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歸來
第二天,果然是個很美的晴天。
聽玉娘說,聞人非一大早就和兩個趙將軍出城了,似乎是軍情緊急。
我因為早已聽他說過,所以並不覺得奇怪。
母親也是早已知道我們要離開,所以行李也都準備好了。不過玉娘卻給了我一個包袱。
「是丞相大人今天早上讓我交給你的。」玉娘說,「讓你離開的時候都帶上。」
玉娘神色有些悲傷,又問了一句:「真的要走嗎?唉……走了也好,遠離戰火,一生平安順遂。」
她也許不知道,我搶了她的聞人非,雖然只是片刻。
我總覺得有些對她不起,沒臉見她。
我將包袱帶到母親房間里,然後才打開。
是一些銀票,還有假冒的身份文牒,幾身書生服飾。我的新身份是一名謀士,母親倒是沒有偽裝。聞人非叮囑過我,路上行走一定要稍微易容打扮一下,不讓人認出我這張臉。
他是有些過分小心了,但是小心駛得萬年船,誰也不知道哪天我又會遇上司馬詔。
我和母親換好衣服便在屋裡等銀劍哥哥。
巳時的時候,來找我們的卻不是銀劍哥哥,而是姜惟。
「銀劍和金劍被調往前線了,丞相大人讓我來給你們送行。」姜惟的臉色有些古怪,經過我身邊的時候,他低聲說,「謝謝……」
他是代聞人非說的吧,或許他覺得我是聽從了他的話,所以離開這裡。
我笑著說:「我也是為了保命而已。」
他眼神複雜地掃了我一眼,然後便走到前面去帶路。
他是聞人非的徒弟,很多人都認得他,因此一路通行無阻,我們便出了上邽,等在城郊的是一輛馬車,兩個普通豪俠家丁打扮的中年男子在等著我們。
「娘,你先上車,我有些話跟姜惟說。」
母親看了我一眼,理解地點點頭便先上了車。
我和姜惟面對面站著,想起了一些事,不禁笑了笑。「以前,我便覺得你這人有些老成,在先生們面前是一副模樣,在我和趙拓面前,又是另一幅模樣。」
他只有跟我們在一起時,才會表現出一些少年的頑皮,但正經的時候卻十分正經。所以趙拓有時候便說他是假正經,不喜歡跟他一起玩。
而我因為他是聞人非的徒弟,對他總是抱著一種異樣的感情,說不清是妒忌,還是羨慕。
「現在看來,我們幾人之中,確實你成熟許多。我和趙拓,可能都太過感情用事了……」我低下頭,頓了頓,又笑道,「不過,這種年代,你這樣的性格會更適合生存,你處處為聞人非著想,我也是十分感激你的。」
姜惟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如果可能的話……你也幫我好好看著趙拓,我這次……又不告而別了。」我苦笑,又一次對不起趙拓了。
他說,如果我告訴了他,或者他會留下我,或者他跟我一起走。而我兩者都不想。
「然後,你也好自珍重。無論如何……我們這麼多年同窗,一起長大……我真心當你是朋友。」我故作輕鬆地拍拍他的肩膀,哈哈笑道,「你們當年都沒少欺負我啊,不過我也不是這麼好欺負的,都找回場子了!」
姜惟嘴角抽了抽,許久之後,說了一聲:「對不起。」
「不。」我搖頭,「你做什麼都是為了聞人非,不需要道歉,如果我是你,也會做一樣的選擇。」
他苦笑了一下,還是堅定地說:「對不起,原諒我。」
他是個固執的人,就像他師父一樣吧……
想起那個人……
我搖了搖頭,把他晃出腦海,在這一刻,不能多想他,不然會走得更加艱難。
姜惟從懷裡抽出一個錦囊交到我手中:「明天這個時候,你打開這個錦囊,裡面有很重要的東西。」
我接過,笑了。「你也學這招錦囊妙計嗎?」
姜惟苦笑不語。
我故作瀟洒地揮了揮手說:「好了,我走了!再見!不……不再見了!」
說完跳上馬車。
馬車駛出十里地后,母親說:「你是不是喜歡聞人非。」
我愣了一下。
她繼續說:「男女之情的喜歡。」
嘿……瞞不過她啊……
我撓頭苦笑。
她轉過頭看向窗外,喃喃道:「或許當初,我們便不該去東吳找劉皇叔,隨便找個窮鄉僻壤,隱姓埋名一生一世,洛陽的人也未必能發現我們,找到我們。」
「娘……沒有如果,不能假設……」
一切就是那樣發生了,猝不及防,悔不當初,又如何呢?
