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託付
幾分鐘前。
「嘿……咻……」
氣喘吁吁的洛可可總算是將癱在地上的金澤斯拖離了原來的位置，在已經處於半毀狀態的莊園花園中，利用一處濃密的灌木叢遮掩住了兩人的身影。
「唔……」
似乎是拖動的距離有些長，被洛可可扶著靠在一處樹榦上的金澤斯在安定下來之後，發出了一聲很是痛苦的呻吟聲，洛可可有些抱歉地看了他一眼，不過道歉的話語卻最終也變成了喘粗氣的聲音。
幸好金澤斯儘管渾身重傷，但終歸是沒有被打到失去意識，如果不是他看到洛可可趁著貝卡茲被那些職業工會的高手們糾纏住的機會悄悄地摸了過來，因此心領神會地使出了最後一點力氣把將他釘在地上的那根骨刺折斷，僅僅只是一個村娘的洛可可就算是用盡渾身解數也沒可能把他偷偷地搬到這裡來。
「喂，你還好吧，金澤斯？」
總算是平息了喘息，洛可可看向金澤斯開口問道，不過話一問出口，洛可可就忍不住想要吐槽自己簡直是在問廢話。
無論是金澤斯頭頂已然空血外加疫毒殘廢出血多種負面buff的任務狀態，還是金澤斯本人眼下這幅斷手斷腳渾身浴血的樣子，根本就沒有任何能夠稱之為「還好」的地方。
「……是你……」
不過金澤斯倒是沒有興趣，或者說是沒有精力來吐槽洛可可了，或許是因為重傷致死導致的迴光返照，明明看起來隨時都有可能咽氣的金澤斯，此刻看向洛可可的眼神倒是還有著那麼幾分生氣。
「……那些人，是你找來的？」
洛可可點點頭，事到如今，這也沒有什麼好隱瞞的了。
在意識到貝卡茲的真正目的居然是要在這個莊園里伏擊金澤斯取走他身上的碎片之後，洛可可立刻就做出了決斷。她很清楚自己只是一個村娘，過去也幫不上忙，因此第一時間就跑到了職業工會那裡，然後藉助那塊還被她戴在身上的軍方令牌開始「招搖撞騙」起來，裝作是軍方派來的戰時傳訊官，代表蘭卡洛斯軍方請求各大職業工會這些名義上的民間組織為遭受亡靈侵攻的蘭卡洛斯提供援助。
當然，從結果來看顯而易見地就能夠看出並不是所有工會都被洛可可調動了起來，拋開洛可可全身上下除了一塊令牌之外根本就沒什麼軍方人員的特徵不說，各大職業工會作為帶有中立標籤的組織，對於這種疑似局部戰爭的突發事件參與度一項就不高。
最終，除了因為涉及到亡靈因此積極度很高的牧師工會與神衛工會之外（雖然尤米西亞大陸位面上的神職者們信仰的並非光明而是創世神因此對於亡靈系與黑暗系並沒有天然的敵對關係，但仍舊有很多神職者認為亡靈系的存在是對於創世女神所創造的生命形態的一種褻瀆，因此對亡靈系的存在並不友善），也就只有與軍方有關係而且從骨子裡就好戰的狂戰工會以及會長與狄查有舊因此被洛可可忽悠了的技師工會響應了洛可可的號召。
值得一提的是盾戰工會雖然與軍方的聯繫比狂戰工會還要多，但偏偏因為聯繫太過密切，所以盾戰工會的負責人一下子就識破了洛可可的假身份，對她的假傳令根本不予理睬；倒是刺客工會這邊雖然一開始也根本就不理睬洛可可，但卻反被深知刺客工會秉性的洛可可假裝代表蘭卡洛斯軍方和政府許以了重金酬謝，結果成功地將他們拉上了戰車……畢竟這一系的職業名字全稱可是叫做「賞金刺客」呢。
儘管在職業工會那邊找援軍耽誤了一些時間，但最終職業工會的高手們總算還是在最後關頭及時趕到，合力擊破了貝卡茲藉助夜幕的掩護在莊園外設下的帶著拙劣幻術掩護的結界，在千鈞一髮之際阻止了貝卡茲對已經失去抵抗能力的金澤斯進行最後補刀。
當然，從結果來說這似乎毫無意義，畢竟洛可可找來的那位大祭司只是一個沒有任何自我意志的普通npc，又正在全力以赴地投身於和貝卡茲之間的戰鬥中，根本就沒有可能會給金澤斯來一發救命治療，金澤斯死去的命運並沒有被改變。但實際上，對於洛可可來說這卻是無比關鍵的一下，貝卡茲沒有能夠立刻奪取金澤斯身上的神格碎片，他也沒有料到新來的這些普通npc中，居然還會藏著洛可可這樣一個和他具有著同樣目標卻沒有任何存在感的傢伙。
似乎是呼吸已經變得有些困難了，金澤斯大口大口地喘息著，不過眼睛卻一直沒有離開洛可可。
「……你……也是為了我的神格……對嗎？」
洛可可沉默了幾秒，然後再一次點了點頭，看到洛可可這麼坦率，金澤斯的臉上並沒有露出什麼憤怒或者驚恐，反而笑了出來。
「……果然……我沒有猜錯……你……根本就不是一個外來的冒險者……」
聽到金澤斯這句話，洛可可終於露出了有些吃驚的神情來，而看到洛可可那副表情之後，金澤斯顯得更加愉悅了，儘管那張滿是鮮血的臉讓這份愉悅的表情看起來反而更像是在痛苦地扭曲。
畢竟洛可可一開始和金澤斯接觸的時候還是以玩家的身份，可現在卻搖身一變變成了村娘npc，因此金澤斯會看出來她的身份有問題這並不奇怪，但聽這位騙子大盜的意思，似乎他早就在剛接觸洛可可的時候就已經看出了洛可可的身份一般。
