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6章 往生花
神力突然湧到了腦門上，召墨元君抬腳就走了進去，一進去，就愣住了。
這扇木門後麵，竟是一條蜿蜒直下的環形樓梯，扶手上長滿了青苔。落滿灰塵的木板上，一腳踏上去，咯吱一聲響，好似隨時會斷掉的樣子。
幽常走在前頭，接連不斷的聲音響起來，這老舊的木質樓梯竟然仍是沒斷。隻是聽著聲音，讓人覺得多踩一腳都會掉下去。
下了樓梯，麵前是一條直直的青石板路，路的兩旁是一大片望不到盡頭的紅色花海。
“這花，我總覺得在哪裏見過。”柳雪君一邊走著，一邊喃喃自語。
走在前麵的魔君幽常突然回過頭來，“從前，你們走過這條路。”
他突然搭話，嚇了柳雪君一跳，連召墨元君，也沉著臉看他。幽常卻好似突然來了興致，他蹲下來，伸手掐斷一朵曼珠沙華，遞到柳雪君麵前。
柳雪君怔怔地接過來，便聽到幽常繼續說道：“凡人都管這花叫彼岸花，還說什麽是開在黃泉路上的花，這真是可笑。在我們魔宮，管這叫往生花，生命無常，拋卻前塵，忘掉一切，才能通往極樂世界。”
他頓了頓，轉過臉來，很是認真的盯著柳雪君，問道：“你相不相信有極樂世界？”
柳雪君搖了搖頭，這世上，怎麽會有那種地方？如果有，那死了的人，豈不是太便宜了嗎。憑什麽一死了就能去往極樂世界，而活著的人，還要繼續受苦。
幽常看到她的反應，嗤笑一聲：“我也不信。”他說完，就繼續往前走。倒是召墨元君，凝神盯著路兩旁的曼殊沙華，若有所思。
他以前也覺得，能忘掉一切，應該是最幸福的事情，管什麽開心的不開心的，通通忘掉，沒有煩惱是最好的。在九重天上呆了兩百年，也是一直這麽認為的，那些下凡投胎曆練的神仙，還不都是因為放不下，才要去修行。
可是，他現在突然覺得，忘掉許多事情，並不見得會變得多幸福，活得開多心。就像麵前的這共工氏，每次投胎之後，總是不記得前塵往事的，可她的每一世，都是以悲劇收場。
又好比自己，全然不記得曾經與共工氏，到底發生了些什麽糾葛，可現在，自己不還是陷在這些困境中麽。
如此看來，忘記或者不忘記，其實並沒有太大的區別。
青石板路的盡頭，是一座石橋，曲曲折折，穿越岩漿火海，通往那座恢弘的宮殿。這一路上，除了遇到無情客棧的那個老嫗，再沒遇到半個人，即便是在這魔宮的宮殿裏，也聽不到半絲聲響。
空空蕩蕩的，像是一座死城。
柳雪君不由打了個寒戰，這宮殿裏可真是陰冷，到處都感覺濕漉漉的，照明的夜明珠上，都蒙著一層薄薄的水霧。
“魔君帶我們到這裏來，不怕天帝責怪嗎？”不知道為什麽，召墨元君總是有種不好的感覺，這陌生的宮殿，瞧上去卻有些熟悉。明明自己沒有來過這裏，可為什麽看著周遭的一切，熟悉的感覺卻如此真切。
“你若是擔心這個，剛才就不會跟我來。既然來了，還怕天帝是否會責怪做什麽。”坐在金椅上的幽常冷笑一聲，“不過，我帶你們來，其實是想幫你們一把。畢竟，是我欠你們的。”
他說著，一個黑衣侍女端著個托盤走了進來。托盤上放著這個白玉瓷碗，瓷碗裏盛著半碗湯。湯水泛著紅色，看上去，和來的路上兩旁的曼殊沙華一個顏色。
“喝了吧。”幽常示意，那侍女將兩隻瓷碗放在召墨元君和柳雪君的麵前，然後悄聲退了出去。
“這是什麽？”召墨元君看著麵前的紅色湯水皺眉，這魔君也太奇怪，剛坐下，就送來這麽一碗東西讓人喝下。
別是有毒吧。
柳雪君抬頭瞅了眼召墨元君，無聲地說道。召墨元君搖搖頭，這玩意看著邪性，有毒沒毒，自己也實在不知。
卻不想，見他搖頭，柳雪君端起碗來，仰著脖子一飲而盡。這一路逃命，早就口幹舌燥了，這半碗東西，著實有點不夠。吧唧吧唧嘴，總是覺得有點血腥味。
結果看向召墨元君，對方手伸在半空，愣愣的看著自己。
“神仙師父，你怎麽了？”柳雪君有點不明所以。
召墨元君喃喃半天，才說出話來：“你怎麽就喝了，我攔都沒攔住。”
柳雪君臉色立馬不好了，她彎下身子嘔了半天，一滴都沒嘔出來。哭喪著臉看著召墨元君，“神仙師父，你不是搖頭說沒毒嗎？”