如果不曾遇見他,這一生在某個不知名的小村莊里過完了,嫁了個王二陳三,相敬如賓,兒孫滿堂,一轉眼,便是一生,可能也不會有什麼遺憾和不滿。
但是我到底遇見了他,所以其他一切的可能性,我都不願意接受,只要想到我的一生中沒有過絲毫關於他的回憶,人生就彷彿被挖去了一塊記憶,再不能完滿。
「我曾經,跟昊哥也十分相愛。」娘突然回憶起了爹,她很少提到,「那時候覺得,沒有他我一定活不了。後來他死了,我真的覺得世界好像忽然塌了,什麼都沒有意義了。」
「我恨聞人非,也恨你,更恨的是昊哥。因為這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選擇……他選擇了你,選擇了效忠,他犧牲了自己,卻也犧牲了我的後半生……」
「可是三年,五年,我慢慢地還是從陰影中走出來了,接受了你。你是個好孩子……」她輕嘆一聲,揉了揉我的腦袋,「我看得出來,你千方百計地想讓我開心,可是我的心都在昊哥身上,一直忽視了你。即便是到了這兩年,我也覺得自己還是將你當成外人的。」
我心忽地一緊。
「可是那天我們走散了……我本來打算和銀劍自己去洛陽,你又不是我的女兒,我擔心你做什麼……走到上邽的時候,我整夜睡不著,一直想起你小時候的模樣,你小小的個頭站在矮凳上,踮起腳才能夠得著灶台,努力地想做一頓飯給生病的我吃。小臉都被柴火熏黑了,手上也被燙傷了,還險些掉進鍋里……」她苦笑著搖了搖頭,「還笑著跟我說不疼……真是個傻孩子……跟昊哥一樣傻……」
我愣愣地看著她。
這麼多年,她從來、從來沒有跟我說過她的心裡話。
「你很懂事,懂事得有時候都讓我心疼,可是看到昊哥的靈位時,我的心又狠了起來。在上邽的那個晚上,我又把昊哥的靈位拿了出來,想了一夜,終於想通了……我原諒了昊哥,他因你而死,拋下了我,卻也將你留給了我。我和昊哥沒有孩子,但如果我們有孩子的話,或許也會像你這樣,孝順、貼心……那一刻起,我真正將你當成了我的孩子。」
我咬著下唇,淚水湧出眼眶。
她掏出手絹,幫我擦了擦眼淚,淡淡笑著:「我很少看到你哭,別哭了,醜丫頭。」
我又擠出了一個笑臉。
她沉默了片刻說:「更丑了,你還是哭吧。」
這回我真的笑了。
她也笑著搖了搖頭。
「我在上邽的時候,有人給我密報,說是你被囚禁在天牢,讓我在城破之日去接你。後來我才知道那是應笑我給我通風報信。我等了幾天,好不容易等到了,跟銀劍便奔著天牢而去。城主府附近守衛還是比較森嚴的,當時城裡還一片混戰,百姓都躲在家中倒是安然無恙,只是街上都是士兵。我拖累了銀劍,速度慢上了許多,混亂中腿上中了一箭,銀劍背著我躲到巷子里處理了一下傷口,趕到城主府的時候戰局已經定了……」
我怔怔道:「這些都沒人跟我說……我不知道你是為了我才受傷的……」
母親道:「那時你傷得比我還重,說給你聽做什麼,給你添堵嗎?現在說出來,不過是我想通了,咱們娘倆以後就相依為命了,也沒什麼不好說的。」
我聽了這話,微笑著點了點頭。是啊,以後我們娘倆相依為命了……
