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望文生義
兩天後,依然是南洋理工大學,大賽在即。
「彪哥就是帥氣,平頭都能駕馭得這麼服帖。那些花大錢做髮型的奶油娘炮看了還不得慚愧死。」
準備室里,馬來亞大學隊唯一的女隊員、專職開場陳詞的顏若男,態度殷切地給隊長兼頭號主力胡彪補噴了點定型水。
胡彪微微皺了皺眉頭,但他知道開賽前的氛圍團結很重要,也就沒有出言阻止,只是淡淡地說:「比賽了,專業一點。我們是實力派,帥不帥不重要。」
顏若男像是被冷遇習慣了,絲毫不以為杵——主要是她長得有點肥胖,所以從小就不覺得女生該有被人讓著的特權,男生就算搶白她幾句,最多自己內疚敏感一下,但絕對不敢嗆回去的。
胡彪對她只是冷淡,她已經很知足了。
肥婆無人權么。
她立刻自我反省,然後換了一個話題:「彪哥,那你究竟覺得那個馮見雄實力如何?前天我看你在酒店裡對他還挺客氣……」
「當然是不如我們了。人前那是風度,這都看不出來?」胡彪傲然說道,隨後像是想起了什麼,看了看顏若男,又看了看另外兩名隊友,
「都到臨門一腳了,別的我就不多說了。這段時間我們的準備、努力、計劃,大家心裡都有數。我只說最後一點:我一貫是覺得,女生長得體面一點就好,比較容易發揮口才。長得太花哨的女生,心思是不會在精研口才上的。
別說馮見雄肯定不如我,金陵師大隊另外三個花瓶……呵呵,大家夠有信心了吧。」
另外兩個男隊員林子楓和馬加鑫飛速瞟了一眼顏若男,卻不敢笑出聲,立刻恢復到眼觀鼻鼻觀心的神態,大讚隊長的高瞻遠矚:「還是彪哥說話透徹!」
這可是頂級國際大賽,還想帶妹?
馬來亞大學隊剛剛完成了最後一波自我激勵,外面一個賽事組委會的女工作人員就過來敲門:「準備上場了啊,你們這邊OK了沒?」
胡彪清了清嗓子:「可以了,隨時都行。」
「那到後台集合,五分鐘后看舞檯燈光指示上去。」
……
五分鐘后,胡彪和隊員們紛紛入場,冷靜地審視著對面的對手。
主席台上,一個央視的主持人在那兒介紹嘉賓和隊員,說些開場白。胡彪雖然平時不怎麼看華夏的電視節目,倒也認得那個主持人,名叫薩貝南。
從03年開始,隨著央視的合辦投入力度越來越大,國際大專辯論賽中更多的場次都開始用央視的主持人,而星島國家電視台的工作人員則在逐步減少。除了揭幕戰和總決賽之外,中間大量場次都被央視推薦的人員加塞了。
胡彪對於這種情況也是無所謂的。
別說是主持人了,哪怕評委都用大陸學者、文化人,又如何?這種國際大賽上,偏袒華夏國內大學的事情,還是不太可能的,畢竟會導致重大的醜聞,讓賽事含金量下跌。
按慣例,主持人介紹到每一個參賽選手的時候,這個參賽選手還得站起來用兩句話自我介紹一下。可以是和今天的辯題略微相關,也可以是僅僅表達自己的普世三觀、人生立場。
胡彪也不能免俗,被薩貝南介紹到的時候,起身隨便說了兩句——沒有涉及辯題,只是大大方方地暗示自己是一個機會主義、信仰個人奮鬥的「白右」
所謂「白右」,當然並不是只有白人才能當的。
這個詞泛指一切抵制福利社會抵制平均主義白蓮花聖母表。
同時相信機會主義、相信個人拼搏奮鬥不擇手段,相信只要努力和動腦就能實現「米國夢」,崇拜狼性的、充分的社會競爭。
因為今天他們隊要辯的題目是「窮則思變」。那麼很顯然,把自己塑造成一個信仰奮鬥和競爭的上進者,對於辯題的渲染肯定是非常有利的。
說完正方隊員,主持人薩貝南自然轉向反方繼續介紹。
「……反方二辯、法學院二年級的馮見雄同學,大家歡迎……」
馮見雄風度翩翩地起身,一絲不苟的范思哲西服一看就非常合身。他微微欠身,只簡單地說了一句:「今天很榮幸認識這麼多上進、有奮鬥心的辯友。真巧,我也是個機會主義者。」
馮見雄此言一出,下面的觀眾倒是沒覺得什麼,但評委們立刻察覺到了一絲不太尋常的氣息。
而反應最明顯的,則是正方的幾名辯手了。
