。」
「那你可曾見過一個叫葉玖櫻的姑娘,她後來去了何處?」
葉玖櫻端著
飯碗的手微微一抖,差點打落了碗。原來,他在找她。可眼下的貧寒折磨,他連眼前人也認不出了。葉玖櫻酸楚的笑了笑,頭埋得更低,「我不認識。」
闕知為聽這聲音好生熟悉,他覺察到眼前女孩的手在發抖。他急忙起身,仔細的看著她。「姑娘可否抬頭?」
葉玖櫻咬了咬牙,鼓起勇氣抬起頭,注視著劍眉星目的容顏,她看到他眸子里的驚訝。
「過去的葉玖櫻和現在的我差別太大,不忍心讓大人失望。」
「玖櫻姑娘,你。。。」闕知為看著白凈的俏臉,已經不能用俏麗來形容,有種清水出芙蓉的傾城之姿,她何必對自己這麼不自信呢。他低低的說,「幾年未見,你更美了。」
「啊?」葉玖櫻不置信的盯住他,自己這村姑打扮還能更美?他必定是在寬慰她吧。
「真是如此。」闕知為看著她懷疑的神色,又湧起一個疑惑,「玖櫻姑娘容貌美麗,又擅長書畫,為何甘心流落至此,埋沒人才?」
「闕大人說笑了。」葉玖櫻恢復了平靜,「我只是個普通女子,幼時蒙傅家兩位爺相救,在傅府不愁吃喝多年。如今傅家遇難,也是我報恩的時候,斷不能在此時一走了之。」
「在下佩服姑娘的節氣。」闕知為埋頭吃飯。來之前,他最擔心葉玖櫻流落風塵,但沒想到她是如此重情重義的人。天意弄人,她大概不會離開傅家隨他而去吧。
葉玖櫻獃獃看了闕知為半晌,還是忍不住問他,「闕大人,那年的畫你可還保留著?」
「掛在書房裡呢,玖櫻姑娘現在還作畫嗎?」
「想畫,但沒有時間,每日的活兒都做不過來。」葉玖櫻苦笑了下,又說,「還有一副畫想贈給闕大人,今日總算尋著機會了。」
她走向裡屋,從大箱子里翻找出收藏已久的畫作。
闕知為一點點展開,不由得驚住。畫中的男子披著厚重披風,戴著斗笠行走於湖邊小路。這不就是下雪那日和她初遇的情景嗎?
「玖櫻姑娘畫人物也是一絕,神奇生動,那日的景象躍然紙上。」闕知為看著畫也有些動容。
「小櫻,家裡來客人了?」清音正拿著鋤頭從田裡歸來,她一眼瞧見屋裡打扮貴氣的男子。疑惑著怎會有貴客來探望這落魄的一家。
「清音姐,闕大人來看望傅大爺呢。」
「見過闕大人。」清音進屋向闕知為施了個萬福,不安的看了看桌上簡單的飯菜,「真是過意不去,讓遠道而來的大人吃這些粗茶淡飯。」
「無妨,大魚大肉並不比家常小菜美味。」闕知為仍舊從衫內取出方巾,小心的收好畫卷,「天色不早了,我先告辭。二位保重,好生照顧傅大爺。若有需要,儘管來闕府找我。」
闕知為走後數日,傅言安的病情更加嚴重了。他還是沒能等到李郎中來到清河。傅言安逝去那日正是清明節后,葉玖櫻十四歲生日的前夕。
茹桐在病床前,握著他的手陪他走向人生最後一刻。
那天晚上,他迴光返照的同她說了許多話,許多
埋藏心底,最後道別的話。
「茹桐,過去我曾錯怪過你,待你也不算好。」
「言安,你待我很好。成為你妻子,本就是委屈你了。我知道,我們兩家是故交,也有婚約。十二歲時來傅府做客,我就認定非你不嫁。」茹桐苦澀的回憶往事,「你容貌俊美。我好恨自己的長相,如名字一般,壯如梧桐。這些年,別人背地的嘲笑我都習慣了。可你並沒有嫌棄我。」
傅言安看著她說不出話,他怎會沒有嫌棄她,一兒半女也未曾生養。他低低的說,「我走後,你尋個好人家吧。」
淚水終於從傅言安眼中滑落,滴到茹桐緊握他的手上。
「不,我嫁給你,就是一輩子。」茹桐很堅定固執。
「茹桐,我希望你幸福,不要為世俗教條束縛。」傅言安閉上眼,有些累了。但他還是緊握著她的手,全身寒冷來襲,只有這雙手還有溫度。
茹桐靠在他身邊,無聲的哭泣著。傅言安是她一眼就愛上的人,而他卻不愛她。縱使舉案齊眉相敬如賓,到底意難平。
片刻后,傅言安陷入了彌留狀態,他低聲的囈語著。茹桐急忙湊近他唇間,仔細聽他在說什麼。那幾個字令她全身冰冷。
「雪兒,雪兒。。。」他低低呼喚的,只有這幾個字。
傅言安落葬后,茹桐還是神色如常。她的剛強令葉玖櫻深感佩服,就連操持喪事的日子裡,她也那麼清醒的安排支出,同刻碑的吳老頭講價格,亦不被選墓地的陰陽先生給忽悠。茹桐是這個家的頂樑柱,他們都受她照顧多年。
可是傅言遠,卻讓她放心不下。他這些日子似丟了魂魄,和任何人說話都是獃滯的。他除了喝酒還是喝酒,去了集市也不為賣饅頭,只為買酒。
「咯吱,」葉玖櫻推開了傅言遠的屋子,日上三桿,他還躺在床上呼呼大睡。滿屋子濃重的酒味。
「快起來吃飯了。」葉玖櫻皺著眉,推搡著他。
「我還想睡,你們先吃吧。」傅言遠迷迷糊糊的回答她。
「你昨夜去了哪裡,我和桐姐都很擔心你。」
「沒去哪裡,讓我再睡會兒。」傅言遠轉身,不想搭理她,也不想回憶昨晚的事。
「清音姐姐說你去鎮上不止買酒,還賭錢了,這可是真的?」
傅言遠扯過被子裝睡,不再說話。
葉玖櫻看著他不求上進的樣子,氣得無可奈何。她轉身翻找著衣櫃,本尋思著家裡的錢必定被他拿走了,卻不想連櫃底那個玉匣子也是空蕩蕩的。
「那塊傳家的玉呢?桐姐說這是千萬丟不得的,你放到哪裡去了?」葉玖櫻氣得說話都顫抖了。
傅言遠被問得羞愧,轉而又惱她管得太多,借著酒意,他起身朝她大喝,「葉玖櫻,你煩不煩?還沒過門就管這麼寬?我憑什麼告訴你這玉在哪?」
葉玖櫻盯著眼前這個頭髮蓬亂,桃花眼裡充滿血絲的男子,感覺從未有過的陌生。「二爺教訓得是,我的身份不配問你什麼。」
她轉身衝出了這個酒味瀰漫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