她接著說:「那時候守在城主府門口的是金劍,所以我們沒有受到任何阻撓就進了城主府。其實當時我就覺得奇怪,金劍一向是跟在聞人非身邊不上陣的,怎麼他會第一時刻出現在城主府?後來一進去我就明白了……我看到聞人非抱著你從天牢里出來,我從沒有見過他那樣方寸全失的模樣,就算是當年八十萬曹軍壓境,他都不慌不亂,可是當時他抱著死氣沉沉的你……或許蜀國亡了,他也不會有那萬分之一的慌亂和悲傷吧。」
我……聽不懂……
一臉茫然地看著母親。
「我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你這一切……可是當時我覺得,或許他很在乎你,甚於整個蜀國,甚至他自己。」母親說,「他從來運籌帷幄之中,只有這一次,自己上了前線,打了頭陣,第一個衝破了防線,我從應笑我的信中知道,他們做這一切都是為了救你。」
他……很在乎我……
我搖了搖頭。
怎麼可能呢,即便是在乎,可能也只是將我當做義女而已。
母親見我搖頭,笑了笑:「我到底吃過的飯走過的路見過的人都比你多,聞人非這個人,我並不喜歡他,他籌謀太多,為人複雜,你腦子簡單,喜歡上他只有自己受苦。我只是將這件事告訴你,我的判斷也只是給你一個參考,至於怎麼想怎麼做,就是你自己才能選擇的路了。」
我沉默了片刻,扯出一個有些難看的微笑:「他當我是義女。」
母親說:「你若信了,接受了,那麼從今以後放下一切吧。」
我會的,我已經選擇離開了,不是嗎?
我撩起車簾,看著來時的路。
已經看不見上邽了。
不能說再見,只能說永別了。
我和母親都各自懷著心事,整日窩在馬車裡沒有看外面,直到天色暗下來,到了一個城鎮,馬車的速度才緩了下來。
我再一次看向外面,看不出所在何處,只是聽外面的行人說話像是蜀國口音,心中覺得有些疑惑,便問兩位車夫在哪座城鎮。
他們沒有回答,只是說:「到了。」
馬車停在了一個氣派的大門前,車夫跳下馬車,轉身對我和母親說:「請下馬車吧。」
我再如何愚笨,也該看出情況有些不對勁了。
「這裡是哪裡?」我警惕地看著他們,沒有下馬車。
「冀城?」我臉色一變,「這不是去東吳的方向!」
如果是冀城……那這是回蜀都的路!
兩人面無表情地說:「我們確實不是去東吳,我們只是奉命行事,將兩位帶到這裡。」
「奉誰的命令?」
他們老實回答:「姜大人。」
姜惟?
他想做什麼?
我忽然想起他臨行時古怪的道歉,忽然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見我和母親沒有行動,他們便也不再客氣,將我們從車上抓了下來,硬邦邦地說:「還希望兩位能配合,避免吃苦。」
我本來還想掙扎,聽了這話,也就放棄了。
他們兩個武功高強,我們確實反抗不了,只有見機行事了。
不知道姜惟到底想幹什麼,我都已經決定離開是非之地了,他還有什麼不放心嗎?
我們被押進大廳,很快,我便明白了姜惟的目的。
彷彿一桶冷水當頭淋下,讓我瞬間從頭頂冷到了腳底,卻也比不過心寒……
大廳里坐著的,是老熟人——孫太后。
「看到我很意外?」她美艷的眉眼帶著絲絲的狠意和猙獰。「本來我是想饒你一命的,不過你太不識抬舉了。」
姜惟出賣了我……他將我賣給了太后……
我突然很想笑,悲哀到了極點,荒誕到了極點……
我恨自己的身份,就是因為這一重身份,讓我失去了留在聞人非身邊的資格,甚至失去了一個朋友……
姜惟,我寧願你一劍殺了我啊!
