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番外全集
番外:樂不思蜀
蜀國被滅的第二年,劉阿斗就被軟禁了在洛陽,錦衣玉食,足不出戶,其實算起來,和在蜀都的時候沒什麼兩樣。
司馬詔是個花枝招展的人,跟劉阿斗養的那隻鳳鳳一樣,整天抖擻著絢麗的羽毛,威風凜凜的樣子。司馬詔如果知道在劉阿鬥眼里他就跟一隻雞一樣的話,說不定會違背了諾言殺了他。
不過他是很愛面子的,說出去的話怎麼能收回呢?更何況劉阿斗一直都蠢笨乖順,偶爾一本正經地說出一些傻話來娛樂滿朝文武,也讓他十分歡喜。
某年上元節,洛陽十分熱鬧,滿城掛滿了花燈,照得天空亮如白晝。皇城腳下,歌舞昇平,中央搭起的高台上,美艷的舞姬扭動著纖細的腰肢,綵綢翻飛,仿如飛天。鐘鼓齊鳴,琴瑟響應,一派太平盛世的景象。
司馬詔儼然皇帝一般,走在傀儡皇帝身側,群臣對他歌功頌德、逢迎拍馬。
司馬詔忽然覺得有些膩味了,招了招手,說安樂公何在。
劉阿斗被人推了一把,踉蹌了兩步,走到司馬詔跟前。
司馬詔問道:「安樂公,你看此間比你蜀國如何?」
周圍的溫度頓時降了幾度。
劉阿斗若犯傻,只怕司馬詔可能一腳把他踢下城牆。
劉阿斗卻有些茫然,他轉過頭,看向城牆下的人群。
有叫賣著吃食玩具的貨郎,有趁著節日出來約會的男女,有在人群中歡快奔跑的孩子。
突然,他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一個穿著青衫的女子,戴著半邊面具,似在朝他微笑,手上還舉著一串糖葫蘆,揮著揮著,那糖葫蘆便黏到旁邊男子的頭髮上了……
男子嘆氣搖了搖頭,女子又小心翼翼地賠不是,幫他擦著發上的糖漬。
劉阿斗忽然想起某年的夏天,他也和兩個好友上街遊玩,買了一大堆的東西,少女滿臉悲憤地托著一大堆貨物,他和另外一個少年一人一個包子邊吃邊走。
他也不明白少女為什麼悲憤,明明凡是她看了兩眼的東西,他都買下來了啊。
難道她比較喜歡吃包子?
劉阿斗臉上露出了些許迷茫,下意識地摸了摸懷裡的雞。
這隻雞被他養得光鮮亮麗,目中無人。
司馬詔有些不滿被他忽視,輕咳了一聲。立刻有人識相地提醒劉阿斗回答問題。
劉阿斗把目光從城牆下的兩個人身上移了回來,又想起她曾經答應過他,一有機會,便來看他。
她果然來了。
劉阿斗很高興,說:「此間樂,不思蜀。」
司馬詔滿意地眯眯眼,笑了。
群臣鬆了口氣,誰也不想節日里見血光。
那一年年底,曹氏也被踢了,司馬詔自己當了皇帝,改國號晉。對劉阿斗來說,這也沒什麼區別,他依然還是被軟禁在同一個地方,每天吃同樣的東西,做同樣的事,在每年的同一天開通一扇窗,等同一個人。
就是那年夏天,和他一起吃著包子的那個人。
陳國沒了,有了蜀魏,蜀魏沒了,有了晉國,也許有一天晉國也沒了,會有另一個國家。
江山一直換著主人。
只有朋友,一直是朋友。
趙拓一直覺得趙老爹不疼他,自己一定是抱養的。
不過看著自己跟趙老爹一樣英俊的臉,又覺得自己是親生的,只是老爹嫉妒他長得青出於藍。
這種想法只有在趙拓十歲之前才有。
十歲之後,趙拓頻繁被人提醒,自己只是個趙白臉……
聽起來沒什麼好自豪的。
趙老爹把他扔進軍隊里磨練,這種地方是考驗臉皮的。
這麼說吧,如果你足夠不要臉,那你就可以輕輕鬆鬆當個二世祖混個不錯的軍銜。
但如果你足夠要臉,那你就要付出比別人更多的努力,才能讓別人忘記你是個二世祖。
趙拓其實特別要臉,一看就知道了。
不過很長一段時間,他都只是個「趙昀的兒子」。
——趙公子,常來玩啊!
