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冥中自有天意
這幾天的霍漱清,沒有人看得出他內心有什麼異常,他比過去更加忙碌,一天只休息三四個小時。他這是要用工作來疏散對蘇凡的思念,還是對現實的無奈?他自己也說不清。只是,他不想停下來,只要一閉上眼睛,他就會聽見她的聲音。
床,還是他們那張床,屬於她的味道還牢牢地留在這個房間的每一處。他不知道為什麼睡覺的時候要抱著她的枕頭,明明從來都不會做這樣的事情。是他瘋了嗎?每每想到此,每每心痛到了極點,他就閉上眼睛將臉埋在她的枕頭裡,讓她的味道填滿他的每一個嗅覺細胞。
真是白痴!
父母來了,打電話讓他晚上回去瀾園小區,霍漱清知道他們是為了什麼而來,卻遲遲不願回去。
或許,他是幼稚了,他是太執著了,可哪個人一輩子不執著幾回?
哪怕心裡再怎麼不情願,該面對的都要面對。
霍漱清到家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九點,孫蔓在樓上書房辦公,父母在他們自己的休息室看書打毛衣。
「爸媽,我回來了!」他推開父母的房間,道。
「累了吧?先去沖個澡吧!」母親放下毛衣,起身走過來。
「沒事,我去倒杯水喝。」霍漱清道。
「讓孫蔓過來!」霍澤楷對妻子道,薛麗萍便給孫蔓的書房打了個電話,在霍漱清端著水杯子過來的時候,碰到了孫蔓。
孫蔓沒說話,給他讓了一步路,霍漱清也一言沒發,走進了父母的休息室,兩人坐在父母對面的一個沙發上,中間隔了一個人的位置。
霍澤楷的視線掃過兒子媳婦,道:「今天我和你媽坐在這裡,為的是什麼事,你們兩個應該很清楚。你們結婚這麼多年,我們從沒幹涉過你們什麼,可是,我們不干涉,不意味著你們的事我們不知道。今天我們第一次談這個事,也是最後一次,過了今晚,我們也不會再提。」
孫蔓看了霍漱清一眼,不語。
「說吧,你們兩個到底打算繼續過下去,還是要離婚?」霍澤楷道。
霍漱清望著父母,語氣絲毫沒有猶豫:「離婚!」
「孫蔓呢?」霍澤楷問。
「爸,我不會離的!不管漱清以前做過什麼,我們都還是不要再提——」孫蔓道。
「你真夠大度的!」霍漱清冷笑一下,道。
「我說的是真的!」孫蔓看著他,「漱清,我們,從頭開始,好嗎?」
霍漱清不回答,只是冷冷笑了下。
「爸、媽,漱清怪我,我理解,是我讓蘇凡走了,可是,我也是為了漱清,要是蘇凡還在雲城,要是別人再提他們的事,漱清——」孫蔓望著公婆,道。
「為了我?還是為了你自己?孫蔓,我不需要你做這些,你要真是為了我,幹嘛不簽離婚協議?」霍漱清盯著孫蔓,道。
「你就非逼著我離婚嗎?霍漱清,我有千般不好萬般不好,也不會去害你,可蘇凡——」孫蔓道。
「如果你要繼續說這些,那就請你出去!」霍漱清冷冷地說。
「好了,看看你們,都像什麼話?就不能好好說句話嗎?我們大老遠跑來就是聽你們吵架的?」薛麗萍道。
霍漱清和孫蔓都別過視線,不看對方。
「清兒,你不明白你的處境,還是那個蘇凡真的那麼好,值得你放棄一切?」霍澤楷問。
「爸,媽,這些天,我也好好想過了,我和孫蔓的婚姻,從一開始就是錯誤。自從劉書雅走後,我以為自己這輩子不會再愛任何人,和誰結婚,對於我來說都沒有區別。可是,經歷了這些年,又遇到了蘇凡,我才知道我不該這樣無所謂的對待婚姻。我一直覺得無所謂,才讓婚姻走到了今天這一步。所以,我並不怪孫蔓以前做過什麼,錯,不是她一個人的,我也犯了錯,嚴格來說,我的錯更大。我背叛了婚姻,可是,我不後悔,不後悔我愛蘇凡這件事,哪怕全世界都說我們錯了,都說我們應該分開,可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們在一起有多麼快樂。和她在一起,我才感覺到自己是真的活在世上,真的是在呼吸,才知道這世界也是多姿多彩的。」霍漱清的語氣,有些激動,卻又透著濃濃的悲傷。
孫蔓的眼裡,淚水迷濛。