「何必這麼麻煩……」我苦笑,「你不過就是想我死,殺了我就是了,何必大費周章帶我來這裡?我認栽了,要殺就殺吧,我也挺累的,只是我母親是無辜的,你放過她。」
姜惟……你殺了我就好了,何必連累我母親……
我真真正正地恨上了一個人,從來沒想過,那個人會是我的朋友。
從來沒有將太后當過自己人,她怎麼對我,我都不會意外,但是姜惟啊……我們一起長大,這麼多年的交情,曾經我們將彼此當成朋友,就是因為被在乎的人從背後捅了一刀,才會那麼痛。
「不親眼看著你死,我不放心,你的命太硬了,落到司馬詔手上,你居然還能活命?」太后冷笑,「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有三頭六臂!」
她連我落在司馬詔手中都知道,看來,也是姜惟告訴她的了……
「不過現在看到了你,我卻不是那麼急著殺你了。」她慢條斯理地說著,拿起了桌上的一張紙,我借著光,隱約看到上面畫著什麼。
太后說:「你知道嗎,現在你的畫像已經傳遍蜀國了。」
我震驚地瞪大了眼睛。
「確切來說,不是你的畫像,只不過你們兩個長得太像了。」她手一揚,那張紙輕飄飄落在了我的身前。
「我沒有見過她,聞人非也沒有見過她,可能連你母親,哦不,她不是你真正的母親,你的生母就是你手上那張畫像上的人——曹皇后。」
曹皇后,陳國最後一個皇帝的妻子,曹氏老主公的女兒。
畫像上的人,和我一模一樣的眉眼,只是她眉眼之間比我多了一分柔和與尊貴。她生來高貴,出生時,尚是陳國末年,但當時曹氏大權獨攬,挾天子以令諸侯,為政治利益聯姻,她以幼齡嫁給了陳國皇帝為後,許多年後她也曾懷有一個孩子,只是生下來不久,那個孩子便死了。曹皇后產後憂傷過度,不久便也過世了。夫妻鶼鰈情深,曹皇后病逝不到一年,皇帝也隨之於地下。
這一段歷史,我曾經很熟悉,但從未想過,自己也在其中扮演了一個角色。
一個本該已經死了的孩子……
陳國最後一滴血脈,真正的皇室正統,跟我比起來,打著復興陳國皇室旗號的蜀國又算什麼名正言順呢?不過也是亂臣賊子罷了……
而魏國如今曹氏傾頹,主公無能,大權旁落,曹氏舊部謀臣心灰意冷,紛紛歸隱山野。若有新主可立,應笑我以郭嘉之名登高一呼,不論是否能成事,只這一招,就足以攪動魏國內亂,讓另外兩國有可趁之機。
所以,他們都想我死……
曹皇后,我的生母……
我從未見過她,但是卻有著熟悉的感覺,或許是因為我們長得極像,或許是因為血脈之中的聯繫。
「這張畫像,應該是魏國派人故意散布的,好一個司馬詔,他沒有成功弄死你,就想借刀殺人。哀家還不得不順了他的意,真是可恨!」太后咬牙切齒地一錘桌子。
「放了我母親。」我冷靜地她說,「這一切跟她無關,她只是一個普通百姓。」
太后厭煩地揮了揮手:「你有什麼資格跟我討價還價?一個普通百姓,是死是活我會在乎嗎?但她既然知道了太多事,死了總比活著好。」
我正想求情,忽然一個人行色匆匆,未經通報就跑了進來,附在太后耳邊耳語了幾句,太后便臉色一變,陰晴不定。
「這樣的話倒是有些棘手……」她眯著眼,眼底閃過一絲陰毒,「我得仔細想想,再做定奪!」
說罷抬起頭看向我,冷冷道:「不知道你是走運還是不走運,我暫時不打算殺你,但是活著,對你來說也未必是一件好事。」而後對押送我們來的兩個車夫說,「將她們押進天牢,嚴加看管,若有疏忽,你們就拿命來謝罪吧!」
說罷拂袖而去。
無論如何,我們暫時逃過了性命之危。
只是這段時間,我似乎與牢獄結下了孽緣,剛出了上邽的天牢,又進了冀城的天牢。
冀城的天牢和上邽的天牢區別並不大,一樣的潮濕陰冷,一樣的骯髒腥臭。
我們的包裹都被搜走了,一件禦寒的衣服都沒有,我和母親只能依靠著彼此取暖。
「沒想到,姜惟會做出這種事……」母親嘆息著,搖了搖頭。她也很失望,說起來,姜惟也是她看著長大的。
是不是成大事者,都會這樣六親不認?