——小趙將軍真是英明神武啊!
——趙白臉,你怎麼不去死一死啊?
呃……最後一個亂入了!
趙拓第一次發現,自己老爹好像也不是那麼厲害嘛,司馬笑那個丫頭就非常不給他老爹面子。所以趙拓在被罵趙白臉的時候,一種自家老爹被人鄙視的快感——真是非常變態。
司馬笑驚奇地發現這人居然如此變態,被罵都這麼開心,她震驚得無以復加,原來真有人是賤死的,一天不被罵就皮癢啊!
對於趙拓一天照著三頓飯時間的挑釁,司馬笑終於忍無可忍地將他視為平生所見頭一號賤人,並且決定在史書上用了一個字來評價他——呸!
多一個字都嫌浪費了筆墨!
這種打是情罵是愛對司馬笑來說是完全行不通的。因為愛一個人而犯賤,那是愛情的天然屬性,但是司馬笑以為犯賤是趙拓的天然屬性,這種人就只有一個名字,就是賤人。
所以趙拓從小就選錯了采青梅的方法,在最好的年華里,白白浪費了光陰,在歧路上駟馬難追地一路向西。
司馬笑覺得趙拓是流連青樓的嫖客,其實對他很不公平。
趙拓覺得以自己的俊美皮相上青樓,被嫖的還不知道是誰呢?
他上青樓只是為了吃菜,說這種話司馬笑肯定不相信,然後還會趁機損他幾句。
可是小秦宮的菜真的很好吃,他帶去國子監,明明司馬笑也很愛吃,難為他經常去打外賣。
有一次遇到某個官員的兒子,忘了是誰了,反正也就是一個路人的身份,只是在國子監里遇到過。那人為了奉承他,以為他跟司馬笑交惡,自以為是地在他面前說了一堆極其難聽的污言穢語。
趙拓不知為何有些不爽,當下沒有發作,只是心裡默默不快。
第二日經過的時候,終於找到了理由,將那個傢伙揍了一頓。
司馬笑罵等於鄙視我爹,你罵司馬笑等於二度鄙視我爹!
太超過了,這個不能忍,打!
甚是痛快。
只是不知道怎麼回事就傳成了爭風吃醋了。想來是那青樓的人藉機炒作自家姑娘的身價。
這些趙拓就不太關心了。
卻不知道在司馬笑心中,他又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成功脫離了賤人,晉陞為人渣。
趙拓最終是分不清了,自己到底是喜歡被司馬笑罵,還是喜歡司馬笑。
如果她對自己好一點,有一天不罵自己呢……
想象了一下,就感覺有些奇怪,有些肉麻,有些……嘿嘿嘿……
聽說司馬笑準備嫁人了,趙拓心上跳了一下。想了一圈,頓時覺得捨我其誰也!
有誰比我更英俊瀟洒有錢有勢門當戶對青梅竹馬!
可是想要約個會,都得帶著個第三者,還是堂堂阿斗陛下。
沒辦法了,趙拓委曲求全,帶著司馬笑招搖過市,宣誓主權。
沒料到,卻被阿斗捷足先登了。
趙拓在家裡捶胸頓足了一夜,第二天還得收拾了心情進宮打探消息。知道兩人只是弄虛作假,便稍稍有些寬心。只是名分定了,他一個將軍之子,怎麼跟主公搶女人?
