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蝶鎮槍聲
中午請了假,讓林薇把北京吉普開過來借用。
在公安大學外面等孟醒,看著她和許多學生一起走出校門,思緒又回到大學時代,彷彿正在邂逅一場純潔的感情。
孟醒穿著新制服,警察徽標閃閃發亮,瞬間把我拉回現實。
我搖下車窗大聲喊她,她向這邊走過來,在午後的陽光下,步步生輝。
她讓我開車去超市,買了一箱高鈣牛奶、葡萄糖、水果還有電熱寶。
我們開車穿過城區,來到北五環一條林木參天的街道上,這裡有家四合院式建築,門牌上寫著:靜心養老院。
「做義工?」我問她。
「待會兒你就知道了。」她含笑不語。
我抱著大堆物品跟她走,門口保安給我們敬禮。
在院子里的長廊上,一位頭髮花白的老奶奶坐在輪椅上,看到孟醒后,沖她擺手微笑說:「我孫女來了!」
孟醒跑過去,蹲下抱住她:「奶奶!」
老人很開心,拉住孟醒的手放在腿上,小聲和她說話。老人看起來七十多歲,面容慈祥。
我站在長廊下,打量著這座院子,院子里坐著幾十位老人在曬太陽,和劉奶奶挨著坐的老爺爺笑眯眯地對我們說:「你是老劉孫女吧。老劉天天念叨你呢。」
劉奶奶向孟醒介紹:「這是新來的老張。」
孟醒跟他打招呼:「爺爺好。」
「老劉有福氣啊,孫女這麼乖巧,那個小夥子是你男朋友?」
「他是我一個朋友。」孟醒看著我說。
我走過去跟他們打招呼。
劉奶奶一手拉著孟醒,一手拉著我說:「小夥子,你走近點。我眼神不太好,看不太清楚。」
孟醒示意我蹲下。
劉奶奶笑著看我半天說:「你是做什麼工作的,你倆認識多久了?」
我說:「我在電視台上班,和孟醒認識很久了。」
孟醒瞪我一眼,小聲說:「跟老人家還撒謊,不想做好人了?」
我立即跟劉奶奶糾正:「我是說,我倆雖然認識時間不長,但感覺像上輩子就認識了一樣。」
劉奶奶開懷大笑,說:「好,好。小夥子會說話,能討女孩子喜歡。」
孟醒朝我擠鼻子。劉奶奶拍著我的手說:「孟醒是個好姑娘,男人要知道心疼自己的女人。」
我認真地說:「奶奶放心,我保證會對孟醒好,保護她,關心她,愛她一輩子。」
孟醒從後面踢了我一腳,怒目看著我。
劉奶奶笑著點頭,從懷裡掏出一張漂亮的繡花手帕打開,一對精緻的玉手鐲呈現在陽光下,綻放著幽深通透的青綠色,一個鐲子上盤踞著栩栩如生的飛龍,另一個雕刻著翩翩起舞的鳳凰,龍鳳相映,互通靈氣,精美異常。最特別的是,龍的身體邊緣剛好和鳳體吻合,把玉鐲合在一起,兩隻靈物映現出三個字:永生戀,應該是非常名貴的玉器首飾。
「這對玉手鐲是奶奶祖上傳下來的,男龍女鳳,永結同心,相守一輩子,缺少任何一隻,另外一隻就會失去光彩。奶奶年紀大了,沒什麼別的親人,不知道哪天就犯迷糊,趁我還清醒,趕緊傳下去。」
我被玉器的美麗所吸引,嘴裡「哎」了一聲,想接過來看看。
孟醒狠狠地拍了我一下,小聲說:「找打,你倒很實在。」
我回過神來,不好意思地縮回手。孟醒眼角濕潤,把玉器重新包好,放到奶奶手裡說:「奶奶你瞎說什麼呢,你身體這麼好,一定能活好幾百歲。」
劉奶奶又笑了,說:「活好幾百歲,那不成妖精了,還是個老妖精,我可不幹。」隨後,她嘆口氣,摸著孟醒的臉說:「這麼多年,我早就把你當成親孫女,在奶奶心裡,你就是蘇靜。」
她扭頭擦擦眼睛說:「也許很快,我就能和蘇靜見面了。手鐲傳給你,奶奶的心事也就完成了。」
孟醒哭了。她抱著劉奶奶:「奶奶,你別瞎想,我還想給你過百歲大壽呢。」
劉奶奶給她擦眼淚:「那時候,我應該有一群重外孫了吧,看著他們在身邊跑來跑去,該多幸福啊。」
孟醒笑了,說:「哪能有一群啊,現在最多倆孩子。」
劉奶奶摸著她的頭髮劇烈咳嗽起來,醫護人員過來喂葯。吃完葯,劉奶奶睡著了。
