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和夫妻
「希悠,你為什麼活在這世上?」他轉過頭,看著遠方陰沉的天空。
方希悠怔住了,盯著他。
「為什麼要活在這世上?為了享受這根本享受不完的榮華富貴嗎?為了自由自在無所顧忌嗎?為了所謂的愛情瘋瘋癲癲嗎?」他問道。
方希悠原本抓著他的衣襟的手,鬆開了。
「我們從小到大得到了太多很多人都無法得到的東西,那些東西根本不是我們自己努力得到的,原本就不應屬於我們,而我們卻肆無忌憚地利用自己的身份享受那些,不管是物質上的應有盡有還是精神上被別人崇拜羨慕。那些所有的,根本就不應該屬於我們,我們得到了享受了,卻把那些當做是理所當然。那是不對的!」他說著,看著她,「你一直都覺得我太理想化,你覺得我太幼稚,我承認我的確如此。我和你說的這些話,你一定覺得太假太虛,可是,這些是我的真實想法,儘管我從小就被爺爺外公還有孫伯伯和白叔大家這樣教導,他們都跟我講過這樣的話,我從沒忘記,但是,以前我也覺得他們太過嚴重,假大空,把那些說教老百姓的話拿來給我講。我一直都覺得自己身邊的世界就是這樣一個無憂無慮、要什麼有什麼的世界,我以為這是正常的。直到——」
她看著他。
「有一年暑假,我記得是我上高中的時候,我和穎之一起去給孫伯伯送東西,那時候孫伯伯還在西南那個省。我們兩個到那邊的時候,孫伯伯說他下鄉了,讓我們兩個在家等著他。可是我們兩個覺得無聊,就跑去找他了。你知道我們見到孫伯伯的時候,他在幹什麼嗎?」他說著,看著方希悠。
「什麼?」方希悠問。
「他在和農民一起幹活,幫農民打豆子。」曾泉道。
方希悠,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
他淡淡笑了下,說道:「不敢相信,是吧?那時候孫伯伯的秘書是那個姓丁的,他跟我們說孫伯伯每隔三個月就要去基層和老百姓一起住一起幹活,有時候是去農村有時候是去工廠,有時候是去科研機構。那個省現在不管是工農業,還是科創,都做的很不錯。那個時候,你記得吧,另外有個人到處風光無限,人前人後前呼後擁的,就連那個人的老婆孩子都風光的不行。而孫伯伯做的事,根本沒有人看見,他也從不讓身邊人說。」
方希悠點頭。
「那次也是我和穎之第一次見孫伯伯打豆子,就是把成熟了的豆桿從地里打了回來,然後把豆子從裡面打出來的步驟。我很驚訝孫伯伯在那一群農民裡面幹活居然一點都不凸顯,穎之說孫伯伯當年插隊的時候把干農活全學會了。孫伯伯看見我們兩個,讓我們一起去幫忙。姓丁的那個秘書趕緊攔住了,怕我們兩個弄髒衣服什麼的。孫伯伯就讓我們穿上了農家的衣服,教我們兩個怎麼剝豆子打豆子。那些老百姓根本不知道他到底是誰,那時候信息不是很發達。把豆子打出來之後,他又讓我們學怎麼用磨盤把豆子磨成豆面,那個地方都是用磨盤磨豆子的,而且是驢推的那種,也有人推的。你不敢想象那是怎麼落後的場景。我記得那個推磨的房子光線很不好,是一個土房子,沒窗戶的那種。我問孫伯伯,他為什麼要干這些事?為了體驗生活嗎?你知道孫伯伯跟我說什麼?」曾泉道。
