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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第八十六章


  朱明熾漸漸收起了笑容, 他淡淡道:「你叫了我。」


  二人由此陷入了一陣沉寂。


  朱明熾的神色平靜, 接著又說:「朕若不給你擋了, 你這身子骨, 卻也是受不起的。」


  趙長寧沒有說話, 並非她不知道該說什麼, 而是還想著朱明熾突然護她的情景。


  她抬起頭的那一瞬間, 話都衝到了嘴邊,但是她不知道該怎麼說。


  她半跪下來,衣擺垂落在地磚上, 擰了熱帕為他擦拭手臂。朱明熾自上而下地看她的時候,看到她的睫毛疏朗濃密,眼眸像是初冬的清晨, 寒潭上起了淡淡的白霧, 冷淡而朦朧。


  熱氣氤氳而起,朱明熾受傷的手突然反手抓住她, 不要她動。趙長寧也沒試圖抽動, 她只是緩緩地嘆氣:「我欠陛下的越來越多, 怕是還不清的。」


  朱明熾嘴唇一勾:「這麼簡單, 一句話便了事了嗎?」


  長寧聽到這裡一笑,然後直起身:「陛下想要什麼?」


  這倒是把朱明熾問住了, 他要什麼?趙長寧這樣冷淡而捉摸不定的人, 如此兩人在一起, 多半就是他在強迫她。他想要她依賴自己,想她心甘情願地在自己懷裡, 但這樣的想法幾乎是奢望。趙長寧會依賴他?那還是殺了她比較直接。至於她的愛更是奢望。


  他沉默而忽然一笑:「想來朕坐擁天下,什麼都有。卻只有一樣還沒有的。」


  長寧仍然聽著。他的確什麼都有,此話不錯。


  朱明熾繼續說:「……朕還少個孩子,日後這江山,總不能拱手給他人。」


  趙長寧心下一震,只是面上未露分毫。


  繼承他大統的孩子,自然是皇后所生嫡子。他想說什麼?

  「許是陛下後宮去得不多,自然還無子嗣。」趙長寧接了一句。


  但她卻不知道,朱明熾凝視她的目光正變得銳利而深沉,似乎根本沒聽到她說什麼。


  兩個人的孩子,這是多麼奇妙的東西,血脈相連的產物,比任何一種方式都來得親密。也許是他想要更多維繫兩人關係的東西。


  或者更貪婪更深沉的想法,想要她完全地屬於自己。永遠不會背叛。讓一個女人屬於自己,他可以娶他,從此後他就是她的天。但是他不能娶趙長寧。那麼他想要兩個人的孩子。


  帝王抓住自己的手往上一拉,靠在他身上,長寧罕見地未有任何反抗。然後帝王伸手貼住了她的小腹,他的大手幾乎可以擋住她的腰了,緩緩地摩挲著。「……這怎麼倒是沒有動靜,朕也疼愛你不少。」


  帝王低沉的語氣似乎是很遺憾的,罕見的溫柔。


  長寧身體緊繃,自然不可能有動靜,她每次都會服湯。


  宮中的規矩,嬪妃若是侍寢,未賜湯藥,便是要嬪妃有孕。私下服湯藥是欺君之罪。


  她從不敢對朱明熾提起此事。


  朱明熾如此的期待,難以想象如果他有天知道了,會不會暴怒。


  倘若她現在還不懂朱明熾的意思,當真也是白長了這麼些年。她明白卻不點穿,這是聰明人的做法,朱明熾也不會明說……他不是那種喜歡說什麼的人。他只會理所當然的表明自己的立場和佔有。


