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零九章

  「這牆外倒是好生熱鬧。」


  老車婦沒想到等了許久就等來這麼一句話,而且榮王的脾性本來就比較奇怪,相對來說算是話很少的那類人,平時基本不說廢話,這時候一開口居然說說這樣無關緊要的話,老車婦心裡有點奇怪。


  但是她對榮王的忠心就在於只要聽榮王的命令做事便是,從來不做那揣測上意的人,所以聽了話只是愣了一下,然後就輕輕回道:「這牆外是東市,今天是大集,這剛過了大年,難免就熱鬧許多。」


  可不是嘛,這大年一過,市面上所有的攤子都擺起來了,原先回鄉過年的一些小攤販,這時候也基本上回來了,大節剛過,還有的是熱鬧呢!


  「是嗎?那就在這裡停下吧。」老車婦沒想到她說了這話居然榮王會叫在這裡停車,難道榮王是要去坊市上看熱鬧?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但是她知道王爺是並不愛熱鬧的人。


  「是。」然後,四駿馬車停在了大理石街道上。


  這條街原本只是較為古樸的青石板鋪成的街道,已經有了不少年頭了。而且臨近坊市,人來人往的,算得上是平民的地方,只是因為近三年前,凰千珩一朝獲封榮王,建府在原來的青衣巷,這才使得這條清水街一下子變得華貴了起來,原本的青石板變成了大理石,這裡原來與東市實際上是完全相通的,也豎起了兩堵牆。


  在一年前榮王入住新建好的王府之後,這條街道因為是王爺上朝時候的必經之路,於是原本還有不少人經過的,也漸漸變成了沒有人走過。


  就好像是一條榮王自己的路。


  也僅僅是一條路,就如此界限分明的劃出了尊卑貧賤。


  這個世道即是如此。


  四駿馬車穩穩的停在了半路中央,這裡離榮王府已經不遠了。


  「王爺?」


  車裡的人沒動靜,老車婦也安靜的等了一會兒,然後才微微喊了一聲。


  她總覺得今天王爺的情緒不太對。雖然多數時候王爺的情緒都是沒有情緒,話少又不愛笑,就難免給人一種陰沉的感覺,但是老車婦跟在榮王身邊也有這麼些日子了,現在榮王的確是有點情緒不太對勁。


  但是是為什麼呢?似乎是下朝之後就是這樣了,難道是.……

  算了算了,這不是她該思考的事情。


  又是無聲地坐了一會兒,南國的春天來的是很早的,就算春天還沒來,在這樣暖融融的太陽底下,也是很舒服的。但是老車婦卻沒心思來曬太陽享受,而是靜靜垂著腦袋等著。


  「今日是叔叔節,平安也該回府了吧?」馬車裡女人的聲音有點低啞,外面的老車婦也就是徐媽聽到這話,臉上露出笑容。


  「托王爺的福,平安今兒怕是早就回來了。」平安是她的小兒子,原本她沒出事之前跟一個老姐妹的姑娘定了親,誰料到她一出事,那老姐妹就翻臉不認人,直接退了婚書,毀了婚約。還是跟著王爺以後,兒子平安才嫁了出去。


  而且,現在誰都知道榮王得寵,她只不過是榮王的車婦,卻也足夠讓他們那些老百姓裡面的人敬著了。兒子嫁得只不過是一戶稍有富餘的家庭,卻也與他們這樣的相配,又因為榮王的臉面,所以她那兒媳婦對自己的兒子好,對他們娘家也頗為看重,這叔叔節,早就帶了口信說要來了。


  「那就好。」車裡的人聽出了老車婦語氣里的喜悅,平常人家的高興就是這麼的簡單,實際上,這也是她一直任用徐媽的緣故,不僅是她趕車的技術好,更不僅是因為徐媽救過她,她最看重的就是這樣一份簡單的心意。


  而她,早已經沒有了這樣簡單的時候了。


  或許身陷泥淖的人,總還是希望身邊有一些乾淨的純粹的人事。


  「既然如此,你快些把車趕回去,今天本王就給你准假了,回家去吧。」一邊說著,一隻白玉一般的手已經掀起了車簾,然後,一道清俊的身影已經出了馬車。


  「王爺這是?」看到榮王出來,徐媽馬上站了起來,她知道王爺不喜與人接觸,也就沒有伸出手去。


  但是臉上的驚詫是一點沒有遮掩的,王爺從來沒有半路下過馬車的,今兒是怎麼了?