他明顯也是沒想讓她回答,便接著說:「孫伯伯說,如果我們不知道每一粒糧食是怎麼來的,不知道農民為了得到那一粒糧食要付出怎麼樣的辛苦勞動,不知道農民那麼多辛苦的勞動能讓他們得到多少的財富,不知道他們的主要收入來源和支出渠道,不知道他們的生活壓力主要來自於什麼的時候,我們怎麼可能了解這個社會的矛盾?怎麼理解普通老百姓的煩惱?如果這些都不清楚,那麼,我們工作的目標就會模糊,我們這個組織的基礎就會削弱、就會變質。為人民服務,首先就是要知道老百姓在怎麼生活,知道他們怎麼思考,知道他們的困擾是什麼,解決他們的問題,這才是真正做到為人民服務。而這些,根本無法在辦公室里體會。不能急人民所急想人民所想,我們先輩們的犧牲就沒有意義了。」
方希悠,一言不發。
「我們這個社會取得的財富,要讓每一個中國人分享。我們經濟的發展和國家的強盛,要讓每一個人都感受。這一切的基礎,就是真正去了解老百姓的生活,了解老百姓幫助老百姓。而不是像米國那樣,只要給窮人發救濟,卻不去解決貧困的真正原因。我們這麼大的國家,沒辦法靠給老百姓發救濟解決他們的貧困,幫助他們通過勞動富裕,增加就學的機會和減輕醫療負擔,讓大家只要努力就會幸福,這才是我們要做的事。」他說著,看向天空,頓了下,「我問孫伯伯,為什麼要了解國情就要到老百姓身邊去?為什麼要去幫老百姓打豆子?孫伯伯說,因為只有深入群眾、走群眾路線,才不會讓我們脫離群眾,老百姓是我們力量的源泉,而和老百姓同吃同住同勞動,就會發現問題,從而做出對老百姓有利的決定。一個把衣食無憂當做理所當然的人,是不會理解一個饅頭要掰成兩頓吃的無奈的,我不想忘記老百姓的苦。這是孫伯伯的原話。」
方希悠看著他,不禁嘆了口氣。
「孫伯伯的話,我這麼多年都沒辦法忘記。可是,我的修行太淺,這麼多年下來了,看到那麼多的問題、那些積重難返,才慢慢體會到孫伯伯的用心良苦。」曾泉說著,看向方希悠,「我想跟孫伯伯一樣,跟我外公一樣,像他們那樣活。你呢,希悠?我不想把投胎的運氣當做理所當然,我不想讓孫伯伯的夢想斷送,你呢?你說我幼稚也好,可笑也罷,我不想再像過去那樣活著了,把自己的一點悲傷和失意當成是全世界,讓自己活在一個狹隘的世界裡面自怨自艾。如果我繼續那樣下去,我對不起外公和爺爺,對不起孫伯伯,更對不起讓我享受了三十四年奢侈人生的老百姓。不管我能做多少事,能做到什麼程度,我都不會重蹈過去的覆轍。所以,我會盡我的職責,身為兒孫的職責,身為一個領導幹部的職責,身為一個男人的職責。我不會強迫你接受我的決定,如果你不願意和我重新開始,如果你堅持要離婚——」
方希悠的視線一緊,盯著他。
「如果你堅持要離婚,我會同意的。可是,希悠,我不希望你那麼做。」他說著,定定地注視著她的雙眸,「我,需要你,希悠!」
方希悠的雙唇,顫抖著。
「我需要你,不僅作為戰友,更是,作為朋友和,夫妻!」他的聲音,低沉。
方希悠完全不敢相信他這麼說。
作為朋友和夫妻?
他的眼神,是她陌生的深邃。
這一刻,方希悠感覺自己面前的這個人是那麼的陌生,似乎她從來都不認識他一樣。
他,變了!或者說,他本來就是這樣的人,只是她根本沒有用心去了解過他,因為她一直都自以為了解他。
她,沒有回答。
似乎,曾泉也沒有等她回答。
他靜靜看著她,過了一會兒,他低頭——
方希悠猛地抓緊身後的廊柱,睜大兩隻眼睛看著前方。
他的五官,距離她越來越近,她,很緊張。
一個輕輕的吻,落在她的額頭。
方希悠,睜大雙眼,突然間耳鳴了。
「我有事先走了,晚上如果你要跟我一起去,我會來接你。」說完,他頭也不回地走了。
方希悠愣愣地站在原地,看著他的背影。
風,在她的耳畔吹過。
整個世界,似乎只有風,還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