  「……也許是疼愛得還少了。」朱明熾的聲音有些許笑意。趙長寧頓時僵硬,伸手便推開了他。


  誰想卻是一下推到了他的手,他本來還是笑著的,因為這個動作臉色突然變白了。


  高大的身體,因為疼痛而有些蜷縮。


  趙長寧方是失神了,反應過來見他疼得厲害,於是拉住他的手:「是不是很疼?我方才沒有注意到。」


  他緊閉眼睛久久不說話。


  長寧於是又問:「……你好不好?」


  朱明熾緩過勁兒來,伸手摸了摸她的頭髮,彷彿在安慰她:「朕無事。」又加了句,「朕雖然久征沙場,但畢竟也不是鐵打的,受傷的時候,你動作適當輕些比較好。」


  長寧就笑了,也覺得是自己反應過頭傷著了他,她輕輕說:「好。」


  她抬頭,看到朱明熾靜靜凝視她的笑。兩個人都靜了很久,他才說:「若我真的有事呢?」


  這句話是如此的直接而犀利,長寧就怔住了,半晌她說:「微臣恐怕難逃一死。」


  朱明熾聽這話也笑了,他淡淡地說:「只要有朕在一天,你就不會死,沒有人敢讓你死。趙長寧,你肯定是明白的。」


  夜色如水,趙長寧從屋內出來。


  空曠的天空,下弦月發出淡淡的光,陳昭看到趙長寧出來了,目光複雜。自上次朱明熾突然半夜帶人進都察院,還讓他罰跪養心殿,他就覺得不對。


  難怪他能如此年輕便得了大理寺丞之位。


  他從頭到尾打量趙長寧,等趙長寧走過來的時候,淡淡說:「大人可知道,宮中多少嬪妃有寵?」


  長寧看著他問:「陳大人想說什麼?」


  陳昭語氣冷淡:「大人比我明白,明明是臣子,為何要以色侍君主。大人是讀書人,莫要污了聖賢的名聲。卑職只想勸大人一句,切莫惑亂朝綱,歷來這樣的人,都沒有好下場。」


  這些話都很刺耳,但趙長寧置若罔聞,只是整理自己的衣袖:「我做什麼事,與大人何干?」


  陳昭卻不想他是個恬不知恥的人!

  難不成張開腿取悅帝王,就是為了今天的位置?帝王也當真順應地被他蠱惑了。


  陳昭看趙長寧那張臉,當然他確定,就是在朱明熾的後宮里,也找不出這麼漂亮的一張臉。趙長寧並非那種脂粉氣的美,相反玉一般漂亮而皎潔,眼神清澈,膚色勝雪。氣質其實相當的清冷,叫人一看就覺得應該是個相當正派、淡泊名利的人。忍不住產生親近的好感,又不會想褻瀆。


  自然,現在這張臉在他眼裡突然有了妖氣。


  人不可貌相,此人竟然是惑亂君主的佞臣!


  其實那瞬間陳昭握緊了自己的刀柄。他對朱明熾極為忠心,皇上屢次為他犯戒,多加縱容,這樣的妖物就應該被殺了!

  「趙大人,別怪我今天沒有提醒你。」陳昭壓低聲音,「倘若讓我發現你半點擾亂聖上的意思,我便叫你做刀下鬼!」


  趙長寧知道在陳昭心裡自己現在是什麼形象,估計就是漢哀帝的寵臣董賢之流。


  她並不是很在意。


  難道告訴他自己是被帝王脅迫的?何必呢,誤會就誤會吧,陳昭有本事殺了她好了。


  「我勸大人還是先別計較我的事,」趙長寧說,「方才逮到的那名刺客在什麼地方?」


  陳昭沒有回答她的話。


  長寧笑了:「陳大人,審案犯還是我的專長,這時候可不是置氣的時候,帶我去吧。」


  其實趙長寧一直在懷疑,刺客何必如此千辛萬苦地潛入這樣一處戒備森嚴的宅子殺她。想殺她什麼時候不能殺,馬路牙子上,大理寺里,還有跟篩子一樣到處是漏洞的趙府。


  她這樣一個小官,觸犯誰的利益了?非要殺了她不可?

  肯定還有別的原因。


  陳昭沒有堅持多久,趙長寧說得很對,審案犯人家是專長。他們剛才也審問過他為什麼要刺殺趙長寧,誰派來的,但那人到現在還沒吐一個字。


  他帶趙長寧到了后罩房,后罩房重兵把守,那人被縛了手臂,扔在一堆廢棄的桌椅上,奄奄一息。


  只有一把椅子,趙長寧先坐了下來,看到陳昭面容一僵,立刻笑道:「下官失職,陳大人想坐?」


  「不必,你快審吧。」陳昭懶得計較,站在她旁邊。


  趙長寧不過是跟他客套,既然他說不用就算了。她叫人把那人提起來,只見不過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年,臉色煞白,但是目光銳利,兇狠地盯著二人。


  她見旁邊有茶,倒了杯來喝,問陳昭:「你們動刑了?」


  審訊怎麼能不動刑,陳昭沒回答。


  趙長寧也不在意,繼續說:「既然膽敢在錦衣衛的護衛下行刺,想必是受盡折磨也不會招的。」她對犯人笑了笑,「別怕,我是讀書人,不動刑。我只問你問題。」


  陳昭並不覺得趙長寧能問出什麼,酷刑拷打還不肯招,她有什麼辦法?

