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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黑暗微光

  到三國茶社和趙駿卿喝茶,在閑聊中,說起我和子宣的關係,在趙駿卿心情不錯時,問起子宣哥哥的事。我一直很想知道,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讓子宣對駿南集團如此耿耿於懷。


  趙駿卿想了想說:「當年,平原礦是駿南集團第一個大項目,前期投資一個多億,還沒有正常經營,海洋集團就插手進來。他們競爭的方式,是找一大堆中央級媒體記者來採訪,說我們沒有合法資質,屬於非法經營,這些記者就是由你這個同學子宣的哥哥領頭。那期間有人蓄意製造礦難。經媒體炒作,省里派人過問,查封我們兩個礦,凍結了資金。我大哥一著急,還發生暴力事件。後來礦就被拍賣了,海洋集團拿到經營權,我們血本無歸,差點破產。我那時候年輕氣盛,就叫人暴打了子宣哥哥一頓,剪掉他兩根手指頭。事情鬧得很大,在法律審判和高額賠付兩種選擇面前,周家選擇了要錢,我們賠了一大筆錢給他,後來聽說子宣哥哥出國了。」


  他說完后,按著茶杯沉默了好一會。


  「不管怎樣,這次海洋集團倒台,要感謝你,他們不僅是一個黑惡勢力,也是我們集團的死對手。他們不倒,最終倒的是我們。雖然這件事初衷不是因為我們而起,但我和大哥很感謝你。以後,無論你需要什麼幫助,我們都會全力以赴幫你。」他喝著茶看著我說。


  我愣了半響,想起這一路走來,太多的波折和恩怨,經歷太沉重,反而對很多事都不再在意。


  秋末,電視台又迎來一次人事變動。周台長也許是感覺到累了,選擇提前退休。


  新來的台長很年輕,剛過四十歲。


  新台長一到,馬上改革。台里的各個欄目都在整頓,新聞報道的方式和內容變化很大。電視上很少再報道政府單位表揚先進的新聞,開始大面積出現深度評論和民生新聞。


  過去電視台沒有監督的單位都遭到曝光。這是一個良好開端,標誌著鹿城輿論嶄新的重生。


  新的事物總要代替舊的。它帶來的也許是好的,也許是壞的,但不要放棄改變和努力。


  熱線組所在的白樓要拆除,熱線組要搬到演播大廈辦公。


  在一個晴朗的夜晚,我最後去了一次白樓所在的院子。整座庭院人去樓空,樓前只留下孤零零的一座土丘,花木凋零,荒草叢生。


  年復一年,草木更新,而我們把青春的激情和汗水揮灑在這裡,昨天和明天一天天流走,未來是什麼,從沒有人告訴過我們。


  這晚,圓月高懸,我走過凋零的桂花樹,最後望了一眼整個院落。四周一片沉寂,月光傾灑,無聲無息。


  我在這個安靜的院落里待到很晚,聽著風刮過草地和樹木,看樹葉隨風落到腳邊。


  不知道坐了多久,也許午夜已過,城市都睡了,周圍安靜下來,像獨坐在一座空城裡,備感冷清。


  有時,在夜晚,和孟醒挽著手走上大街,熱鬧的街道,遠處不時有煙花綻放,煙花映射著這個城市燦爛祥和的臉。


  城市萬家燈火,景色一如平日,可周圍一切都彷彿已物是人非,只有我深愛的人還陪在身邊。


  節后,我接到一個採訪任務。在記憶中,那是我在電視台做的最後一次採訪,沒有開始就結束了。


  孟遠揚被通緝,海洋集團徹底垮台,但集團旗下的平原礦業還在運轉中,因為缺乏正常監管,很快發生一次大的礦難事故,十多名曠工遇難,超過五十名工人被困井下。


  我和其他媒體記者去採訪。但我犯了一個錯誤,脫離了同行隊伍。


  到平原礦山後,有工人私下把我拉到山上一個僻靜處,反映一個比礦難還要慘痛的情況:長期以來,平原煤礦一直私下僱用一些社會閑散人員,這些人經常到貧窮山區招工,招到工人後就帶回平原,又把人帶到別的企業開發的礦山上,假意說試工,讓這些工人下井,然後在井下殘忍殺害,卻製造成意外死亡假象,又冒充是死者親屬,向老闆敲詐,並以安全事故為由舉報這些礦主,藉機跟這些不堪忍受的礦主談低價收購。


