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落河柳岸一學翁(一)
第四十八章落河柳岸一學翁(一)
陳昌貴這樣的語氣,任誰都能聽出來是將陳平一家說成是來要飯的叫花子了。
農村裡沒有大戶人家那麼多的規矩,吃飯的時候全家上上下下十幾口人全都圍著一張大圓桌子。
陳平一家進屋的時候屋子裡熱熱鬧鬧的早就吃開了,陳昌貴是一家之主,端坐在正上方,挨著陳昌貴坐著的是肚子頗大的二伯陳義輝和小白臉一樣的四叔陳義安。
按陳昌貴一貫提在嘴邊的話說,這整個陳家興旺發達的希望,就指望著陳義輝和陳義安二人。
他們在家裡的地位,自然是無人可以比擬。
菜不是什麼好菜,不知道是故意還是怎麼的,反正一點葷腥都沒有,基本上都是一些地里的普通蔬菜粗炒了一下就端上了桌子。
「哼…三弟,你養的好兒子,竟然還有臉帶家裡來啊?」
陳平一家剛剛坐下的時候,陳義輝輕蔑的目光在陳平身上掃了一下,接著又狠狠的往嘴裡灌了一口酒。
很顯然,陳義輝還在記恨當日陳平說他是通緝犯,害得他不僅沒拿到一分錢,還反而差點在楊家丟了小命的事情。
「二哥…你大人有大量,和一個小孩子見什麼氣,再說了,那天的事情你也有…」
眼看著老爹就要將那天陳義輝去家裡行騙的事情全部說出來,陳義輝又一副寬宏大量的樣子擺了擺手打斷老爹的話:「三弟你這是說的什麼話,二哥我當日遭了這麼大的冤枉連抱怨一句都還不行了?
罷了罷了,錢算什麼東西啊,哪裡比得上咱們兄弟之間的感情值錢?再說了,我怎麼著也是二狗的長輩,出言教訓一下總不為過吧?」
「是是是…還是二哥寬宏大量…」
老爹連連應了幾聲,剛剛端著碗才吃了幾口,又聽那和陳義安陳義輝喝著酒的陳昌貴聲音冰冷的說道:「老三,今年楊家給你們封了多少銀子?
咱們這個家,上上下下都需要錢來維持,等開了年,五郎也要蒙學了,又是筆不小的開銷,家裡養三郎一個讀書人就夠不容易了,現在又加上五郎,這個擔子可全壓在為父身上啊!」
陳平一聽這話,知道是陳昌貴這老不死的又在打自家過年紅包的主意,就老爹之前的表現,恨不得把自己賣了肉都要貢獻給這個家裡。
陳平心裡大急,這要是再被那舌綻蓮花的陳義輝再慫恿幾句,不僅主家打賞的那幾兩銀子,恐怕是老爹身上還剩下的那五十幾兩銀子都要乖乖難的交出來了。
見老爹放下碗筷正要說話,陳平也管不了那麼多了,趕忙插話道:「爺爺,今年過年主家打賞的錢可不能再給你們了,如今小玉也脫了奴籍,之前爹和娘都商量過了,等開了年,咱們也要送小玉蒙學去?
上次二伯來家裡的時候也說了,小玉聰明伶俐,說不定還能給咱們家中個狀元回來呢…」
啪…
陳平的話還沒有說完,陳昌貴一巴掌將整個桌子都拍得顫了一下:「哼…大人說話,什麼時候有你插嘴的份了?一個奴娃子,讀什麼書?老三,這家還沒分呢,你就學會藏小金庫了?」
「呵呵…」
陳義輝滿臉的嘲諷之色,滿滿的灌了一口酒又慢慢悠悠的給陳平來了個上綱上線:「已經脫奴?我在衙門裡當差,還H縣令老爺是拜把子的兄弟,這事兒我怎麼不知道呢?
還好這話是出自一個黃口小兒,這要是別人說的,本官今兒個可非要治他一個謀反之罪不可!
就憑一張主家同意放人還良籍的文書,就敢說脫奴籍了?你眼裡可還有朝廷?有官府衙門?不是要造反,又是要幹什麼?」
陳義輝這話說得斬釘截鐵,官威四射,一眾都是普通百姓,聽見說是謀反之罪,具都嚇得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過了片刻,才聽旁邊的豆眼婦人陳趙氏也陰陽怪氣的說道:「三哥,三嫂,五郎蒙學,還不都是為了咱們這個家好!
你看看,你們這一家人,現在都還是奴籍,即便六郎蒙了學,有你們兩個這給人為奴的父母,將來還不是一樣參加不了科舉。
咱家五郎天生就是文曲星下凡,將來金榜題名是肯定的事情,現在大家出點錢,到時候咱們全家都跟著享五郎的福不是。
你看看二哥,在官府里當差,還H縣令老爺都是拜把子的兄弟,現在這四里八鄉的,只要一提到二哥的名字,誰不豎個大拇指?整個雁村,都只有咱們欺負別人的份,有誰敢來欺負咱們家?