我倆默默地看著熟睡中的劉奶奶,孟醒把她推進房間,蓋上被子,待了好一會兒,我倆才離開。
時間還早,我倆把車停到朝陽公園門口,在公園青石小路上慢慢走著。
經過公園游湖時,一群天鵝引頸高歌,孟醒眼神活躍起來,過去拍照,我跟過去,掏出手機跟她合影。
孟醒看我在拍她,說:「待會兒就把你手機沒收。」
我說:「沒收也沒用,你已經印到我心裡了!」
她看著天鵝說:「油腔滑調,今兒白帶你出來做好人了!」
離開天鵝湖走到一片竹林邊,在地上發現一個黑色錢包,我拿起來,順手翻開看了看,裡面大概有幾百塊錢。孟醒指著遠處交警崗亭說:「上交吧。」
我看著穿制服的她說:「怎麼感覺像警察抓獲了一小偷呢。」
孟醒摘下帽子從我身邊慢慢走過去,又回過頭來忍住笑說:「你趕緊去吧,再晚一會兒,連你一起充公。」
我走向崗亭,一胖交警坐在裡面玩手機。我把錢包放到裡面桌子上說:「撿的!」
交警「哦」了一聲,繼續埋頭髮簡訊。
等了一會兒,見他沒有要做筆錄的意思,就悻悻地走回來。邊走邊強烈懷疑那錢很可能會變成交警兒子的一頓麥當勞。
我把這想法告訴孟醒,她當即停下來一臉正氣批評我:「你這是在侮辱人民警察。」但隨後她又說:「你也不挑個形象好的警官上交。」
我笑了,說:「你看,連你也後悔了吧。」
回去路上,看孟醒心情不錯,我問起劉奶奶的事。一開始,她不願多說,後來看我一直糾纏著不放就說了。
劉奶奶是北京人,有個孫女叫蘇靜,是孟醒在警校時最好的朋友。劉奶奶和蘇靜沒有其他親人,兩人相依為命。畢業前,孟醒和蘇靜一起到雲南邊境小城清羅實習。
實習快結束時,孟醒接到邊防緝毒處一個案子,讓她扮成緝毒警員愛人,跟戰友化裝去執行卧底交易任務。
孟醒臨時有急事,要趕回北京,接替她執行任務的是蘇靜。孟醒辦完事回清羅才得知,蘇靜和兩個戰友已經在大山裡失蹤三天了。
孟醒跟著大批警察和邊防武警在大山裡搜尋。一天夜晚,她在離清羅一百多里的山谷和毒販遭遇,雙方相隔幾十米遠拔槍對射,激烈交火。
這是孟醒第一次遭遇槍戰,極度緊張。
這個在警校有「絕地女神」稱號的女孩,內心充滿為蘇靜復仇的怒火,槍法失去往日水準,打光了滿滿一匣子彈,卻只擊中其中一名嫌疑人的腿部,自己也被打中,還好子彈只是擦肩而過,在她肩上留下一道永久的疤痕。
加上茂盛的森林遮擋,孟醒沒有看清毒販的臉。在增援到來之前,幾個毒販就鑽進原始森林跑了。
後來經過鑒定,打傷孟醒的子彈和殺害蘇靜的子彈出自同一把手槍。
日後,這次槍戰讓孟醒深深自責,恨自己沒有把握住機會為蘇靜報仇。
蘇靜犧牲在清羅一個叫蝶鎮的地方,這是個群山綿延、風景秀麗的小鎮。每到夏天,成群的彩蝶在原始森林裡飛舞會聚,和山泉流水、花木古樹形成一道獨特的風景,小鎮因此得名。
雖然風景優美,但小鎮位於邊境線上,是毒販走私的天堂。蘇靜身中數槍,和兩位男警察犧牲在密林中。
戰友們找到蘇靜時,她躺在山泉邊,泉邊開滿各種顏色的小花朵,蘇靜看起來美麗極了,像在熟睡。孟醒撲在她身上,哭暈過去。這個悲慘的場面,以後無數次地出現在她的夢裡,永生難忘。
那個夏末,成了孟醒心中永遠的傷痛和心結,應該犧牲的人是她,蘇靜卻代她死去。回北京后,孟醒經過很長時間的心理治療才恢復過來。把殺害蘇靜的兇手繩之以法成了她最大的願望,這個願望每時每刻纏繞在她心頭,成為她做警察的一生目標。
根據劉奶奶意願,蘇靜被埋葬在小鎮一片竹林中。戰友們期望有一天能夠讓她在這裡親眼看到殺害她的毒販被繩之以法。
此後,孟醒把劉奶奶當作最親的人,悉心照顧她數年時間。
後來,劉奶奶堅持要去養老院,組織上考慮到她年齡已高,去養老院能夠得到更好的照顧,還有醫療保障,就聯繫了靜心養老院。
開始,孟醒堅決不同意,她想照顧劉奶奶一輩子。但劉奶奶堅決要去養老院。相互堅持了一段時間后,孟醒只好同意。