趙拓啊趙拓,你好命苦,喜歡的女人是老虎,還是別人家的老虎……
酸溜溜地看著母老虎給她義父送禮物,酸溜溜地看著阿斗光明正大跟母老虎成雙成對……趙拓覺得賤是一輩子的病,以前沒發現她的好,現在沒機會了,才恨沒有先下手為強。
做人不該太得意。
當時的趙拓,還是個小年輕,苦則苦矣,卻總覺得還有希望,愛情嘛,就是要不拋棄,不放棄!
於是趙拓眼巴巴地跟著司馬笑去了蜀營,在他心裡,總覺得自己在司馬笑心中應該是特別的一席之地。
直到司馬笑不告而別,他才終於認清現實——他是特別,不過是特別賤。
大概是一夜之間,成長了起來。
他又不是傻瓜,看清了自己,也看清了別人。司馬笑心裡是有著特別的一席之地,但那不是給他的,也不是給阿斗的,是給聞人非的……
這簡直是不倫。
或許是因為這個原因,她走了。
聞人非是她的義父,還是沒希望的。
趙拓心裡剛提起的一口氣又鬆了下來,只要自己繼續努力,應該還是有希望的!
但悲哀的是,司馬笑對聞人非的執著,就像他對司馬笑的執著一樣。
一把刀照著面落下,他往旁邊一閃,手臂上傳來劇痛,好像失去了什麼。
其實也不是特別在乎。
他一直覺得不是親爹的趙老爹在魏軍的箭雨中用身體護住了他,他看到那個向來英俊儒雅的老爹一臉地鮮血,喊著讓他走。
以前,他都是把遍體鱗傷的他往武場上一扔,說打不死,就站起來。
他沒有走,瘋了一樣,殺紅了眼,長槍如游龍一般,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他拖著父親的屍體走,臉上濕了一大片,分不清是鮮血還是眼淚。
他心目中的戰神,轟然倒塌。
斷了一臂,保住了父親的屍體。
三天後,他帶著父親的骨灰往東邊走,聽說那天蜀國開城門投降了。
他不是個好臣子好將軍,他沒有跟老爹一樣經歷過三國最輝煌最英雄的年代,沒體會到什麼士為知己者死,他只是個二世祖,所有的,就是那個對自己很嚴厲卻在生死之際捨命相護的老爹,還有一個處著處著就忘不了的小青梅。
可惜老爹不要他了,小青梅也不要他。
他還要把小青梅雙手送給自己的情敵。
下輩子的事,誰知道啊!
不過是給個理由,讓她心安理得地接受自己的好意。
反正自己喜歡她就夠了,這輩子都夠凄慘了,不多這一筆賬了。
他們這幾個人里,還是阿斗通透。
所以他快活的時候總是比較多。
趙拓漸漸喜歡上找阿斗聊天,每年裡他生日的那天就帶上好酒去找他,反正他住的地方守衛稀鬆,根本沒什麼人覺得安樂公會逃跑造反。
那不過是傻子。
可趙拓卻覺得阿斗比他都聰明。
雖然阿斗經常哭,就像他老爹劉皇叔一樣。
雖然趙拓經常笑,就像老爹趙昀一樣。
可是哭的未必永遠悲傷。
而笑的也未必一直開心。
趙拓不是不會哭,他哭過最傷的兩次。
一次是老爹戰死。
一次是帶著司馬笑那倆十三歲的孩子去見阿斗時。
那一次,他哭了,阿斗卻沒哭。
阿斗說,笑笑一定還是笑著的。
番外:
豆蔻枝頭二月春
聞人非無意識地撫上司馬笑的發心,看到對方一臉獃滯又驚恐的表情,他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有些窘迫地收回了手,向來從容不迫的男人,微妙地有種被捉姦在床的感覺,掩飾著慌亂逃跑了。
聞人非這人對感情淡薄得很,就是先帝對他有知遇之恩,他也只是抱著合作愉快的心情跟在主公身邊。對待司馬笑,他也不過是承司馬昊所託。
那時候司馬笑的臉不過巴掌大,因為中了毒,瘦小又可憐,卻有一雙漂亮的眼睛,看得到人心裡去。聞人非也不過是想,這孩子若由我親自教導,將來說不定能有一番不俗成就。
所以後來司馬笑躺在他懷裡問,你是什麼時候喜歡上我的,一見鍾情嗎?
