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入榮州(七)
第一百一十章入榮州(七)
「哼……你算什麼東西,你說比,我便要和你比?」
陳平自認為工作不分貴賤,人家好心載自己四人一程,搬貨物,端茶倒水也沒什麼大不了,這天下間本就沒有白吃的午餐,只不過是等價交換而已。
可如今這個曹姓男子竟然這般看不起自己,自己打翻了酒水誣陷自己也就算了,而且現在還不依不饒,這就有點過分了。
「哈哈.……」
旁邊有些微胖的陸期元一臉的嘲笑,酸溜溜的說道:「出言不遜,你個小小的下人,曹兄乃我榮州府去年的第二才子,如今願意紆尊降貴來和你討教,是你上輩子修來的福分……」
那乾乾瘦瘦的鄧姓才子也趕著附和道:「武兄這個下人可當真該掌嘴了,主人還沒有說話,他竟然敢僭越了,可是有失了武兄你的身份啊.……」
剩下那個姓朱的才子也是一副嫌事情不夠大的樣子,反正是和陳平過不去了,搖了搖手裡的扇子,煽風點火的說道:「你也是生了個好命,在武兄家裡做下人,這要我朱宏遠家裡的下人都向你這麼沒規矩,早被我丟江里餵魚了.……」
……
說一千,道一萬,這些所謂的才子,其實心裡都因為陳平的這滿身是灰,看起來極為狼狽的樣子心裡不爽,心裡全都以為是武平釗故意叫上來羞辱他們的。
才子們的心氣那可是一個個的全都高到天上去了,他們才不會顧及這裡是武平釗的地盤,正所謂狂士狂士,他們越表現的頭角崢嶸,越能在武平釗這種最起碼看起來就很有錢的冤大頭眼裡落下好,到時候收個門客什麼的,這輩子是吃喝用不愁了,說不定還能就此青雲直上。
「比……我命令你和他們比……」
那生得極為俏麗的女子果然中了人家的激將之計,杏眼一瞪,直接對陳平發號施令。
「哈哈.……」
陳平冷冷一笑,伸出一根手指慢慢悠悠的搖了兩下,掃視著那幾個自視甚高的才子,極為猖狂的說道:「就憑你們,你還不夠格向我討教.……」
狂,這才是真狂!
這一句說得針鋒相對,偏偏他的神態又那麼的勝券在握。
陳平這等氣勢,看的四周的人全都一滯,不等眾人反應過來,又聽他接著說道:「立身百行,以學為基,不明理義,不成其德,不修其身,枉先賢之智,學問一道,立報效朝廷之心,視為忠君,立匡扶社稷之志,視為濟世,爾等泛舟這大江之上,歌舞聲色,美酒佳肴,不思君思國思社稷,拿前人智慧做玩物,也敢以讀書人自居?」
「這.……」
四人懼於陳平這陡變的氣勢,又見陳平出口成章,句句引經據典,那一句思君思國思社稷更是有如當頭棒喝,耳邊驚雷,心裡陡然升起幾分羞愧之意,這學之一道,或許真的走偏了。
四人羞得面紅耳赤,武袖雅也是聽得心中一震,忍不住多看了陳平那張一點都不出眾的臉頰一眼,心裡暗自嘀咕:「這小流怎麼越看越感覺怪怪的……」
「簡直豈有此理!我等稱不稱讀書人,豈是你一個下人能夠評判的?上至三公六卿,下至黃髮蒙童,自古以來皆是如此,這讀書人的事情,豈是你一個賤籍之人可以胡亂開口評判的,當真該殺!」
見陳平震住了自己好不容易請來的幾位才子,那旁邊一直目視著這一切的沒有出聲的武平釗終於開口說話了。歌舞聲色,品酒論詩才,本就是文人圈子裡流行了幾百年的東西,陳平這句話要是拿到外面去說,可就當真將讀書人得罪光了。
這就是道之不同的地方,更是陳平向來不喜歡參加那些所謂的什麼文會的根本原因所在,是以五年前的那場文斗之後,陳平再沒有在這個些所謂的文人圈子裡露過面。
忠言逆耳啊,喝酒能喝出一個相對論來?泡妞能泡出一個函數圖出來?顯然,學問可不是這樣做出來的,奈何這個時代的學子們全都深陷其中,可不是陳平一句話能糾正得了的事情。
雖然陳平語出不凡,可在武平釗心裡的地位,還是比不過這四個他好不容易請來的有名才子高。
「這裡不要你伺候了,你且先退下.……」
武平釗有些不耐煩的揮了揮手,隨即又向身旁的女子瞪了一眼:「下不為例,以後可不要什麼人都帶上船來,平白擾了曹兄他們幾個的興緻……」
武袖雅伸了伸舌頭,接著又一臉嫌棄的瞪了陳平一眼:「沒用的東西,還讀書人呢,人家都打上門來了,連個比試都不敢接,不就是吟詩作對嗎,輸了又能怎麼樣?他們還能將你吃了啊?哼……給我滾一邊去,就是下雨也不準回船艙,一直在這船板上給我待到榮州府去……」
「哼……」
陳平冷冷一笑,心裡全是無奈之感,終於體會到了那句「別人笑我太瘋癲,我笑他人看不穿」的詩句到底是什麼意思了。
心裡滿滿的全是不屑,來到船欄邊,憑欄四顧,看濤濤江水,看兩岸青山,心情卻難得的一片寧靜。