  然後回想到王爺方才說的話,徐媽反應過來了,滿臉的感激和不好意思:「王爺,老奴那兒子就算是回來了,老奴也犯不著這時候就急哄哄趕回去,您呀,為老奴著想的好意老奴感激不盡,可這哪能讓王爺您這樣?可不是折煞了老奴那不成器的兒子了嗎?」


  凰千珩不用看都知道徐媽這番話絕對是發自肺腑,真心的人不需要試探,哪怕這番話聽起來有些自以為是,她也沒有說什麼,低笑了一聲,低下頭的時候,眼裡的神色讓人看不分明。


  「不用多說了,徐媽你回去吧。本王想去逛逛。」也沒有解釋,也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平常的一句話,簡單的命令而已。


  說完話人已經下了馬車,一身朝服早已經換了下來,一身青衫半舊不新,沒有點眼光的人不會認出來這是上好的清雲錦,看起來就像是個翩翩少女郎罷了。


  徐媽還準備出口的一些話就說不出來了。王爺素來是個極有主意的人,雖然從來沒見王爺逛過市場,不知道今日怎的會有這麼一一番想法,也只能隨她去了。


  「那王爺小心,老奴就回府了。」


  站在馬車旁的人臉上微微露出了笑容,實際上她對這個老車婦最滿意的就是這一點,只用聽她的命令,不會隨便揣測她的心思或是胡亂規勸,即便是這種隨意的叮囑,也讓人聽了心裡舒服。


  「早些回家去吧,就當是本王的命令了。」她雖然沒有那個家庭團圓的命,也並不喜歡那些虛偽的面上情誼,但是卻希望別人有幸有這樣一份簡單幸福的人能夠幸福,尤其是對她付出真心的人。


  這個世界上,最可貴的就是真心了。


  徐媽聽了這話,嘴張了張,最後才道:「是。」都說王爺的脾氣不好,但實際上,真心對王爺的人,就知道,王爺的心其實特別特別軟,只不過這一點,王爺似乎並不喜歡有人戳破。


  而她得了恩典,也只能報以更加的忠誠和真心。


  只不過,王爺今天明顯心情不好,又做出這些舉動倒是不知道是上朝的時候遇到了什麼事情嗎?唉,只可惜自己一個老車婦,沒點腦子和才華,也不能幫上王爺什麼。


  算了,各盡其職吧。


  心裡稍微想了一些,知道再多說無益,徐媽臉上帶著笑容,看著凰千珩走遠,才慢慢趕起馬車走了。


  「噠噠」的馬蹄聲,以及車軲轆滾過的「吱嘎吱嘎」的聲音,終於在這條華貴卻無人的街道里遠去了。


  原本無人的街道,忽然,一道本來已經消失的青衣身影再度出現。


  身形之詭譎,幾乎只看得見一片殘影,光溜溜的街道上,那身影終於頓住。


  怎麼會沒人?

  就在這時,那種被人注視著的感覺又出來了。


  平淡無奇的臉上,一雙桃花眼顯得格外的招人,本來應該是風流多情的桃花眼裡,這時候卻滿是寒冰之色。


  到底是什麼人?居然能趁她分神之際偷窺於她?


  老大的人?老五的人?或者是老六的人?


  什麼時候她們居然有了這樣的膽子?

  兩年前的教訓還不夠嗎?


  還是這麼不怕死!


  不過,這次的人倒是有點厲害的地方,不過,藏頭露尾的人,也只能是這樣了。


  想著,那道青灰衣衫的人影,終於走入了東市,陽光照耀的街道,再沒有一個人影。


  「方才那是榮王?不是說凰國榮王姿容絕世,可與璟王相提並論,可我看這模樣,哪裡配相提並論了?不過如此!」


  說話的人語氣輕快,還帶著一絲兒不屑。


  說話的時候他腦中閃過的是那張傾國傾城的臉,雖然說性子不怎麼樣,但確確實實那張臉可以說是這麼多年來,他見過的最美的臉,本來聽到說這榮王的美貌可與那人一比,孰料今天這一瞧,當真是有愧虛名,這麼扔進人群里都不見得找得出來的一張臉,居然被人傳說是姿容絕世?