聞人非想起初見時她那小可憐的樣子,頓時表情有些古怪——你當我是什麼人?禽獸嗎?
聞人非自詡還是個正人君子。
反正他養的小孩很多,阿斗是一個,姜惟是一個,多一個司馬笑不多,就順手送做堆,放國子監里一起教了。只是司馬笑麻煩些,想她死的人太多了,於是聞人非就讓她搬到他隔壁去住,如果可以的話直接搬到他家裡就更方便了。
不過司馬笑也沒拿他家當別人家,病剛好就開始學爬樹,每天想著爬牆偷窺他,眼神不懷好意。司馬昊的夫人恨他害死了自己丈夫,小傢伙不明所以,見母親恨他,她也一併看他不順眼了。
聞人非在處事上比一百個臭皮匠都精明,但在感情問題上,他自己也不過是少年。一開始覺得司馬笑討厭他就討厭他吧,反正他只答應司馬昊照顧她,也沒說一定要她喜歡他。但總是隱約覺得,這個親爹娘死了,養父也死了,養母又對她不搭不理的小丫頭真可憐,忍不住想對她好一點。
雖然她不太領情。為了讓她進國子監,他也廢了一番力氣,但也比不上逼她去上課,每天早上銀劍金劍和他輪流著去房裡抓人,小丫頭起床氣特別嚴重或者是假裝還沒睡醒報復他,五指在他脖子上抓了一下,五道遮不住的紅痕讓他在早朝上迎來了一大片曖昧的目光,彷彿在說——哎呀原來丞相大人也會玩女人還這麼瘋啊果然是我輩中人。
聞人非心裡默默地,非常鬱悶。
只是從某天起,她忽然像長大了似的,不再賴床了,他頗為驚奇地表揚了她一下,她哼了一聲說,才不是自己想來的,都是他逼的,少假好心了,而且他也打她了啊!
然後摸摸自己的腦袋,一臉委屈地扭著腰走了。
弄得聞人非都有些莫名其妙。
第一次意識到小丫頭有些不同了,大概是那次為她扎頭髮的時候。
其實他不太懂,憑著感覺摸索著,為她扎了最簡單的髮髻。她一開始很抗拒,在他懷裡扭來扭曲,少女的氣息像二月枝頭的豆蔻,讓他瞬間有些恍惚,狠狠把她按在坐墊上,她勉強安分了,然後看著鏡子里的自己發獃。
對自己的改變似乎也很是欣喜,明明是最簡單的髮髻,卻像得了什麼寶貝似的。像是養母不怎麼管她的梳妝打扮。
聞人非心裡忽然柔軟了一下,揉了揉她的腦袋,她像是想起了什麼,立刻跟他拉開了距離。
——真多事,我就喜歡頭髮亂亂的感覺……
他無奈地笑了,帶上一絲自己也覺察不到的寵你。
——真是一點也不可愛。
才怪。
不過少女變壞真的是很快,聞人非覺得不能讓她跟趙拓走太近,看的都是些什麼書,寫的都是些什麼文章!
聞人非黑著臉,一張一張都撕了。
絕對不是唯一一次。
於是後來,她都習慣寫完直接扔給他撕了。
真想戳戳她的腦袋問一下她的小腦袋瓜里裝的都是些什麼。
聞人非覺得有必要拿聖人書對她重新教育一番,拿起論語,想起她寫的那些艷情小說,拿起中庸,又想起了一段……
頭疼啊,寫就寫吧,為什麼還非要拿自己的名字去寫呢?