我知道他是為了聞人非,但是這一次,我真的無法接受……
我突然想到他臨行前給我的那個錦囊,當時他遞給我我便塞進了懷裡,所以此刻也還在懷中沒有被那些人帶走。我急忙將錦囊取了出來,找到了一處能借到些許月光的地方,艱難地分辨信上的字。
「對不起,笑笑,當你看到這封信時,可能已經恨我入骨了。我不會奢求你的原諒,我知道不可能。從知道你的身世的那一刻起,我就想過了,或許會有這樣一天。」
「那一天,我跟著丞相去城外和趙將軍商談北伐之事,也是那天晚上,銀劍傳來你求救的訊息。我本打算告訴丞相你被召入宮中,沒料到,卻偷聽到了他們之間的談話,知道了你的身世。」
「在那之前,我一直以為我們是一樣的。我自小因戰亂而失去父母,與姐姐被丞相收養,後來更有幸拜他為師。而你父親早逝,他便也多為關照。我一直以為我們同病相憐,又同樣幸運得他垂憐。直到那天晚上我才知道,原來他對你照顧有加,只是受人之託。」
「呵呵……太可笑了,他輔佐著的,是蜀國的主公,私底下,卻對另一個真正名正言順的皇室血統照顧有加,他不怕被太后和主公懷疑他的用意嗎?他重然諾,輕生死,我卻不能看他送死。所以我沒有告訴他,我想,如果你真的嫁給了主公,那樣倒真的圓滿了,太后也能放下戒心了。」
「他知道我隱瞞了消息,沒有叱責我,但是他失望的眼神讓我更難受,而我還會繼續讓他失望……後來,他又收你為義女,想增加你的分量,保護你,沒想到你居然逃離了蜀都來找他,那時候,我真的派人把你綁回去,但我終究不敢那樣正面地違逆他,只能等他親自趕你走。」
「可是他卻心軟了……罔顧一切想要留下你,果然讓太后再次猜忌他,讓趙將軍殺了你。趙將軍是只對蜀國忠心的,趙拓……卻也站在了你那邊。不過他不知道你的身份,但以你們的交情他的性情,或許真的知道了,他也不會對你動手。」
「你逃離了蜀營,是我告訴趙將軍,讓他派人攔截,沒想到你躲過去了。落到了司馬詔手中,想不到你還是能大難不死。可能你真的是真命天女,冥冥之中總能逢凶化吉。所以即便你說要走,我也不放心,只要你活著,我就害怕……」
「因為你對丞相的影響太大了,他為你挑戰太后的權威,為你身犯險境,我怕如果有一天,你又落入了哪個賊人手中,利用你來對付他,他會做出什麼事,我也無法預料,但我知道,一定會是最壞的事。」
「對不起,我只能騙了銀劍,將你交給太后,即便以後他知道了,會怪罪我,殺了我,我也死而無憾。」
「你將我當做朋友,我也將司馬笑當做朋友。但是如果你不是司馬笑了……再一次說,對不起。」
看完了長長的一封信,我許久說不出話來。
母親收起了信紙,塞入錦囊之中重新收好。
我看著她的一舉一動,忽然開口問道:「父親他……是如何死的?」
她的動作頓了一下,然後又繼續。
「這麼多年來,我一直不願意回想那段往事……」她淡淡說著,揭開過去的傷疤,「那年,曹皇后懷著你的時候,昊哥正是皇上身邊一個不起眼的小史官。當時曹氏如日中天,但曹氏的主公並無廢主自立之心,大公子面上不說,心裡卻有著這樣的籌謀。」
「曹皇后了解自己的兄弟,也了解大公子身邊的謀臣司馬奕,這人心狠手辣,斬草必除根,早已對皇室動了殺機。若等到大公子繼承了主公之位,必然會自立為王,到時候,皇室血脈,一個不留,即便是曹皇后所出。」