  葉茗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不由得懷疑,難道是這凰國的審美和胤國有所差別?呸呸呸,不是有所差別,是差別太大了!

  「閉嘴!」看到樊英給自己做了安全的手勢,才鬆開了提著葉茗的手,他真是沒想到,自己這個堂弟,經過了那樣的事情,才過了半年,這性子就又變得這般跳脫不知所謂。


  捏了捏額角,那張原本蒼白如殭屍一般的臉孔,在璟王府養了這麼久,已經開始變得有了許多血色,雖然還是白,卻不再是那種白到泛青的可怕臉色。


  「想不到這凰國的水更深,這個聖眷正濃的榮王,居然有著這樣一身好功夫,果然是個深藏不露的。」


  這人,正是已經在凰京呆了一段時間的葉熏,自從他覆滅鳳都的血煞樓之後,知道當時百花谷滅谷一事,有著凰國皇室的影子的時候,他就再也忍不住來了。


  如果不是他遇到了鳳傾,或許他無法那麼快覆滅血煞樓,更不會知道自己所有的愛戀,原來都是一場空。


  雖然當時他就知道谷芮不簡單,但是他完全沒想到的是,原來那個女人從一開始救他、接近他、對他好,一切的一切全都是一出又一出的戲,若不是鳳傾手下刑訊的人足夠給力,他甚至不會知道那個他愛的女人,從頭到尾就不是什麼善解人意拯救他於水火的高潔白蓮花,只不過是一朵裝出來的黑心白蓮花罷了。


  名字是假的、身份是假的,就連混到他身邊,也只是為了救她的心上人,她的情郎。


  可真是可歌可泣的愛情!


  可偏偏,不該算計了他!


  在知道所有這一切的時候,葉熏心裡就只剩下了濃烈的恨,對自己眼瞎的恨,對那個女人的恨。


  只不過,那女人大概也是躲得快,知道自己沒有死,現在竟然人都找不到了。


  查來查去,查了這麼久,也只知道那女人背後是凰國皇室。


  血煞樓之所以能屹立大陸,不是因為它真的有多麼厲害不可顛覆,不過是因為它會找靠山罷了。


  江湖中有人,朝廷中自然也有人。


  葉熏只知道在胤國,血煞樓跟那位慕容丞相有關係,也知道凰國這邊的靠山是皇室中人,卻從來不知道,到底是哪一位?

  經過這段時間的重重排查,最後,他將目光定在了這位最為神秘近三年才異軍突起的榮王身上,又經過許多次探查,今日才找到機會,在這裡本來就只是想一試深淺,只是沒想到,終究還是低估了這位榮王。


  「我猜就是因為長得太普通了,才越發裝神弄鬼,哼!」葉茗翻了個白眼,「堂哥,這個凰千珩能夠異軍突起,肯定不簡單,你說的不是廢話嗎?我覺得百分之百就是她了!」


  「我當然知道是她,不然我也不會親自來了。只是沒想到,這個榮王比我們想的還要深。」血煞樓殺手的隱匿功夫向來不差,更別說幾乎稱得上是第一高手的葉熏了,卻沒想到仍然被這人發現了端倪。看著自己堂弟臉上那種不以為然,葉熏搖了搖頭,「你以為那就是她的臉了?越是深藏不露的人越是有鬼,能那麼容易暴露出來?茗弟,你切不可小瞧於她。」


  葉熏的語氣有些森森然,說話間三人已經退出了那街道,葉茗聽了葉熏的話,眉頭微皺:「不是她的臉?難道是人皮面具?哥你眼神果然比較好。」說到這裡,葉茗臉上露出了厭惡之色,一個有著美名的王爺,實際上卻用人皮面具這麼噁心的東西,可見是個十足的偽君女。


  葉熏搖搖頭:「不是人皮。比那還可怕。」他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個人臉上絕對沒有其他的東西,但是越是這樣越是可怕,一個人不用人皮面具就可以完全換一張臉,這人到底有著什麼樣的底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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