本來孟醒想在北京考警察,能更好地照顧劉奶奶。但家裡堅持讓她回家鄉工作,還答應把劉奶奶也接到鹿城。
孟醒把劉奶奶從養老院接出來帶到鹿城,除了工作,最大的心思和精力就是照顧劉奶奶的生活。
沒多久,劉奶奶就以水土不服為由自己離開鹿城,又回到養老院。孟醒追到北京,劉奶奶流著淚懇求她回去好好工作,當好一個警察,就是對她和蘇靜最好的慰藉。
孟醒含淚回來,此後,每個月都會抽時間到北京看劉奶奶。
我帶著無比的震撼聽孟醒敘述完整個過程,對她和劉奶奶肅然起敬。這不是個故事,是一件發生在我身邊這個女孩——一個年輕女警身上真實的經歷,而這些不應該是她這個年齡的人承受的。
晚上,請孟醒在她住地吃飯,她換了便裝,穿著棉質裙子和毛線披肩來到餐廳。她換下警察制服后整個人立即安靜下來。第一眼看去,並不會驚為天人,但你忍不住想再看第二眼,目光會被牢牢吸引,如同遇見從小到大無數次出現在夢裡,醒來還會因失去而哽咽有聲的女神一樣。她身上散發著溫暖之美,這種特質難以言表,整個餐廳的客人目光都會被吸引。
冉靜不請自來,坐下后看看孟醒又瞅瞅我說:「誰請客?」
我說:「啊,我請。」
冉靜一臉不滿:「你請客也不主動邀請姐,這大過節的,你就忍心把我餓死是吧,沒看出來,你還會過河拆橋,你這叫吃水忘了挖井人!」
我趕緊摟著她肩膀說:「姐,你想吃什麼隨便點。」
「真的?」
「真的!」
「那好,先來幾斤魚翅吧。」
「你點龍肉我都沒意見,反正錢不夠,回去找老姨要。」我小聲對她說。
冉靜把菜單扔給孟醒說:「你先點,我有點個人恩怨和他解決一下。」
就在冉靜要挽袖子動手時,迎面走過來三個年輕男人,前面兩個不認識,最後一個竟然是同學李軍。
李軍被開除出警隊后,我倆就沒再見過。他突然出現在這裡,讓我整個人呆住了。
此時李軍理了光頭,新模樣很難辨認,他裝作沒看見我,站在幾米開外,一手插兜,抽著煙,眼睛看著門外。
最前面一個和我年齡相仿的男人珠光寶氣,穿著時尚,一身阿瑪尼新款休閑冬裝,黑白相間的襯衣敞著胸,戴太陽鏡,走起路來像納粹,傲慢又張揚。他捧著一大束玫瑰,對我和冉靜視若無睹,徑直遞給孟醒。
在他遞花時,我注意到他手腕上戴著一塊江詩丹頓。
孟醒愣在座椅上,沒有接玫瑰花,扭過頭來,瞳孔里閃過一絲慌亂。
我站起來阻擋送花的男人,問李軍:「這誰啊?」
李軍把煙扔到地上,用腳反覆踩著,低頭不語。
中間那個身材高大的男人突然推開我,他力氣很大,我向後仰倒,被冉靜伸手扶住。
那男人看我沒倒下,突然一拳打過來,我臉頰一陣刺痛,應聲倒地。
冉靜「嗖」地站起來,本能地做了個掏槍動作,卻發現兩手空空——來京培訓的警官都沒有帶槍。
她像只獵豹敏捷地躍過桌子,一巴掌打在那男人臉上,那人歪了下頭,紋絲不動,冷冷地盯著她。送花的男人漠然地看著冉靜,舌頭舔著嘴唇轉圈,彷彿嗜血的蜥蜴在盯著獵物。
「張帥!」孟醒大叫一聲。
周圍來京培訓的各地警官,看到這一幕,紛紛站起來,但又不清楚發生了什麼。
我嘴裡鹹鹹的,吐出一口血,頭有點暈沉,但還是很清楚地聽到了「張帥」這兩個字。心裡掠過一絲不安,還有些震恐。
男人在追女孩時,遭遇的情敵比你有錢,比你有范兒,比你跟班多,還比你會得瑟,難免會惶恐。心理承受能力稍差的,會落荒而逃,有些放手一搏的,並不是出於自信,是好勝心使然,底氣也不足。
孟醒扶起我,用紙巾給我擦嘴角的血絲。我又想起上次在醫院挨打的早晨,同樣是孟醒,只不過這次她的眼神里多了些關心和溫暖。
人生總是遭遇各種巧合,每次我和孟醒在一起時,總顯得那麼狼狽。
孟醒拉起我,抓著我的手,頭也不回地往外走。
臨出門,我回了下頭,看見張帥摘下眼鏡,目送我和孟醒離去,眼神寒冷而陰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