  對方明顯並不在意趙長寧說了什麼,被人按著頭,只是閉上了眼睛。


  趙長寧見他不聽,笑了說:「想必混進這裡,你少不得要費功夫。其實想殺我大可不必,我家的書童下人都挺不聰明的,你就算在我飯菜里下□□,他們也未必發現得了。說來是不是很奇怪,這裡戒備森嚴,你冒死進來殺一個小官,實在是得不償失……」


  「其實,你想殺的根本不是我。」趙長寧突然道。


  而那人霍地睜開了眼睛。


  「你想殺的另有其人,只是此人有大批的親兵守衛,吃食也絕不會假別人之手,你找不到下手的機會。」趙長寧繼續說,「到了這裡,才能借著傳菜有機會接近……但是沒有料到我突然出現在這裡,而那個人借口避開了。於是,你將我錯認以為是孟之州了。」她傾身,聲音柔和地問,「你想殺的是不是孟之州?」


  那人卻仍然冷笑道:「我什麼都不知道。」


  趙長寧卻笑了說:「我方才說孟之州,你神情有異,這可做不得假。其實你何必倔強,天下的酷刑千千萬,不知道你承受得住幾種。我既然已經猜到了,你何不從實招來?」


  那人瞳孔微微一縮,冷笑:「原來聞名京城的趙大人也不過如此,方才說了不動刑,現在卻出爾反爾!」


  趙長寧道:「這可是閣下誤會了,我的確是不動刑的,只是讓別人動而已……更何況,即便是我出爾反爾,閣下又能怎麼樣呢?」


  陳昭在旁聽著,卻見趙長寧起身走了出來,陳昭跟著她出來。隨後長寧轉過身:「刑罰便如同葯,要對症下藥,對這樣的人,陳大人不如讓下人這般刑訊。」她輕輕說了個法子,「……如此一來,不怕他不認。」


  陳昭聽了后沉默,一言不發地又回去了。


  長寧在外面坐了片刻,只聽哀嚎聲減弱,陳昭走出來了,到長寧面前頓了頓說:「……的確是來殺孟之州的。」


  他又說:「想不到趙大人也是心性狠毒之人。」


  顯然,趙長寧此人不僅的確有才華,該狠心的時候他也狠心,這樣的人物,究竟是怎麼躺在君王身下的……看著趙長寧淡然的側臉,陳昭無法想象,這樣的膚色染上艷色是什麼情景。


  其實長寧並不是不擅用刑,她只是不想看到這些罷了。


  「既然問出實情,勞煩陳大人讓此人畫押,我有用處。」趙長寧並未接陳昭的話。


  陳昭招手,叫了個戴著方巾的男子過來,低聲囑咐他去準備,等證詞送到了長寧手上,他在背後淡淡說:「趙長寧,倘若你將這些心思用在陛下身上,我饒不得你……我饒不得你,想必你的日子也不會太好過的。」


  趙長寧腳步微頓,什麼都沒說。


  證詞她很快就叫人送到了孟之州那裡,沒有親自過去,而是先回去睡了一覺。第二天一早,長寧神清氣爽地到了大理寺,只見她號房的隔扇大打開,孟大人正拿著證詞,大馬金刀地坐在她的椅子上,他的人將門口團團圍住,場面震撼,非常有蓬蓽生輝的感覺。


  徐恭給她使眼神,一邊走過來道:「孟大人等您許久了。」


  「哦?大人有事?」長寧笑著問。


  孟之州抬起頭:「趙大人還算有幾分本事。我今天,是來跟你說劉春霖的案子的。」


  這就是趙長寧的目的,孟之州不願意說,那現在有人要殺他!她倒是想看看孟之州還願不願意說!


  趙長寧先沒回他,而是對外面招手:「叫人開堂,」她才回頭對孟之州說,「孟大人,咱們開堂審理如何?」


  他這是借著杆子往上爬,真把他當犯人了!


