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王帳里余嵐算計
白鬍人,又被稱為北胡人,狼胡人。不同於中原和三江地區的華朝之民,他們全都是披髮左衽,茹毛飲血的蠻族,單兵實力往往極其強大,單對單的情況下,中原的兵士在他們面前都只是待宰的羔羊。又因極其擅長騎射,所以久被肆虐的山東各都百姓都稱呼他們為飛狼子。
白鬍人沒有統一的居住地,是典型的游牧民族,隨水草而移居,一年到頭唯一不變的處所就只有各部族首領才有資格前往的王帳。王帳是實力最強的大首領才有資格居住的地方,常設有親衛白狼騎兵五千人,普通遊騎兵八千人,奴軍一萬五,其他的部族都只能抽出一萬到五千的軍隊,所以每次南下打草谷,都必須徵得王帳大首領的同意,才能夠集合足夠的兵力。而且王帳因為極強的軍事實力,也幾乎不用放牧,都是借著周圍部族繳納來的貢品過活的。換而言之,這王帳看似飄忽體系之外,實則聯繫的比一般部族還要緊密。
現在距離上次大舉南下,已經過了將近四十載了。猛虎離去,山東內亂,被圈養已久的餓狼也有些按耐不住饑渴的爪牙了。是故在秋草泛黃之際,大大小小二十多個部族的首領都齊聚王帳,不是干別的,就是為了逼迫那個只知飲酒打獵的大首領就範。
王帳的大帳,就是大首領平時用來招待小首領用的,說白了就是會議廳。現在這會議廳里,兩側都坐滿了披著各色皮裘大衣,頭戴羽冠的首領,只有最上方的那把白狼皮座椅還是空蕩蕩擺在那裡——他的主人還沒有來。大帳中很是凌亂,也不知有多久沒人來打掃過了,地上是烤肉的油漬和酒液的污跡,偶爾還有點白色的渾濁點在地上的羊皮邊,空氣中的味道也因為多種味道混合而微妙無比,所有人的心裡都是煩躁不堪。
又過了小半個時辰,封好的帳門終於被掀開了,走進來三個高矮胖瘦不一的人影,最前面的那個又高又大,像是山中老熊下山的,就是現今的大首領呼可巴了。他一進來,所有的首領都不約而同地皺起了眉頭。他們背後帶來的隨從不敢表現的這麼明顯,但也是把頭稍稍偏轉了一些了。無他,實在不忍直視了。
年過六十的呼可巴已經是鬚髮皆白,皮肉鬆弛了。但這並不要緊,在白鬍人的傳統中其實對年長的老人還是很尊重的,他們對有豐富人生經驗的老人全都是保有虛心求教的心思,而且那些年輕時越強壯的人,老了以後也越是受歡迎。可是在這些首領的眼中,呼可巴一點也沒有一個年老睿智的長者風範。他那副看著壯碩的身體其實已經氣血匱乏了,完全是用粗大的骨骼和一坨坨的噁心脂肪堆積起來的;他的雙眼無神,看著痴痴傻傻,且眉心眼角都帶著很重的黑氣,下嘴唇外翻,露出了一口參差不齊的蠟黃牙齒,隔著三四尺還能聞見濃濃的惡臭。可就是這樣,他還是手中拿著一皮囊的奶酒狂飲不止。。。這已經不是睿智的長者了,這根本就是行將就木開始犯傻的將死之人了。
但是他們還在忍耐著,看著那個已經胖的走路都要搖晃的老廢物,一步步蹭到了上首的座位。他們不是不想動手,但是一來壞了傳統的規矩,二來他們還在顧忌著兩個人。就是跟著呼可巴身後的一名勇士和一名薩滿。前者是當之無愧的北胡第一勇士,無論騎術,刀術,槍術,還是射術都是北胡第一!且才剛三十歲,正值壯年,他們也不會犯傻去招惹他。而另一個同樣滿臉白須的人,則是控制了所有北胡薩滿教的大薩滿,這人的權勢之大,就算是呼可巴都不敢頂撞於他,更遑論其他人呢。要做這件事,犯不著招惹這兩人。
所以當這大首領剛坐上位置,還沒喘一口氣,喝上幾口酒潤潤嗓子的時候,他左邊排頭第一的一位首領就站了起來,開始大聲說話了。這也是傳統,排位第二的部族要承擔向大首領問安報告的職責。