酒水下肚,中間的人一掃之前的不悅,吟詩作對,不一會兒又其樂融融的談論開了,武平釗敬了一杯酒,朗聲說道:「嘖嘖,陸兄,聽你這麼一說,那落河縣楊家的小家奴可是有抱世之才的大儒,武某心嚮往之啊……」
「誒~武兄不必心憂,當年我陸期元和他以文會友,這些年來相交莫逆,以結通家之好,武兄若當真想要結交,等我回了落河縣,下次直接帶他到武兄府上拜會就是了.……」
「如此甚好!來,陸兄,我再敬你一杯,那小家奴若能為我所用,他日武某必定還有厚報……」
「應該的,應該的,武兄這是哪裡話.……」
「對了,陸兄啊,咱們開口閉口都以小家奴稱呼他,有些不禮貌吧,也不知道他是何名諱?」
陸期元打開扇子搖了兩下,臉不紅心不跳的說道:「武兄這話就問得外行了,家奴能有什麼名諱,他主家賜予的名字難登大雅之堂,咱們還是叫他小家奴更禮貌一些!」
武平釗對這傳說中的小家奴似乎特別的關心,當即又道:「名字就是讓人叫的嘛,有什麼見得見不得人說法?」
「哎……」陸期元搖頭:「楊家給他賜名二狗,你說說,武兄啊,我等都是文人,怎麼能叫得出口!」
「哦……」武平釗楞了一下,隨即異常認真的點了點頭:「這個名字確實難以啟齒,咱們還是稱呼他為小家奴比較好.……」
……
這邊談得熱鬧,然而沒有人注意到,就在陳平剛才說完了那一句思君思國思社稷的話之後,船板邊上的那個長得極為靈秀的小丫鬟似乎受到了什麼觸動,心裡頓時想到了大船的一層里那個被自家五少爺奉為上賓,從不參加文會,還設計出了如今這條大船的先生。
她身子一躍,輕飄飄的從三樓落到了一樓的船板之上,敲響了一個房間的門:「先生,小蟾可以進來嗎?」
「原來是小蟾姑娘來了啊!」
裡面傳來一個極為成熟穩重的聲音:「不陪著含山公主,怎麼有空跑我這裡來了……」
房門推開,視野里出現一個頭髮亂糟糟,根本看不清楚面相的中年男子。
小蟾邁步進屋,彎腰撿起一屋子亂糟糟的圖紙,一張一張的疊好,這才想那蓬頭垢面的男子走過去:「先生,小蟾剛才遇到了一個怪人……」
那蓬頭垢面的男子專註的在面前一張圖紙上寫寫畫畫,隨口說道:「王爺不就喜歡結交怪人嗎,就像我這樣……」
「咯咯.……」
小蟾拉了一張凳子過來挨著坐下,雙手托著下巴:「那是一種感覺,嗯.……看不穿的感覺,先生懂嗎?就是總感覺怪怪的……先前小姐以為他是那種大戶人家被寵壞了的二世祖少爺,後來又聽他說他是一個家奴,公主讓他去伺候人,他也做得挺好,可家奴又怎麼可能讀書?明明是一個趕考的書生嘛!書生誒,書生又怎麼可能去做下人做的事情……」
「呵呵.……」
那邋遢男子笑道:「你這丫頭,這有什麼好奇怪的,書生也要分富貴還是窮困的嘛,那要是生活所迫,不得已伺候人也是可以理解的,又或者人家是一個書童呢……」
小蟾的頭搖成了撥浪鼓:「不是的,不是的,小蟾總感覺他很厲害,比王爺請來的那幾個才子還要厲害很多很多倍,他看那些才子的時候,完全是一種居高臨下的眼神,小蟾只有在小時候陪公主念書的時候教公主讀書的先生眼裡看見過那種眼神.……」
「胡說八道!」
那邋遢男子被逗笑了:「能教含山公主念書的,那非是咱們武朝文壇里的巨擘大儒不可,一個小娃娃,你拿他和大學士相比,要是被公主聽見了,你又要挨打了……」
「咯咯.……公主才捨不得打我……」
小蟾伸了伸舌頭,做了個鬼臉,隨即又很認真的說道:「說真的呢.……他能看明白先生設計的這船是沙船和車船演化來的……」
「哦?」
那邋遢男子的手顫了一下,緩緩抬起頭來:「能看明白我設計的船,他還說什麼了?」
小蟾想了想:「他還說先生的設計雖然精妙,可有些畫蛇添足了,底大身寬,吃水教淺……」
小蟾雖然聽不懂陳平之前話里的意思,可還是原封不動的說了出來……
殊不知,那邋遢男子聽著聽著,一雙眼睛慢慢的紅了起來,激動的往前一走,又噗通一聲摔到了地上,趕忙慌慌張的爬起來:「你說的那人可是十五六歲的年紀?」
「恩,先生你怎麼知道?」
「恩……恩.……恩.……」
那邋遢男子好像瘋了的樣子,又哭又笑的在房間里轉了好幾圈,摔倒了,又爬起來,又摔倒:「師父.……師父……一定是師父來了……」
「走,小蟾,快帶我去見師父?」
趙頌瘋了,全身都在顫抖,一個勁兒的往門外撲。
可剛剛走到門口,他的腳步又僵住了:「不行.……不行……不能讓師父看見我這個樣子,小蟾,快給我梳妝打扮一下,修一下邊幅,新衣服,新衣服,快去給我取一套新衣服過來,我要去給恩師請安.……」
小蟾被趙頌的樣子嚇傻了:「先生.……先生……你是不是生病了,那人不過才是一個十五歲的少年,怎麼可能是你師父,遭了,遭了,先生生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