  孟之州身邊有人不幹,孟之州眼神示意不準妄動,答應了趙長寧:「……不許圍觀,速戰速決。」


  事實證明孟之州有些先見之明,聽說趙大人要審理孟之州,大理寺眾人都到審問堂來圍觀,可惜不準入內聽,只能在外面張張耳朵,聽個隻言片語。好事者搬來了板凳,踩在上面往裡面看。


  大理寺右少卿庄肅過來了,眉頭一皺:「怎麼在門口堵成這個樣子,像什麼話!」


  大家紛紛讓上司,討好道:「大人,趙大人竟然說服了孟之州受審。我們可是好奇得很!」孟之州殺劉春霖是樁奇案,早就在京城傳遍了。


  「那也不能堵,都給我滾回去!」庄大人一聲呵斥,眾人只能搬著小板凳離開。庄肅見人散去后,施施然地走入了審問堂內。


  眾人只能默默咽口血,大人,您這是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啊……


  庄肅自然也是好奇,趙長寧是怎麼勸動了孟之州受審的。


  他進來后長寧便起身,把主審的位置讓庄肅,庄肅笑呵呵的:「不必不必,我來旁聽,孟大人不介意吧?」


  實際上孟之州幾乎沒有看庄肅,他微微頷首,等了片刻之後,他開口說話,語氣冰冷:「我殺他,他也該死!」


  庄肅示意趙長寧一眼,趙長寧也知道他的意思,問道:「孟大人可願意細說?」


  孟之州擺手,他靜了一會兒才開口:「趙大人,你是個清官。」他看趙長寧的眼神一瞬間有些犀利,「你覺得一個清官能否做盡天底下的善事,也能做惡事?」


  趙長寧片刻沒有說話,庄肅笑了聲:「這是自然的。」


  孟之州就繼續說:「劉春霖便是善事做盡,但做的惡事也不少!此人性喜童子,家中除了蓄養妻妾,竟還有八、九歲的孌-童……」


  庄肅神情還是自然,這種事在官紳中並不鮮見。


  又聽孟之州繼續說:「……他買到府中的孌童,有次還搞出了兩條人命。不過他雖行事不檢點,弄得永平府烏煙瘴氣,卻也沒犯到我,還不至於讓我殺他……直到有天,他倒賣永平府的軍力部署被我發現。」孟之州說到這裡,眼神更是冰冷,「我截獲了信件后,就帶人衝進他的府中。你猜如何?他正在他姬妾的肚皮上顛鸞倒鳳,我一刀就砍了他的頭。」


  跟小妾顛鸞倒鳳被殺,這位監察御史也是死得特別。原孟之州是因這個才斬殺劉春霖的,長寧點頭問:「那我還有個問題,孟大人為何不早說明白?倘若如大人所說,大人豈不是平白被冤枉了?」


  孟之州搖頭,他淡淡道:「開平衛出叛徒,此事我不想外傳,會動搖軍心。」


  開平衛的位置的確很重要,孟之州自然有他的道理。


  長寧沉默,然後問:「孟大人,如果真如你所說。那麼……究竟是誰要殺你?」劉春霖不過是個小官,沒有人會為他的死來殺個武功高強的邊疆指揮使。


  「這也是我想知道的。」孟之州淡淡道,「否則不會告訴你這件事。我這人脾氣不好,一生樹敵頗多,但想想恨到非要殺我的,似乎還是沒有的。要說是擋了誰的路,我一向戍守邊疆,朝廷什麼大員長什麼樣子我都不知道,更是無稽之談了。」


  長寧目光微閃,陷入了思索。


  他二人的審問如同打啞謎一般,庄肅沒太懂,什麼要殺孟之州?卻又聽趙長寧說:「下官有個疑問,劉春霖此人我雖然不了解,但據大人描述,此人生性荒唐,卻是個聰明人。若說圖財,他能得到錢的辦法實在是太多。為何非要犯下通敵叛國這等滔天大罪?」長寧說完之後,看到孟之州陷入了沉思,明顯的臉色有些變了。


  於是趙長寧又問:「大人可否告知,你是如何知道劉春霖通敵叛國的?」


  再聽她說這句話,孟之州似乎思索到了什麼,眼神閃爍:「是我的一個下屬……截獲到了從劉家發出來的信件,但是此人這次沒與我同行。」


  「那我再問大人,劉春霖倘若當真通敵,怎麼會從自己府上發信。要是被人截住,豈不是要立刻推到他頭上?這位劉春霖既然能把知府拉下馬,想必不會是個愚笨的人物吧。」


  孟之州聽完了趙長寧的話,這時候才真的無話可說,半晌道:「當時氣憤至極,沒來得及想這些。」


  趙長寧見他不說話了,卻也不催促,手指輕輕敲著驚堂木。


  她覺得這件事,是從頭到尾都有人在算計孟之州。他殺了劉春霖,敗壞了名聲,不得不回京城受審,又在京城遇刺。


  一連串的計策,不就是為了除去他嗎。


  孟之州畢竟是武官,行軍作戰沒人比得過他。但這些陰謀詭計的小伎倆,他卻是防不勝防。


  「大人自己思量,究竟是誰非要除去你不可,今日先審問到這裡吧。大人累了,暫且休息吧。」趙長寧拍了驚堂木說,「退堂。」


  孟之州抱拳道了一聲「多謝」,隨後帶著人,頭也不回地出了審問堂。


  長寧同庄肅一起出來,跟他講這件事的來龍去脈。迎面北風吹來,遍體生寒。二人走過大理寺遍植柳樹的庭院,庄肅聽了笑道:「我認識這小子數十年,倒不見幾個能說服他的。小師弟,你前途無量啊!」


