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實話
內院里賈氏一直關注著外面藥房的動靜，當聽於嬤嬤將鄭老六那句「仁通藥房的東家和府衙的一位大人有見不得光的關係」時她就再也坐不住了，疾聲命於嬤嬤道：「更衣，我要去看看！」
七弟一定會將她和呂作良的事死死瞞下來，這樣只會給對方可乘之機，對方既然已經知道了她和呂作良的關係，那必定是有備而來要拿她這件事來做文章。所以她得出去看看，萬不得已的情況之下，她只得豁出自己的臉面，豁出成兒這輩子的名聲，給成兒找一個便宜爹也要保住仁通藥房的聲譽。
仁通藥房不是她的，是賈氏幾代人的心血，西安府的仁通藥房出了醜聞，不單是西安府一家藥房關門的問題，而是會影響整個賈氏三十多家仁通藥房的大事。
她不能眼睜睜看著賈氏的基業毀在她手裡！
想到這裡她抬眼看向靜靜地坐在她對面的林嵐和琴韻，她心中一動，一步邁到林嵐面前，蹲下身抬頭看著林嵐澀聲道：「小楚姑娘，你能不能，能不能……」
剩下的話，堵在了喉嚨里，被林嵐那一雙清澈淡然的彷彿將世間人事都看透了的眼睛看得頓時不自在起來，她羞愧的垂下了頭。
「你想讓我出去？」林嵐問道。
從賈氏一直留她在上房讓她一起聽外面藥房的動靜時她心裡就有這個猜測。
賈氏緩緩點頭，抿了抿嘴唇，紅著臉道：「不敢瞞小楚姑娘，成兒的確是呂作良的兒子，可我，我……」
我不是呂作良的結髮妻子。這樣的話她怎麼能說得出口？她不敢看林嵐的眼睛，甚至不敢看林嵐的衣角，彷彿看了就會刺傷她的眼睛。
小楚姑娘才十三歲，她的事，怎麼好意思開口同一個孩子說起？可今日不向小楚姑娘交代清楚自己的身分和自己之前都幹了些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她總覺得自己騙了小楚姑娘，更對不起小楚姑娘的屢次豁出性命的救助。
「我猜到一些，」林嵐看著她的頭頂和紅紅的耳朵淡聲道：「你能同我直言可見是信得過我，如果你害怕，我可以跟你一起出去。但是未必幫得上忙。」
從最初見到賈氏時她介紹自己時的躲閃到來接賈氏的不是呂作良而是賈繼通，再到他們現在住的這個地方，都可以猜測到賈氏有難言之隱。而於嬤嬤來回傳的話，再到賈氏聽到那句話的態度，她完全猜到了。
但她並不會因為賈氏不是呂作良的正妻或者賈氏之前做過什麼而對賈氏側目。最初她要幫助的是呂少成並不是賈氏，至於賈氏的困擾與隱秘那是賈氏自己的事，她並不是道義的評判者，她沒資格置喙。
「我知道，」賈氏重重點頭，抬頭看向林嵐時淚水便即滑落，「我只是不知道要如何面對，畢竟小楚姑娘你保護了我們這麼久，我總覺得有小楚姑娘在就什麼事情都不用怕了，我只是……」
林嵐點頭打斷她的話，「我知道，你別多想，我不會因為你的身分而嫌棄你。」她說著站起身，將賈氏扶起來，「咱們儘快出去吧。」
賈氏迅速擦乾眼淚，簡單的換了套衣裳，便和林嵐、琴韻以及於嬤嬤一起去外面藥鋪。
幾人從藥房後門進入，從前門出來，與放在藥房門口的躺著死屍的車子碰了個正著，賈氏等人嚇得盡皆變色，幸好林嵐面不改色的專註的看著死屍的樣子對她們起到了安撫作用，與此同時鄭老六逼迫賈繼通發誓的聲音傳過來，頓時分散了賈氏的注意力，她顧不得旁人，大踏步向人群中走去。
「憑什麼要我們仁通藥房發誓？」還沒有擠進人群她就尖聲喊道，她故意尖著嗓子，又是女子，頓時吸引了所有人目光，待圍觀人群自覺不自覺的給她讓出一條路，她說著轉身面向崔通判跪下道：「大人，小婦人千里迢迢跟著弟弟從濟南來到西安府，是聽說西安府人傑地靈、民風淳樸。小婦人原以為這輩子都會在西安府紮根了，」她語氣一頓，冷笑道：「卻沒想到西安府竟然是個欺生的地方，竟然容不下我們一個小小藥鋪。」
崔通判垂眼看著她冷聲問道：「堂下何人？」
賈氏伏地磕頭，「小婦人濟南府賈氏，也是仁通藥房的東家之一。」
「本案還沒有定論，」崔通判緩緩點頭道：「你莫要扯上西安府的民風人文。」
「是，也是因為小婦人太過心急之故。」賈氏垂頭恭敬的說道。
鄭老六跪行上前，大聲道：「大人啊！大人不要被他們的示弱指責蒙蔽了呀！」
崔通判揮手，「你們都起來說話。」
賈氏站起身看著鄭老六大聲說道：「那你們家人敢不敢發誓沒有蓄意污衊我們仁通藥房？否則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鄭老六怔了一刻道：「我們為什麼要發誓？」
「那我們又為什麼要發誓？」賈氏立即反問道。
鄭老六居高臨下的看著賈氏恨聲道：「因為是我們家裡死了人，一條活生生的人命！換不出你們藥房一個對我們鄭家幾百口人公平的保證嗎？」
壯碩高大的男人，紅著眼圈滿臉悲愴的嘶聲喊出這話，不知道為什麼比他剛才嚎啕大哭的樣子更能觸動人，圍觀人群紛紛動容，有心軟的婦人還開始抹眼睛。
「鄭老四可憐啊！」
「是啊，自小體弱，連個媳婦都沒娶上。」
「老六雖然平時霸道了些，可待他哥哥是真好，還告訴他的兩個兒子叫他們以後給老四養老送終呢。」
「這藥鋪的東家也是，不就是立個誓嗎？怎麼就不肯給？是不是真有貓膩？」
此起彼伏的議論聲傳到賈氏的耳朵里，面對著鄭老六的虎視眈眈，她頹然後退，可緊接著她咬了咬牙，忽然向前邁了一大步。
立誓又如何？大不了她這輩子就這麼著了，大不了她讓成兒改姓賈，反正她爹沒兒子……
她舉起右手伸出三根手指，嘴唇微張剛要開口，忽然有一個她熟悉無比信賴無比的淡然聲音響起。
「不需要，」林嵐擠進人群，環環看向眾人說道：「誰都不需要立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