召墨元君一臉黑線：“我搖頭是不知道有毒沒毒啊。”
“什麽。”柳雪君大喊一聲，臉色直接白了。然後突然捂著頭摔倒在地上，嘴裏哼哼唧唧：“我頭疼，疼死我了。這湯果然有毒，神仙師父你千萬別喝。”
“魔君，你這是什麽意思？”召墨元君急了，他上前扶起柳雪君，一臉怒色。
柳雪君疼的臉色煞白，隻一個勁的捂著腦袋。這感覺，就像頭頂開了個洞，有人往裏麵一個勁的灌東西，脹得她腦袋都要裂開了。
幽常嗬嗬笑了一聲：“我說了是在幫你們，這東西不會死人的，召墨元君你也別等了，趕緊喝了吧。我如果要害你們，何必辛辛苦苦把你們帶到魔宮裏來，在凡間，就可以殺了你們。這個湯，對你們，隻有好處，沒有壞處。”
也不知是不是魔君幽常的話起了作用，柳雪君隻覺得頭好似疼的輕了，整個人輕飄飄的，困意襲來，眼睛都要睜不開了。迷迷糊糊，就睡了過去。
接著，就做了一個夢，夢裏一個紅頭發的女子向自己款款走過來。這女子也不知有沒有腳，柳黃色的衣裙下麵露出一條長長的尾巴來，尾巴上滿布黑色的鱗片，每一片都泛著金光。
那女子的一張臉，竟然和自己的長得一模一樣。她麵無表情，走到自己麵前，突然伸出雙手，插進了自己的胸膛。
可奇怪的是，她在自己的胸膛上扒開了好大的一個口子，自己卻竟然沒有流血，也絲毫感覺不到痛。
紅發女子朝自己露出一個微笑，然後竟然化作了一縷幽光，從胸前的口子鑽了進去。
猛地睜開眼，麵前是昏暗的宮殿，柳雪君冷笑一聲，沒想到，自己這一生還沒死，竟恢複了記憶。
召墨元君看著昏迷了的柳雪君突然醒了，然後整個人都變了個樣子，渾身散發出冰冷的氣息。尤其那眼神，和從轉生台上跳下去的共工氏一模一樣。
“你醒了。”幽常的聲音平淡，聽上去卻明顯能感覺得出來，他在壓抑著情緒。
“小魔君是怎麽做到的？”柳雪君冷冷地瞥了一眼魔君幽常，卻對身旁的召墨元君視若罔聞。
“還記得無情客棧嗎？”幽常麵帶微笑，“凡入住無情客棧，必要取兩滴鮮血作為代價。這兩滴鮮血，一滴記載著過去的記憶，一滴記錄著未來的記憶，隻要混著往生花的汁液喝下它，便能恢複失去的記憶。”
“所以，你讓我恢複記憶，要從我這裏換什麽？”柳雪君說道。
魔君幽常苦笑一聲：“我隻是想幫你從永生永世的輪回中脫離出來。”
“嗬。”柳雪君笑了起來，笑意卻不達眼底，“照你說來，這倒是一番好意了。”
“所以，你果真恢複的共工氏的記憶？”召墨元君看著他們完全把自己當空氣，隻能插嘴說道。
“共工氏？”柳雪君這才看向召墨元君，那一雙眉毛還是那麽好看，睫毛又長又密，再沒哪個女子，能有這麽好看的眉眼。隻是如今，嗬嗬，竟然叫她共工氏。指著他麵前那隻白玉瓷碗，“你想知道，為什麽不喝下試試？”
召墨元君看著柳雪君的表情一時失了神，她分明在看著自己笑，卻令人覺得無比悲傷。這悲傷，像鋪天而來的巨浪，一個浪打下來，就讓他無法呼吸。
他的失神，讓柳雪君以為是在猶豫，麵上不由帶了絲嘲諷：“當時你用自己的血破了玄冰陣的時候，有沒有過這樣的一絲猶豫？你和天樞星君聯手的時候，有沒有過這樣的一絲猶豫？”
張了張嘴，召墨元君發現自己竟說不出話來。他低頭看了看那隻白玉瓷碗，突然醒悟到，恐怕，共工氏要渡的情劫，約莫是要擱在自己的身上來化解吧。
不，也不是自己，而是當時的那個凡人。
剛端起白玉瓷碗，一個巴掌伸過來，就將那瓷碗打在地上，紅色的汁液流了一地。一股異香伴著淡淡的血腥氣在空氣中飄散開來，一瞬間的功夫，地上的汁液就化為了烏有。
召墨元君怔怔地看著柳雪君，不知她為什麽要打碎這唯一的機會。難道，她不想化解情劫，不想重歸神位？再這麽一生一世的輪回下去，早晚有一天，會耗盡她的元神。
“你何苦要這樣？”魔君幽常看著柳雪君，臉上也有些不解。這一千多年，她始終不能堪破情劫，不就是因為齊越嗎？如今他幫他們恢複記憶，她為什麽又要這麽做。
柳雪君的臉色卻突然淩厲了起來，“那一世，你們就在利用他，到如今，還在利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