  長寧笑了笑:「大人,這事可還麻煩著呢。我以前派人前往永平府查明真相了,但是有□□都不出我的推測。說真的,我倒是希望劉春霖是有過錯的,否則孟之州這個人,我們大理寺判也不是,不判也不是。恐怕境地會非常尷尬。」


  庄肅道:「孟之州畢竟有抗倭的軍功在身,保家衛國這麼多年,流血流汗的,我看功過相抵也不是難事。更何況那劉春霖也不是什麼好人……」


  趙長寧也不說誰對誰錯,只是嘆道:「如何能堵得住悠悠眾口呢。」


  晚上歸宿,長寧坐在燭台下寫孟之州的案卷。


  寫到不通之處,她會停下來仔細思索。


  毛筆蘸墨,又在硯台邊壓了壓,繼續往下寫。她纖瘦的身體披著件外衣,喉頭髮癢,握拳在旁邊咳了聲。


  陳蠻給她送湯藥進來,黑漆方盤上放著玉盞一般的小碗,大概就是幾口的量。


  「大人,這葯是鄭太醫派人送來的。」他低聲說。


  既是鄭太醫送來的,那便是朱明熾的意思。


  他總是送些葯給她喝,究竟是什麼也不知道。長寧每次也不問,照舊喝下去。


  反正朱明熾想殺她,肯定不用下毒這麼曲折的法子。


  長寧嗯了聲端來喝了。葯又苦,撿個梅子含在嘴裡,酸甜之味才把苦味壓下去。


  「陳蠻,你先坐下。」長寧指了指旁邊的太師椅。


  陳蠻不知道大人想說什麼,只見大人放下了毛筆,整了整袖子,沉吟了一下告訴他:「我可能……知道了你的親人是誰。」


  陳蠻俊美的臉看不出表情,只是喊了聲:「大人……」


  長寧擺手讓他先別說話,她也是靜了一下,才能繼續往下說:「你家不是普通人家,你的哥哥、母親,一直在找你回去。如果你願意回去的話,此生錦衣玉食無憂……」她的話還沒說完,就被陳蠻突然抓住了手。


  「大人可是嫌棄我,所以要趕我走了?」他的手捏得有點緊,甚至是有點疼。


  長寧苦笑,但看著陳蠻望著她執著的眼睛,她又說不出話來。


  「難道你不想知道自己的親人是誰嗎?」


  陳蠻堅決地道:「我不想。」他繼續說,「大人不要趕我走。」


  這貨怎麼像個問題兒童,還說不聽了。


  「我當真沒有想趕你走,不過是讓你回去見見你的家人。如果你不想留下,也隨時可以回來。」長寧溫聲道,「你一輩子做我的護衛,實在是埋沒了你。」


  陳蠻眼神微黯,抿了抿嘴唇,倔強地不說話了。


  「好了,我也沒有逼你的意思。你自己想想吧。」長寧無奈說。


  反正依陳昭的能力,恐怕很快就會知道陳蠻是他的親弟弟,然後找上門來。她雖然挺不喜歡陳昭的,但事關陳蠻的前途,還是希望他認真考慮。


  陳蠻嗯了聲,收了方盤站起來走出去。


  門口本來有兩個丫頭端著笸籮在做針線,做得不大認真,笑嘻嘻地咬耳朵。看到陳蠻出來就站了起來,臉色微紅地喊他:「陳護衛,給大人送葯來啊!」


  他長得好看,丫頭們便喜歡與他親近。有的時候甚至會偷偷送他手帕之類的東西,陳蠻雖然不喜歡,倒也不會生氣。


  今天他卻一言不發,徑直往外走去。


  方才說話的丫頭自持有幾分姿色,還幾步追了上來,擋住了他的路。見陳蠻看著她,便咬咬唇說:「你這人怎的如此無禮……」


  「滾開。」陳蠻冷漠地低喝,脾氣前所未有的暴烈。


  丫頭不敢惹他,猶豫地讓開了,陳蠻大步往外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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