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晚夏之傷
每個夏末,鹿城都像有潔癖似下場大雨,空氣在淋浴后變得濕潤起來,將要枯萎的花木也綻放出最後的鮮艷。雨後的窗外,落葉在晚風中紛飛,大片梧桐葉子鋪滿花壇。
那天早上,我睡醒后,如同新郎在清晨時回味一夜甜蜜,心情美好。
開車送冉靜的女兒萌萌上學。萌萌上小學二年級,學校就在我們台旁邊,是市重點小學。
路上萌萌扒在車窗上,小手在玻璃上寫寫畫畫,若有所思地問我:「舅舅,我們班有個男生說喜歡我,可是我不喜歡他,你說該怎麼辦啊?」
我想笑:「你就說你不喜歡他唄!」
萌萌:「可他說可以等,還說這叫愛情。」
我強忍著笑:「你懂什麼叫愛情嗎?」
萌萌嘟起小嘴說:「愛情就是喜歡唄。」
我說:「那什麼叫喜歡呢?」
「喜歡就是上課可以傳小紙條,下課可以拉拉手,而且彼此不給老師打小報告。」
我說:「萌萌,咱現在還小,要好好學習,將來考上大學再找愛情好嗎?」
萌萌想了想說:「算了,你都那麼大了還沒有女生喜歡,你不明白愛情。」
我無言以對,只能含糊其詞:「哦……」
萌萌下車后,我在車裡坐了半天,在想什麼叫愛情。
愛情,所有人都在努力追求,期望從中得到歡愉,得到依賴,得到慰藉。但最讓人受傷的還是愛情,因為真愛有時會捨棄生命。
看時間還早,就去濱河路喝粥,那裡有家叫晉朝粥王府的粥店,粥香回味無窮。
車到濱河路,發現十字路口圍了一群人,把路堵了。
大清早的,堵什麼路啊,我邊想著邊停車。
原來是場交通意外,一輛白色現代衝破護欄撞到樹上,車頭凹進去,車燈和玻璃碎了一地,駕駛座上有個年輕女孩暈在方向盤上。馬路中間,橫著輛奇瑞,沒什麼損害,一中年男人坐在地上大聲喊疼。
交警和救護車還沒到,我大聲問有人打120沒,人們正忙於發朋友圈,沒人搭理。
我掏出手機叫救護車,突然看到現代車風擋玻璃邊上貼著電視台出入證,我車上也有一張,說明女孩是台里人。
打完120我打開現代車前車門,輕輕呼喚受傷女孩,她沒反應。離近了發現她半邊臉都是血,血從頭上流下來,浸濕衣服,看來受傷不輕。
想了半天也沒認出來是電視台哪個部門同事。
醫院和交通隊的人遲遲不來。我拿出紙巾按住女孩頭流血的地方,一會兒手就染紅了。
馬路中間那男人邊朝這邊觀望邊繼續喊疼。
這時有幾個人擠進來,是熱線同事劉楠楠、祝寧還有司機小彥。
看到他們,我突然想笑,警察沒來,記者先來了,怪不得都說記者鼻子最靈敏。他們三個看到我也很驚訝,以為是肇事者。
我說:「路過,我是路過。」
祝寧拿起攝像機拍現場。
「別拍!自己人。」劉楠楠看了女孩一眼說。
祝寧一下沒明白過來。
「是台里的同事,快送醫院!」劉楠楠扶著女孩說,「是《大家說法》的主持楚晴,小彥把採訪車開過來!」
聽她說完再看女孩,才覺得有些面熟。楚晴就是我剛到台里和子宣重逢時,和子宣閑聊的那個女主持。
小彥開車,我和祝寧劉楠楠抬楚晴。《大家說法》在鹿城很有影響力,楚晴又是當家主持,知名度高,現場有人認出來後主動幫忙。
坐在地上呻吟的男人這時突然跳起來,一把抓住楚晴的一隻胳膊:「不能走!撞了人還想跑!」
他力氣很大,拽著楚晴胳膊硬不撒手。
劉楠楠大聲說:「鬆手!人都傷成這樣了,你還有沒有人性!?」
小彥從車上跳下來,一腳踹到那男人屁股上,男人被迫鬆了手。
我們立即趕往最近的城市中心醫院。
祝寧在車上聯繫了醫院宣傳科仝科長,有醫生等在急救室。車到醫院,祝寧有採訪任務先走了。我抱著楚晴往急診室跑,楚晴忽然睜開眼睛,她披頭散髮,一臉血污,氣若遊絲,眼神在髮絲間飄忽不定。
我邊跑邊大喘著氣對她說:「堅持一下,到醫院了!」