「雖然你說過，你是因為接到了浪漫行者維帕爾大人的任務……委託，才會參與到這次的事件中……竭盡全力地……想要揭發貝卡茲的陰謀，可是你的表情和眼神是不會騙人的……咳咳……從軍營出來之後……你的表情絕對是發自真心地咳呃——真心地……在為了貝卡茲和內奸的事情而煩惱糾結……我接觸過那麼多外來的冒險者……你是第一個……咳咳……會為了一場遊戲產生如此真實的情緒的人……」
金澤斯斷斷續續地說著，洛可可聽到對方竟是早就對自己產生了疑心，也是不禁苦笑了出來。
「所以，你當時那麼果斷地拒絕與我合作繼續查找內鬼，其實是因為你看出來我的身份了對嗎？」
「我對你的身份有了懷疑……但畢竟不知道你用了什麼手段讓我根本沒有看出你冒險者身份的破綻，所以我也不敢確認……只是我在想……如果你真的是和我一樣的同類，看你的行動……你的立場一定和奇異之域的黑白龍王還有艾麗婭瓦爾的那些狂信徒們一樣……所以，我才決定要躲開你……」
洛可可張張嘴，然而還沒等她問出聲，突然就聽到在遠處貝卡茲發出了一聲憤怒的喊聲，很顯然，他已經發現了金澤斯的失蹤。
金澤斯也察覺到了貝卡茲已經瀕臨了暴走邊緣，他很清楚一旦惱火的貝卡茲祭出幾招大範圍魔法的話他們這個小灌木叢根本就藏不住人，於是語速微微加快了一些繼續說了下去。
「其實我……真的很佩服你們。」
「呃？」
洛可可有些沒明白金澤斯的意思。
「明明這個世界已經崩壞成了這個樣子，可是像你們這樣的人，卻一直都沒有放棄要拯救這個世界，拯救那個無能的女神——」
「艾麗婭才不是無能的女神！她為了拯救這個世界甚至連自己的犧牲了！」
洛可可下意識地反駁道，而金澤斯卻似乎並沒有與她就此爭論的意思——或許是真的已經沒了力氣——只是繼續虛弱地說了下去。
「……你知道么，洛可可，我是真的……真的很想要像你們一樣，拯救這個世界，奪回我女兒芙婭失去的靈魂，讓她重新恢復正常……可是啊……可是吶！我真的……真的是好恨這個世界，我真的好恨它……」
有那麼一瞬間，洛可可以為金澤斯的傷勢已經嚴重到了讓他邏輯混亂的程度，不過在看到大盜說出這番話時那比之前任何時候都要有氣勢的眼神之後，洛可可知道她或許並沒有真正理解金澤斯的意思。
金澤斯似乎也料到了自己的話理解起來有難度，但此時已經燈枯油盡的他卻似乎也不期待能被人理解，面對著洛可可驚愕的表情，他甚至還帶著莫名的意味笑了笑。
「我不是像你們這樣的英雄……我也並沒有一顆能夠在崩壞的世界中孜孜不倦地繼續追求秩序與希望的堅強心靈……我很幸運，因為在世界崩壞的時刻正好擁有著神格碎片而保留住了自己的靈魂……可只有我自己清楚，其實在意識到這個世界發生了什麼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經和我的女兒，和這個世界上絕大多數人一樣都崩壞了……」
這樣說著，金澤斯明明是在笑，卻留下了眼淚。
「……我怕……我充滿了恐懼和迷茫……洛可可，我問過你知不知道這個世界到底發生了什麼，可實際上那正是我想要問我自己的問題……我曾對芙婭的母親發過誓要保護這孩子一輩子，可實際上面對著失去了靈魂宛若人偶一般的芙婭，我所能做的，就只是把守護這孩子當做是我逃避去面對這個我已經不認識了的世界的借口……我恨這個世界，恨那個隕落了的創世女神，恨所有讓我的生活我的世界我最愛的人變成了這副糟糕樣子的事物……可是啊，我又好希望他們能夠好起來，重新變回原來的樣子……
「真的……我不想這所有的一切都繼續下去了……無論是在這個世界里看到那些不屬於這個世界的人，還是看到那些冒險者死去一次之後彷彿開玩笑一樣地再次重生，並且將我們這些世界原住民當成一群傻瓜來對待……又或者每天都看到人偶一樣的芙婭像人偶一般地活著……我受夠了，我想要改變……但是我沒有勇氣啊……連創造這個世界的女神艾麗婭都隕落了，我的本能告訴我自己只能去躲起來啊……可惡……該死的混蛋，這就是我啊……」
金澤斯臉上的血被他的淚水沖刷出了兩道痕迹，這位聲名赫赫的大盜賊，將玩家和npc都玩弄於鼓掌之間的大盜賊，在這一刻彷彿一個委屈的孩童一般哭泣著。
「你和我不一樣……我知道的，你有著我沒有的勇氣……」流著眼淚，金澤斯費勁地從懷中掏出了一塊款式樸素的寶石，放到了洛可可手上，「雖然我還猜不出你的真實身份，但是我知道……我相信，你是和貝卡茲他們不一樣，想要救贖這個世界的人。
「咳咳咳……我只有一個請求……求求你們……救救這個世界……請讓這個世界恢復原狀……請……救救我女兒還活著的這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