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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篇·蕭澈

  番外篇·蕭澈


  從我懂事開始,母親就是柔柔弱弱的模樣,她許是我見過的最美的女人,溫婉端莊,知書達理,尊貴大方。說實話,我有時真心懷疑,老爺子到底是怎麼追到我母親的。一個文靜淑良,一個弔兒郎當,一個飽讀詩書,一個放蕩不羈,私以為,兩人的差別恐怕連撒出千里馬的蹄子也難以追上。


  但是讓所有人都大跌眼鏡的是,老爺子居然真的就死皮賴臉地耍盡招式抱得美人歸。據說,消息一傳出,整個京都槿城的男子莫不是捶胸頓足悔不當初。


  老爺子說起這段曾經的英雄事迹時,臉上滿是笑意,一種滿足的懷念的又充滿淡淡憂傷的笑。他總是喜歡邊做著什麼事邊講自己與母親的點點滴滴,有時候是在釣魚,有時候是在澆花,有時候是在逗鳥……總之,若是找不到事做,他就決計不開口說任何關於母親的過往。


  老爺子是個嚴重的妻控,一切以妻命是從,莫有違抗。母親不經意間柔似春風的一句話能讓老爺子立馬上心,然後一直記著等待實現。


  我很小很小的時候,老爺子就總是瞪著窩在母親懷裡的我,偏偏敢怒不敢為。只會在每每與我獨處的時候,七跳八跳指著我的鼻子沒好氣指責:「你個臭小兒,整天賴在你娘親懷裡算怎麼回事,再敢賴,小心我把你改名叫蕭賴。」


  他威脅我。


  我嚇得哇哇大叫,然後……自然而然,老爺子被母親罰睡書房三天。


  這也就是為什麼王府會間歇性怨氣漫天的緣故。


  我慢慢長大,可是似乎所有人都把我當成了煜王府的長子,當成未來的煜世子對待。他們極盡奉承,試圖從我這裡得到一星半點的好處或是一個在未來不知何時能兌現的口頭承諾。


  人心愛利,這是天理常情,面對那些嘴臉,我常常是一笑置之。母親說只管做好自己的事,別人怎樣任他們去,不理會便是。


  母親原就是安靜的性子,只是後來更是常常一人望著遠方發獃。不知從什麼時候起,我才漸漸明白,那遠方的某一不知名的高處,住著我從小就因病離家的大哥。


  他,才是這個槿國最名正言順的煜世子。


  我十歲那年,母親的身體開始漸漸虛弱,生下阿磊后更是不久就與世長辭。那時候她緊緊握著我,柔若無骨的手輕撫上我的眉眼,一字一頓道:「阿澈,以後定要找個自己喜歡又喜歡自己的人,便像娘親與你父王一樣,可不許三心二意,毀了人家。」


  我哽咽地應好。


  她似乎很不放心,阿磊還那麼小,小到縮成一團,完全沒有任何防禦力,甚至連一聲「娘親」都叫不出來。


  我知道,她很不舍,很遺憾,很無奈,放心不下這一大家子人,放心不下以後失去她而要一人生活的老爺子。


  「好好照顧你弟弟,還有……」母親的眼裡全是蓄積的淚水,老爺子轉過身去,我看見他正在用袖子使勁地抹眼淚。


  「幫我和你哥哥說一聲,對不起,娘親這輩子沒能好好照顧他,娘親不是一個好母親。」


  我終於忍不住,淚水決堤,搖籃里的阿磊聽到我的聲音,許是受了驚嚇,也呀呀大哭起來。


  母親,終是去了。


  老爺子有那麼一段時間,把自己反鎖在屋子裡,對著母親的畫像能看上一整天。有時候靜靜地就這麼瞧著,有時候神神叨叨自言自語。


  我向來以為,這個世上該是沒有什麼能打倒整天嘻嘻哈哈的老爺子,卻在那段時間看到滿臉鬍渣滿目血絲的他。


  自詡風流瀟洒,風度翩翩,那麼嘻哈的一個人那會像是背負上沉重的包袱,直不起身來。一時間,老了累了,滄桑不已!

  人,脆弱的時候,再強的心臟也承受不了。


  阿磊是我看著長大的,他對母親沒什麼印象,老爺子不忍自己的小兒子整日看到一個頹廢的父親形象,於是強顏歡笑地與阿磊玩耍,時間一長,阿磊與老爺子倒是親近了許多。


  我的生活一向很規律,晨起練劍,然後接下來便是學習各項技能,每天都排得滿滿當當。


  如今的煜王府,只剩我一個成年子弟,若我再不勤勉,少不得讓外人把煜王府看扁了去。


  我二十二歲時,皇上任命我為正三品的通政史,讚賞我年少有為,非池中之物。這事後來傳到大哥耳中,他甚是欣慰,直說我給煜王府長臉。


  卻不知,在我心中,我不論做出什麼成績也遠遠是不及大哥的。


  他自幼聰穎明銳,天生慧根,本可以在王府里養尊處優,接受所有人的驚羨目光,卻為了槿國隱姓埋名,徒手打拚,甚至……連母親的最後一面都沒辦法看到。


  這樣的他,讓我如何能企及?