「大首領。余嵐部族首領代表全體二十六個部族首領向您問安了。」這位首領名叫做吉克力丹,年紀才剛滿四十,正處於年富力強的時刻。說話自然大聲且中氣十足了
可回應這中氣的應答卻是軟弱無力的,給人感覺就像是酒囊里一滴一滴滴出來的濃稠奶酒,黏黏糊糊,溫溫吞吞。
「哦。吉克力丹啊。我謝謝你啊。謝謝你們了。」他努力把整個人縮在了那張椅子上,眼睛一合一合地,隨時都要睡過去一樣。那副無力的樣子和無所謂的態度讓眾位心中的怒火更加劇烈了。「沒什麼事的話,這次的會議,就這麼算了吧。把秋季的貢賦都交一交就行了啊。那就這樣。。。」他挪了挪身子,看上去又要站起來了。
「呼可巴。。大首領!我等這次來找你是有大事商討的,不是來繳納貢賦的!還請大首領聽完再走吧!」吉克力丹快走了幾步,上前扯住了呼可巴的衣袖,這一番動作讓那第一勇士著實緊張了一把,手都按到刀柄上了。若不是看吉克力丹言辭懇切,這一刀早就劃過了他的脖頸了。
但他不在意,不代表有人不在意。像是呼可巴已經氣得滿臉通紅了。
「哈姆子你的牙花子!」手腕一抖一甩,呼可巴就掙脫了吉克力丹的手掌,手中的酒囊還順勢反拍向了吉克的臉頰,透過羊皮傳來的巨大力道,一下子讓他倒退了好幾步,臉上也腫起了好大一塊。「你這小賤種,識不識得我是誰?就憑你個雜種,敢來扯老子的袖子?什麼樣沒見過世面的東西,居然來衝撞老子我!不要命了噻!」
吉克力丹垂著頭退了幾步,眼角的餘光卻是看向了背後的一名隨從。只看見那人的臉上居然帶上了一點冷酷的笑容,心中便也是明白了。剛剛他確實有著假裝勸誡的意思,但也只是為了多謀一點聲望,可是卻沒想不開到直接去作死扯袖子,如果不是有人暗中推了一把,他也不會這樣。不過現在看來,這一把還真是推對了!他可能已經不需要再多一點的聲望了。
上面的呼可巴還在叫罵著,下面的其他首領都已經快要氣得爆炸了,卻還是畏懼不敢說話。但是呼可巴每多說一句,下面的其他首領就會更憤怒一份,老首領即將民心盡失,離眾叛親離只有一步之遙了。這個時候正是發動計劃的好機會。
「呼可巴!」吉克力丹心中一橫,抬頭吼了出來。毫無預兆的爆發讓那老人一愣,嘴裡的髒話也是一停。其他人也把目光挪了過去,看著他,等著他,看他會說些什麼。
「呼可巴!老匹夫!你自弱冠之年即位大首領,歷任以來北逐莽獸,東略海寇,所立之功業縱是比不上我等先祖白狼子,也算是不偏不倚。后更有南征一事,搶掠民眾牛羊金銀無數,為我等敬服,不愧為我等共推之大首領。可澤陽一敗后,竟沉迷酒色四十餘年,置天災雪荒不顧,貪圖享樂,橫徵暴斂,有密曾一部,因為少納羊皮一張而被你率軍剿滅!你還當得上我等大首領嗎?滿肚肥腸,沒有草原兒郎的一點血氣!像你這等廢物,還跨的上戰馬嗎?還握的起金刀嗎?寶雕弓還拉的滿嗎?。。」
一句句都是發自肺腑的,也說出了所有人的心聲,說在了他們的心坎上。每個人都想說出的話,這個時候正一句句從他的嘴中爆發了出來。不自覺地他們心中也開始有所偏向了。
「你給我住口!你!。。你!你!」錚然一聲,老呼可巴拔出了座椅旁的一把鋼劍,指著吉克力丹大聲吼道:「哈母子你個混蛋!你不知我這寶劍的鋒利嗎?」
「哼!」同樣錚然一聲,吉克力丹也是拔劍在手,直指了過去。嘴裡冷笑道:「你的劍利不利我不知道,但我的劍利不利,我覺得你應該知道!來啊!來試試啊!大首領!」
兩人對峙了好一陣子,吉克力丹才一甩袖子,怒哼了一聲,帶著隨行隨從闖了出去。其他的首領面面相覷一會兒,也是借故離開了王帳。只留下呼可巴氣得渾身哆嗦,癱坐在那一張狼椅上,眼中滿是怨毒。
「我要他死!我要他死!我要他——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