「是她讓我重新活了過來,是她給了我幸福,可我是個不負責任的人,我只是在無限度地享受著她對我的好,享受著這樣的幸福,卻沒有給她一個承諾。」霍漱清的神色愴然,頓了片刻,嘆了口氣,「我要給她一個家,我要和她光明正大的在一起,我要和她做一個孩子的父母,可是,這一切,我都沒能做到!只因為我是個有婦之夫,我還有一個雞肋一樣的婚姻,還有一個我必須為她負責的妻子!」
「在你的眼裡,我就是,那麼,那麼的無足輕重嗎?」孫蔓盯著霍漱清,道。
霍漱清苦笑了下,道:「同樣的問題,我也問過你,你還記得你怎麼回答的嗎?」
孫蔓瞠口不語。
「我已經錯了太多年,我已經傷害了自己最愛的女人,可是,我不能繼續這樣的錯誤,我要和我愛的人在一起生活,不管任何人來反對,哪怕孫蔓你去法院鬧,哪怕你讓全世界都知道我和蘇凡的事,我也不在乎了,沒有了蘇凡,我就什麼都沒有,我還有什麼可以失去的?」霍漱清無奈地笑了下,道。
「清兒,那個蘇凡,比你自己的前途還重要嗎?你怎麼這麼糊塗?」薛麗萍道。
「前途?」霍漱清嘆了口氣,「如果沒有遇到她,我就不會知道自己這種行屍走肉的生活也是一種痛苦。這幾天,我想的很清楚了,哪怕是辭官不做,我也要找到蘇凡,也要和她結婚!」
「你,再說一遍!」霍澤楷盯著兒子,道。
「哪怕是辭官不做,我也不會放棄蘇凡!」霍漱清站起身,視線在三個人的身上掃了過去。
「你,你這個混賬!」霍澤楷起身,指著兒子,手指顫抖。
薛麗萍和孫蔓忙扶住不住顫抖的霍澤楷,然而,霍澤楷還沒說出後面的話,就在霍漱清的眼前,向後倒了下去。孫蔓和薛麗萍都沒能拉住他,霍澤楷就直直地倒在了地板上。
「爸——」
救護車的聲音,劃破了雲城的夜空,同樣也刺破了霍漱清的夢。
霍漱清從未想過,自己的父親會這樣離開世界。那個強大的如同戰神一般的父親,即便是到了老年,身上的威嚴和魄力也絲毫沒有減退。可是,這樣的父親,此時靜靜躺在那裡,永遠閉上了眼睛,停止了呼吸。
今天距離父親去世已經整整兩天,明天,父親就要被活化了。父親做了華東省省長之後就退居二線到了省人大主任,後來也是從人大主任的位置上退休的。現在靈柩回到了華東省,喪事的辦理,省里專門有人負責協助,霍家是不用自己事事躬親的。所有的一切,早有省里安排好了。
父親去世太突然,從家裡送到醫院以後,就再也沒有機會說一句話。喪事的辦理,已經身後的許多事,都是姐姐霍佳敏根據父親生前的交代進行的,一切從簡。至於父親的骨灰,則是要埋在榕城東南面的越龍山公墓的。除了父親生前的好友親戚,靈柩返回榕城的這一天,外界的人們都沒有機會來靈堂弔唁。明天早上活化之前,會有一個正式的遺體告別儀式。按照喪事置辦委員會的安排,屆時將有三千人來弔唁霍澤楷。
此時,霍漱清望著父親的遺像,心裡有千萬句的話都說不出來。他是兒子,可是安葬這些事,都是姐姐和姐夫來出面的,他卻什麼都沒有做。更重要的是,父親的去世,全都是他造成的!
「漱清?」姐夫楊萬里推推失神的霍漱清。
霍漱清回頭看著姐夫。
姐夫沒說話,遞給他一支煙,霍漱清苦笑著接過來,點著了,從雙膝跪地的動作,轉成了盤腿坐在蒲草上。煙霧,裊裊升起,透過煙霧,他看向了父親的遺像。
遺像里的父親,依舊那樣的威嚴,和霍漱清記憶里的一樣。可是,霍漱清知道,這樣威嚴的父親,至少曾經支持過他理解過他,是他自己把一切搞砸了,是他害了一家人!
他猛吸幾口煙,就把煙蒂摁滅在了大理石地磚上。
「出去走走吧!」姐夫拍拍他的肩,霍漱清看了姐夫一眼,起身走出了靈堂,來到了外面的陽台。
繁星掛滿榕城的夜空,夜幕低垂。
「還沒她的消息?」姐夫問。
霍漱清知道姐夫說的「她」是誰,點點頭。
姐夫望向那似乎近在咫尺的夜空,幽幽地說:「事已至此,你也不要再責備自己,冥冥中自有天意。」
霍漱清苦笑著搖搖頭,深深呼出一口氣,道:「是我的錯,一切都是我的錯!我沒能保護好我愛的女人,也沒能,沒能留住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