  就這樣吧,在大哥終於回到王府成為世子后,我默默地在後面支持著他,幫他一起除去需除之人,守護好要守護的。


  那本是平凡的一天,我帶了一小隊御林軍,奉旨要去城外辦事。在城南街上,一個穿著寒磣的小子看似不經意間撞上來,被我的馬蹄子碰到倒在地上。我自是趕緊揮手停下,然後第一時間下了馬去查看情況。


  這個小少年灰頭土臉,卻是個少有的人精,他假意呻吟,嘴上呼著自己被馬撞到,站不起身來。我蹲下身子問他傷情,他也不說到底是哪裡傷到,滿嘴自言自語。讓我感到不對勁而有所警惕的是因為他的眼睛,那眼裡分明閃著狡猾的神色,哪裡像是一個無辜被撞的路人。


  除去袋中錢物,居然還有我從小佩戴著的花田玉佩,呵,這人的目標也著實太大了些。


  對沒多大能力的人來說,不知足到底是個不好的習慣。


  我反手扣住他的手腕,疼得他齜牙咧嘴的叫,這人臉皮倒是厚的很,竟還直呼自己無辜,不知犯了什麼罪讓他這般舉動。


  我冷笑一聲,不想與他在這人流熙攘的街上多說廢話,直接三兩下鉗制住,打算轉交至衙門辦理。


  卻不想,突然間不知從哪衝出一個女子,滿嘴都是毫不客氣的斥責,而這斥責,不作他想,如數都指向我。


  我敢肯定,那一定是我最狼狽的一天,沒有之一。


  這女人一發現自己闖了禍,就拍拍屁股趕緊溜之大吉,想逃?在這個京都槿城,若是我成心想找一個個性分明、長相分明的女子,根本不是難事。


  與她第二次見面是在我的家裡,我氣沖沖地回去,清洗了一番,然後甚是氣憤地去大廳一股腦喝了一整杯的茶。


  那時的她正準備貓著身子溜走,被大哥厲聲喝住,然後我便見她像個無賴一般直接抱住大哥的腿,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懺悔。


  最後一句讓我的怒火又瞬間拔高了好幾丈,她嚎道:「我我我……我最不該扔雞蛋!」


  哼,她倒是能認清問題最重要的地方在哪。


  大哥把她交給我全權處理,我也不是一個眥睚必報的人,但又不能就這麼給算了,於是便嘴上為難她。


  我漫不經心地提及我那件被弄髒的衣裳,她殷勤地猛點頭:「我洗我洗。」


  我又說我缺勤被扣的俸祿,她又果斷甘願賠償。


  其實至今我都未告訴她,一個下午沒去辦公,根本不會被扣俸祿,這傻兮兮的女人,竟也毫不懷疑地就信了。


  我說馬兒受驚,她下一句就保證安撫,我說沒胃口,她能跑遍京都打包美食佳肴,我故意說口渴,她立馬就奉上暖茶……


  我沒有預料到的是,這樣一個玩世不恭的女子,這樣一個沒個正經的女子,這樣一個傻傻獃獃的女子,這樣一個武藝高強卻迷糊呆萌的女子,居然也會對一個人用情至深。


  那日她帶著食盒來找我,臉上掛著比冬日煦陽更加炫目燦爛的微笑,蹦蹦跳跳像是從晨霧中走迷失的世外精靈。


  精靈么,什麼時候自己對她的定義竟是從女流氓變成了精靈,我一驚,趕緊收回神飛天外的思緒。


  我萬萬沒想到,她找我的目的是為了另外一個男人,一個方方面面都不比他差的優秀男子。


  「因為,我喜歡他啊,就想著能和他多親近親近。而且住得近,我也能多了解他一點,知道他喜歡吃什麼,喜歡做什麼,有沒有什麼忌諱,還能讓他時刻記住我。」


  這段話一直環繞在我的腦海中,想忘卻怎麼也忘不了。我承認,那一刻,我嫉妒簡墨垚的好運,嫉妒他能有這麼一個女子一心一意喜歡他,甚至……


  愛他!


  許小倩溜走的那天晚上,老爺子跑來安慰我,說實話,他一個整天嘻嘻哈哈的人,安慰起人的功夫實在是差勁。


  不過,心情到底是舒坦了不少。


  老爺子說:「是你的總會是你的,不是你的強求又有何意思,想再多也是沒用的。」


  我長這麼大,自然是明白這些道理,那晚的我只是想給自己一個思考的時間,一個與過去告別的時間,一個把那段不結果的情感放下的時間。


  老爺子說簡墨垚要是不開竅,就讓我主動把人追回來,我沒有肯定回答他。因為我知道,這個世上一如簡墨垚這樣的男子,一如許小倩這樣的女子,他們追追逐逐,那是兩個人的世界。無論最後是否有在一起,都不會再有我的一席之地。


  我不禁想,簡墨垚戀上了大嫂,卻只能兄妹相稱,於是上天派來了許小倩。


  那麼我呢,我的幸福又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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