「什麼意思?這是想激怒我們么?故意暗示『我讓牌都能贏你』?這種雕蟲小技,我們怎麼可能中計!」胡彪微微有些心浮氣躁,旋即立刻意識到這有可能是對方的心理戰,於是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馮見雄要辯的是「窮未必思變」,這種環境下把自己渲染成一個機會主義者明顯是不合適的。
「最後是反方四辯,同樣是法學院二年級的虞美琴同學!」
胡彪一走神,薩貝南已經介紹完了全部人員,然後草草說幾句過橋的台詞,就宣布比賽正式開始。
胡彪給了隊友顏若男一個鼓勵的眼神。
顏若男清了清嗓子,開始了中規中矩的開場陳詞。
當然,到了這個級別的國際賽場上,「各位尊敬的評委、嘉賓、觀眾大家好」之類的傻裡傻氣開場白肯定都省掉了。
大家都是直入主題,非常乾脆。
「眾所周知,華夏文明悠久偉大,飽經磨難而不斷續,久歷危機而終能克服。而『窮則思變』,毫無疑問也是古文明留給我們最寶貴的智慧財富之一。
窮則思變一詞,演化自《周易.繫辭》,『易窮則變,變則通,通則久』。凡事發展到盡頭、再無前路,或困頓無繼,或貧乏無奈,則必然要想辦法變通,才能存亡繼絕……」
對面的一辯南筱裊聽到這兒就默默在心裡念叨:「這個打法還算可以,沒有走冒險激進的路數。至少直接承認了『窮則思變』的意思是『貧困/絕望了就要想辦法變通』,而不是弔書袋子強行附會《周易》上近似語句的原意。
既然如此,我這邊開場陳詞中關於定義的立論也可以刪掉一小節,能省出20秒鐘,把C方案的煽情套話加進去幾句,然後放慢點語速。嗯,3分鐘應該沒問題。你行的,每套方案都練過好多遍了……」
南筱裊在提綱上隨手勾畫了幾筆,自己看得懂就好。
鉤完之後,她就對身邊的馮見雄投去確認的眼神,並得到了一個肯定的目光,和馮見雄緩緩而堅定的點頭。
《周易》當中,「窮則變」的原意,相信只要稍微對文化有點尊重,百度百科一下,都能知道,是「指事物到了盡頭就要發生變化」。
而不是望文生義者們想當然的「貧窮了就要想辦法改變」。
換句話說,關鍵在這個「窮」字,是窮盡、發展到頭的意思,原本跟貧窮沒有半毛錢關係。
「但是,對方不可能走那麼偏的,他們肯定會乖乖和我們辯『貧窮/窮困就要想辦法變通』。因為『窮則思變』和《周易》中的原文相比,多了一個『思』字,有了思,談的就不是客觀事物自動發展的規律了,而必須是談人的主觀能動性。
所以,我相信對方不會行險的。就算他們看了百度百科,強行把辯題往周易原意上靠,我們也可以指出這個『思』的不同,讓他們白白丟分。」
這番話,就是賽前馮見雄反覆和南筱裊強調過的。
當然,如今在比賽場上,他不可能再碎碎念,只是一個眼神,就把上述內容用「調用指針」重新輸入給了南筱裊。
一場定義戰,就在雙方都沒有開口的無形之中,直接結束了。
就像電影《英雄》里,李連結和真子丹「在意念中決鬥」。
比賽的基調,至少已經定在了討論「貧困/窮途末路」就要如何如何,而不是空對空的談「物極必反」這種玄學命題。
「……馬克思說過,當市場產生一種需求,它比十所大學更能推動科技的進步。古往今來無數的例子,都證明了需求和不足,才是激發向上的本因,也是催人奮進的源動力……」
「……如果窮不生變,為何會有無數的歐洲困頓者踏上橫渡大洋的險途,遠赴美洲墾殖開拓、哪怕面臨可怕的疫病、天災、蠻族也毫不畏懼?如果窮不生變,為何會有無數寒門學子懸樑刺股,以求一朝登上天子之堂;為何時至今日,還有無數農村中學生相信知識改變命運、奮力一搏?因此歷史早已證明,窮則思變……」
三分鐘很快,顏若男的立論比較平穩,也沒什麼特別出彩的地方,主要是因為這個辯題正方本來就偏向於唱高調,在反方還未展開之前,實在很難主動出擊。
不過顏若男倒是還挺縝密的,辯詞中主動堵漏了一些可能被對方舉孤證反駁的點,沒把「窮必然一定讓人思變」的話說死。而是盡量強調「窮是讓人想辦法改變策略、變著法兒奮進的最主要源動力」。
「很精彩的立論。」主持人薩貝南說了句場面話,也帶動大家鼓掌,然後轉向南筱裊:「下面有請反方一辯立論,時間也是三分鐘——有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