再說了,五郎中了狀元,當了大官,給你們一家人辦良籍,還不是一句話的事情?」
「就是啊,三弟,不是二嫂我說你們,入了奴籍的人要還良,即便官府審查清楚了,還得爹親自去衙門裡認祖歸宗人官府才會辦理良籍啊!
其實都是一家人,這事兒不論怎麼論,都是你們理虧,別說你們了,就是咱們家每個月那麼大一筆收入,義輝每個月的俸祿都是交到爹手上的,你們那才幾個錢啊?
你們這還看不明白嗎?就你們那點錢,爹才懶得看上一眼,這其實是爹在把你們當一家人看呢,你們出去打聽打聽,天底下還有爹這麼好的爹嗎?別的人家入了奴籍的,連家門都不讓進,哪裡還像咱爹這樣還每年都讓你們回家來過年…」
這陳羅氏也來一唱一和,好人好話都讓他們做完了,剩下的,就全是陳平一家的不是了。
一家人!
這麼多年了,陳義輝和陳羅氏早就把老爹的命門拿得死死的,這句話一出,陳定山早聽得心裡暖洋洋的,那******不見笑容的臉都笑開了花兒。
陳平早就知道,一家人,有找一日能夠認祖歸宗是老爹心裡的執念,陳義輝那婆娘的話,可謂是及其誅心,老爹早已經是一敗塗地。
陳平也是豁出去了,那管那麼多,反正陳義輝是在吹牛逼,他也不怕,看誰能吹,反正陳義輝也不敢將余佑章請來親自對質。
「呵呵…」
陳平再一次搶在了老爹之前說話。
不過這一次,陳平直接站了起來,小胸脯挺得筆直,異常認真:「爺爺,大伯,二伯,小玉是真的還良了,真的,還是我那縣令叔叔親自辦的呢,昨天我還去余叔叔家裡吃了飯來著,他說就這幾天就會將文書送過來,到時候還要給小玉分地呢…」
縣令老哥兒,縣令叔叔!
縣令老哥兒是官府當差的陳家老二陳義輝常常掛在嘴邊的話,整個雁壩村的人都知D縣令叔叔是一個十歲的孩子用異常誠懇真摯的口吻說出來的。
現在,究竟誰說的是真的?
一時間,滿桌子的人全都好像被人施了定身法術,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傻眼了。
氣氛起碼整整凝滯了有十個呼吸的時間。
「哈哈…」
隨後便是陳義輝一聲怒及而笑的狂笑劃破長空:「縣令叔叔?你還真敢說,三弟,四郎這孩子恐怕是吃錯藥了吧?我早就發現他神志不正常了,等過了年,你可得好好帶她去看看大夫…」
陳義輝的話音一落,又見那剛才一臉僵硬的桃花臉陳羅氏開始捂著胸口嘲笑:「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笑死我了…」
陳趙氏不解:「二嫂,你笑什麼?」
陳羅氏笑D縣令叔叔,一個十歲的奴娃子說縣令大人還請他去家裡做客,這難道還不好笑嗎?」
「哈哈…哈哈…」
也不知道是真明白了,還是假明白了,反正接著又是陳義安和陳趙氏後知後覺的嘲笑。
滿屋子,全是他們嘲諷到極點的聲音。
陳平倒是無所謂,一臉自信的看著他們笑個夠,反正是騾子是馬,大家拉出來溜溜,為了小玉的事情,陳平一點都不能讓。
要是真逼急了,大不了拉下臉去求余露雪就是了,反正她爺爺的官比縣令還大。
當然,這種挾恩求報會讓人很不恥,若不真是逼急了,陳平並不想走這一步。
心裡這般想著,然而小武見這麼多人嘲笑陳平,當即勃然大怒:「笑什麼笑?有什麼好笑的?我大哥說是,那就一定是!」
「哈哈…又是一個孩子!」
「哈哈…」
「哈哈…」
小武這一怒,一屋子的人,嘲笑得更加厲害了幾分。
然而,屋子裡一群人正肆無忌憚的嘲笑著,忽然,陳家的院子外面傳來一個洪亮的聲音:「請問?這裡是陳定山的家嗎?」
「誰啊?」
大伯母陳李氏當先起身出去開門。
接著便聽那屋外的人又說道:「小的是來送陳子玉的良籍文書的,我家大人說明兒個就過年了,先將良籍文書送過來,讓你們一家安心過年,等到元宵之後,衙門正式辦公再差人過來落實後續劃分田地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