「皇后深謀遠慮,太醫之中也有可以信任的忠臣宋太醫,找來了特殊的毒藥藍蓮花,讓皇后在生產時服下。之後生下來的,便是一個暫時沒有了呼吸的死胎,以此瞞過了所有人。而昊哥與我,便夥同太醫帶著你連夜離開了洛陽,另用了一個真正的死胎代替你以公主的名義下葬。」
「笑字,是皇上和皇後為你取的名字,希望你能遠離朝堂爭鬥,一生平安喜樂。但是沒想到,你終究還是逃不過這一場劫難……」母親悵然,「宋太醫是老手,對藥物分量的把握極有分寸,一日後,你便蘇醒了過來,但是毒素還是殘留在了體內,之後幾年,你一直很虛弱,幸虧宋太醫帶了許多名貴藥材出來,不斷為你清除餘毒,滋養身體。沒想到後面,宋太醫在戰亂中被誤傷,不治而死。而你的餘毒尚有些許未清,我們找不到好的大夫施針,也缺少一些藥材。」
「剛好那時劉皇叔聲名鵲起,仁義之名天下皆知,與皇上也曾經相識有舊。昊哥便決定帶著你去赤壁投奔他。沒想到……呵呵……他那些兄弟,當年無兵無權便自稱效忠漢室,博取皇叔之名討要兵馬。一旦有了一爭天下的勢力,就忘了自己最初發過的誓言了。劉皇叔倒是不說話,幾個兄弟卻要他殺了你,即便不殺,也不能救活,給自己留後患。」
「聞人非當時也在,他……也是主殺的……當時,東吳的周都督正命他築造十萬箭,他倒是完成了任務,但周都督一邊收下了箭,轉頭卻派了人暗殺聞人非。當時昊哥正好在求他收留你,刺客現身之時,他毫不猶豫便幫聞人非擋了致命一刀,以自己的性命,換聞人非的性命,也換你的性命,得聞人非一句承諾,只要他聞人非活在人世一日,便不會讓你受一分傷害。」
我驀地捏緊了拳頭,心臟像被一隻手緊緊攥住了,無法跳動,呼吸苦難。
父親他……為我犧牲至此……
難怪聞人非對我無微不至,或許是因為歉疚……
母親怔怔看著看著牆角的月光,也是許久說不下去。
那段回憶,對她來說,終究太過殘忍。
「昊哥死後,聞人非一意維護你,他赤壁之戰立下大功,幾個將軍也只有聽令於他,但是下了死令,封鎖消息,你的真實身份將成為永遠的秘密。你只有一個身份,就是司馬昊的女兒,司馬笑。」她抱住我,輕輕拍著我的後背,「一年多后,你的餘毒終於清了,只是之前的事情都記不太清楚了。不記得也好,重新開始,讓你當一個普普通通的司馬笑,本就是你父母的願望,也是我和昊哥的心愿。可惜,天意弄人……」
「娘……」我沙啞著聲音說,「對不起……」
「現在說對不起有什麼用。」她短促地笑了一聲,握了下我的肩膀,「你不是說要給我養老送終嗎?」
我用力地點點頭。
可是,我卻想不出辦法把我們兩個救出去。
之前太后說過暫時不殺我們,應該是因為聽了那個人的密報。只是不知道說的是什麼。
會不會是聞人非呢?他發現姜惟把我們出賣給了皇后?
他想救我?
這個想法讓我心中閃過一絲亮光,但瞬間又讓我聯想到了之前姜惟信上的一句話
——我怕如果有一天,你又落入了哪個賊人手中,利用你來對付他,他會做出什麼事,我也無法預料,但我知道,一定會是最壞的事。
我的心口突的跳了一下。
我怕讓他說中了。
還有姜惟說,聞人非為我做的那些事,是真的嗎?為何我這樣毫無覺察……母親也說,聞人非重視我,可能甚於整個蜀國……
聞人非……你待我好,究竟是因為我,還是只是因為我父親救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