她眼神慢慢移動到我胸前的血跡上,「啊」一聲,頭一歪眼睛閉上了。
劉楠楠在後面看到這情形,臉都白了,問我:「還活著嗎?」
說完伸手探楚晴的呼吸,楚晴又睜開眼臉色蒼白地盯著她,把劉楠楠嚇得手一哆嗦,蹲在地上了。劉楠楠心臟不太好,經常發作,小彥趕緊蹲下掐她人中。
把楚晴送進急救室后,劉楠楠電話通知了《大家說法》節目主管譚主任,我們在外面走廊上等著。
譚主任和台里張副台長隨後趕來,兩人大汗淋漓地詢問楚晴的傷情。
我手機響了,一看是周子宣打來的,他十萬火急地問我什麼情況,我說我也不太清楚,反正流了不少血,衣服都透了,但楚晴進急救室前還睜開過眼,對我深情一瞥,應該沒多大事。
隨後,我又問他:「你怎麼知道的?」
子宣說:「你別沒正經了,到底有事沒事?」他後面說什麼聽不清了,因為身後突然吵起來。
走廊盡頭湧進幾十個男人,走在前面的是個光頭,穿花襯衣,敞著胸像要去殺豬,脖子上掛著一條小拇指粗的黃金鏈子。
赫然發現車禍現場的呻吟男緊跟著光頭,他換了造型,外套脫了,穿件背心,一隻胳膊用白繃帶吊在脖子上。
繃帶男一指近處的小彥和劉楠楠,他身後竄出幾個人撲過去就打,當過兵的小彥迅速卧倒,劉楠楠卻被架了起來。
張副台長大喊一聲:「你們想幹什麼!」他雙手掐腰,像個威嚴的老幹部。
繃帶男手一揮:「都他媽是一夥的!」
光頭直奔張副台長,揪住副台長的頭髮猛踹他。
副台長跌坐在牆角邊,頭頂禿了,原來他戴了副假髮。光頭男拿著假髮一愣,下意識地摸了下自己腦門,把假髮扔到旁邊護士身上,護士尖叫一聲跑開了。
光頭嘴裡罵著副台長的娘,晃著腦袋,繼續施暴。
我弄不清這是怎麼回事,趕緊掛斷電話跑過去說:「我們是記者!」
光頭嘿嘿笑兩聲,從嘴裡掏出根像牙籤的東西伸手一彈,又落到一名女護士臉上,護士嚇得一蹦趴到了牆上。
光頭有點結巴地說:「現在是官員怕情婦,情婦怕群眾,群眾怕流氓,流氓怕官員,但所有的人都怕記者,記者嘛,是有文化的流氓!」
遠處不知道誰笑了幾聲,光頭很有風度地一揮手,倆男的跳過來,一個在我臉上打了幾拳,一個在我肚子上猛踹,這應該是一對鬥毆搭檔,配合真好,讓我頭昏的同時,肚子也沒閑著,胸口還半天上不來氣。
在他倆帶動下,其餘的同夥紛紛出手,急不可耐地揪住早就盯好的目標一陣亂揍。
三個紋身男把譚主任打翻在地,譚主任伸著手在地上不停地摸索找眼鏡。醫院的仝科長挨了一掌后大吼一聲,我以為他要玩命時,他一彎腰鑽進了護士車下。
此時,劉楠楠被揪著頭髮狂扇耳光,她一邊尖叫,一邊亂抓,但殺傷力不大,反作用不小。女人越反抗,男人越想征服,幾個男人爭先恐後連摸帶打,我爬過去護住劉楠楠,還撞翻了醫療推車,掉出幾根針管,我抓起來就亂刺,有人「哎喲」了一聲,其他人暫時停手,兩根針管赫然扎進一個人的屁股上,針管還在不停顫抖。
那人原地轉兩圈后呻吟著對光頭說:「雄哥,不會得艾滋病吧!」
光頭男抬腿就踹他:「笨蛋!平時怎麼教你的!叫我名字這不是暴露了嗎?」
我趴在地上,離副台長不遠,有個好心的護士已悄悄把假髮給他戴上了。我渾身疼,可能骨折了,手機也不知道掉哪兒了,有來電聲,有人一跺腳,不響了,估計報廢了。
一直卧倒抱頭的小彥被揪到前面,他滿臉是血,左眼腫成魚泡,衣服都爛了。
光頭帶著勝利后藐視群雄的表情說:「我兄弟,被你們的人撞了,賠……賠錢是小事,關鍵是,沒面子。既然暴露了,我就告訴你們,還有你!」他一一指點著,「還有摳腳的那個,就是你!這事沒完!」
繃帶男臨走對著小彥頭上飛起一腳,小彥再次卧倒。
犯罪分子順利完成任務,逃之夭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