  這個工人反映完這些情況就慌慌張張地離開,我半信半疑地往回走,想打電話給陳曉。 可沒有走出多遠,就被一群來路不明的人圍住。


  原以為礦上的人為了利益心黑手辣,自己必死無疑。但他們沒有殺我,搶走手機錢包等一切物品,把我扔進一個廢棄的礦井裡。


  這個礦井有十幾米高,被扔下去時我覺得自己可能要摔死了,感覺下落過程是那麼漫長。最後,我掉到一堆土上,眼冒金星,四肢麻木。


  嘗試著站起來,身體一陣刺痛,差點昏過去,想著肋骨可能摔斷了,土堆上有幾塊石頭。


  借著上面的微光我看了看周圍,沒有任何能往上攀爬的工具。在這個荒郊野外,我很可能要餓死,甚至死後多年也不會被人發現。


  這是個狹窄的礦洞,下面陰暗潮濕,有不知名的爬蟲四處跑動。除此之外,連只老鼠都沒有。掙扎著嘗試往上攀爬,洞壁上光滑鬆軟,沒有任何堅硬的東西讓我借力,忍受著身體的巨大疼痛,爬了無數次卻只抓下來不少塵土。


  放棄攀爬,對著洞口大喊救命,每喊一次就會引發胸口一陣劇痛。


  一開始,還擔心被礦上的人聽到,會過來埋了這個洞,就喊一聲停下來聽聽上面的動靜。上面卻沒來一個人,開始恐慌,拚命衝上呼喊。


  喊了一整晚,黎明時發現自己嗓子已經沙啞,喊聲在洞里徘徊一會兒就悄無聲息。最讓我感到害怕的是,嘴角溢出了血,感覺嘴裡發甜,一連吐出幾口血出來,可能是落下來時內臟受傷。


  吐完血,盯著那個有雜草在搖動的洞口,期盼著有人經過,哪怕是把我扔下來的人,只要能說句話,死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死時身邊沒有人陪伴,更沒有知道。


  在這個被荒草覆蓋的礦井裡待了三天,滴水未進,虛弱的身體開始發燒,渾身發冷,還出現幻覺。


  在虛幻中,過往經歷如同電影一樣在腦海中不斷閃現。回憶過後,開始出現混亂的想象。


  有人說,當一個人臨死時,他的一生就會在腦海中浮現,這是一種對人世的梳理,回憶過去還有短暫的想念,那是對人世的眷戀和來生的期盼。之後,人死如燈滅,一切都淹沒在黑暗和虛空里。


  快樂的時光總是不被人留意,但死亡的來臨卻很倉促,生命的短暫就在於永遠沒有準備好迎接死亡。


  我還想起老姨,也許此刻她指揮著大批警察在漫山遍野地尋找。


  想起妹妹夏天,此時她也許正走在澳大利亞的校園裡,在歡快歌唱。


  想起爸爸,我們已很久沒見面,我想等我出去后,一定要去法國看看他。後來又記起自己可能出不去了,這個礦洞就是人生的終點。


  想起媽媽,這個老太太,總是在嘮叨中像她的姐姐一樣洞察一切。


  潛意識中不忍去想孟醒。


  最美好的事情離別時傷人最深。內心有隱隱約約的遺憾,自己如此深愛她,一起經歷過多少生死關口,竟然一直沒有正式說一句「我愛你」。


  有時內心深愛,嘴上不一定能夠說得出。


  現在,如果我就這樣死在一個無名荒山裡,也許永遠不會被人發現。孟醒也不會知道發生了什麼。


  想到此,心裡一陣隱痛,孟醒剛剛解開一個心結,若再背負上一個無休止的挂念,那將折磨她一輩子,餘生都會在恐慌中度過。


  我強迫自己保持清醒,但殘存的意識一點點消磨貽盡,開始陷入無盡的黑暗中,走進一個布滿迷霧的陌生地方,那裡有一條看不到盡頭的路。我站在路中央,前後都隱藏在黑暗中,時有光亮,一閃即過。孤獨和恐懼籠罩在心頭,當你適應了以後,死亡本身不會讓人畏懼,讓人恐懼的是未知而寂寞地死去。


  迷霧中,張帥和衛兵帶著一群人出現在前面黑影中,面目猙獰,堵住去路。


  在惶恐中,許願和美羽,還有李軍在身後遠處隱現,我們之間有水霧一樣的牆,我向他們跑去。許願卻大聲沖我喊:站住!要向前走。我看看前面,危機四伏,就說,我要跟你們在一起,前面都是陷阱和危險!許願說,你要學著面對!前面不光是一條未知的路,還有光亮。回頭看看,果然在前面無盡的黑暗中有太陽光照時隱時現。


  在光照下,我掙扎著從幻覺中醒了過來。


  大腦還殘存著微弱的意識,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傳來,我想這一定是在夢裡,腳步聲窸窸窣窣彷彿離我很近,身體虛弱得讓我不想睜開眼。


  如同佛祖現身或者到達極樂世界,在無盡幻境中,看到洞口射下來一股亮光,刺痛著眼睛,光照中有人影閃現,幾秒鐘后,人影和光照都消失掉了。


  那之後,我就徹底昏厥過去,黑暗包圍周邊一切,疲憊也開始慢慢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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