罵她?不知悔改。
打她?
捨不得……
聞人非警覺了一下。
自己居然會捨不得了……
仔細想了一圈身邊所有人,能讓他捨不得打的,似乎只有一個人。當初看到先生們打她掌心,她倔強地抿著嘴,眼眶微紅,心上便揪疼了一下,他都捨不得打,怎麼可以隨便讓那些老頭子打?
於是找了幾個老先生,旁敲側擊地警告了一番,小丫頭還說他打她,真是冤枉了,他最多只是拿戒尺輕輕敲了敲她的腦袋,提醒她回神。
結果越敲她走神越厲害,當初他還指望教出一個好學生,結果這學生去寫坊間的情色小說了。
一定是趙拓帶壞的!
聞人非愈加苦惱起來,臉上卻是一臉神色不動,第二天進宮的時候,又撕了三張。
那天夜裡想起白天跟太后談的事,起了床來,有些苦悶地吹著簫。
隔壁傳來她的喊聲——大半夜不睡吹簫幹嘛!吵死人了!
簫聲陡然破了一個音。
那隻叫鳳鳳的雞又飛了過來。
聞人非嘆了口氣,若那丫頭對他有這雞一半親昵就好了。
翻過牆去,剛巧抱住了從樹上掉下來的她。
——幸好幸好……
心裡慶幸著,放下了她。
有些凌亂的衣衫,嬌嫩的臉上一片緋紅,胸前春光半露,他有些尷尬地別過眼,突然意識到她長大了,而且發育得極好……
心跳頓時有些亂了,胡亂應對著她的話,忽然聽到她說了一句——總不能我是你的私生女吧?
聞人非突然有些微妙的不悅感,說不清為何。
甩了手便走。
不知道自己在她眼裡,在她心中是何種模樣……
那夜裡似乎做了一個有些不堪的夢,讓他對她的感情又一次激烈而模糊了起來。
想要與她更親近一些的感覺一次次衝擊他,終於忍不住出手,摸了摸她的腦袋……
似乎很多年沒這麼做過了,從他第一次意識到她已經不再是個小丫頭,而是個小姑娘開始。
她也有些被嚇到了。
聞人非緩緩握緊了右手,胸口處跳得厲害。
像是某種感情在覺醒一樣,但是這不應該……
卻又不受控制。
二十幾歲的大男人,像個十幾歲的少年那樣,情竇初開。
他無奈地笑了,為這種感情的覺醒而感到悲哀。
他這一生,從來沒想過會有姻緣,師父為他算過卦,早逝。
而他也為自己算了一卦,那卦象越來越清晰,直到有一天,他終於算出了自己的死期。
他對生死也看得很透,並沒有什麼捨不得的,他的十年,做了很多人一輩子都做不到的事,算起來也活夠了。
這是他第一次覺得,還不夠……
如果他可以多有三五十年,那他可以照顧她更久,而不是像現在,為自己安排後事,為她安排後路。
在一種感覺剛剛開始的時候,就被扼殺了。
義父嗎……
也挺好的。
聞人非心中苦笑,他從沒試過心疼心酸的感覺,這一次算是疼夠了。
慶幸的是,借著這層關係,她終於對他親昵了起來。
一邊苦澀,一邊卻有些竊喜。
十分卑鄙。
看到她送的那讓人忍俊不禁的手絹,糟糕的綉工,她那飄忽的眼睛,嘴上說著不喜歡就算了,眼睛卻說不喜歡你就死定了,他忽然覺得——遇見她,是這輩子最美好的事。
再不能忍住自己的感情,用力地抱緊了她,感覺到她溫暖而柔軟的身子充實著自己的身心。
笑笑,很喜歡……
很喜歡笑笑……
就這麼放肆一次,也許以後,再也見不到了。
聞人非喜歡司馬笑。
真是一件悲傷而甜蜜的事。
番外:
聞人非自夢中醒來,睜開眼睛,卻是一片黑暗。
只有夢中才能看得見。
胸前傳來淺淺的呼吸聲,感覺到他的動靜,她似乎醒了一下,嘴裡發出含義不清的咕噥,像是夢話。
她非逼著他午睡,因為她想要睡,而且抱著他才睡得著。
於是半推半就著上了床,還真的是純午睡而已。只是她比較霸道,喜歡占著他的胸膛當枕頭,聽著他的心跳聲睡。
他心裡有些柔軟的疼痛,知道他死去的那幾天里,她一直是這樣趴在他的胸口,等待著他的心跳,這樣的心跳聲讓她安心。
摟著她圓潤的肩膀,在她發心輕輕吻著,她不安分地動了動,嘴裡又在說夢話。
聞人非駕輕就熟地堵住她的嘴,柔軟而甜美的唇舌,因為目不能視,他其他感官更加敏銳起來,她身上一絲絲細微的變化,聲音里不同的含義,他都能明白。
想到第一次,卻是他被她強吻,青澀的,苦澀的。
沒有一絲歡喜,只有不能回應、不敢回應的悲哀。
年輕真好,敢愛敢恨。
有時候不免這麼想,暗自有些嫉妒趙拓,能那樣不顧一切地愛著笑笑。
不過每個人的口味不一樣,有的人愛吃辣,有的人愛吃甜,有的人愛吃苦。
剛好他和笑笑,都是彼此喜歡的味道。
唇舌游移到她的左臉,唇下的皮膚粗糙,一道明顯的傷疤從太陽穴划至唇角,他用舌尖細細描繪著,心疼。
一開始她很在意,甚至說出上天就是不想讓他看到自己這醜陋的樣子才讓他失明。
他花了很多心思才讓她相信,他真心地不在意,喜歡著,心疼著,沒有一絲絲的厭惡。
但很遺憾的是,他無法看到此刻她面上的神情。
是否如她筆下所寫那般,如何眉眼含春,面色緋紅。
那樣的她他只見過一次。
卻是她要求他吻她。
聞人非放縱過自己兩次。
一次是在離開蜀都的時候,他放縱自己去抱她,說著心裡的喜歡。
另一次,是在她離開上邽的時候,他放縱自己去吻他。
渴望。
身體和靈魂都在渴望著她。
從上邽的天牢里看到她奄奄一息的樣子,他就明白了,他最近幾年只做了一件事,那就是保護她。
準確來說,是呵護。
做什麼事都想,不能讓她有生命危險,要讓她活著,並且快樂。
笑。多好的名字。
她笑起來的樣子神采飛揚、眉飛色舞,賭氣的樣子、撒嬌的樣子、可憐的樣子……
有時候會冒出個詭異的念頭,幸虧沒多久好活了,否則一輩子活在這樣的渴望之中,他怕自己會瘋了。
聞人非不是聖人,壓抑不住自己的衝動。
他順應了她的請求,還有自己心中的渴求。
雙手在她背上游移,狠狠地擠壓著她的後背,恨不能把她揉進自己的身體里,舌尖在她口中掃蕩著,掠奪她的每一分甜美。
像要著火了一般,又被她溢出口的呻吟加了一把油,蹭地燒得更旺了。
他剎住了腳,睜開眼。
很美……
總是覺得她可愛機靈,讓人心裡一片柔軟,卻不知她也有這樣嫵媚動人的時刻。
雙眼帶著水意迷濛地望著他,既可憐又可愛……
不知道她此刻是否也是那樣的神情。
聞人非心裡想著,吻了吻她的眼瞼。
她順勢雙手攀上他的後背——早被吻醒了。
據說男人睡醒的時候都是禽獸。
司馬笑睜著圓溜溜的眼睛看著他——他總說她美,如今全天下也只有他一個人還會說她美了,外面的人都說她劉笑貪財好色,強佔美男。
她是挺好色。
想著便主動回吻他,伸手脫他的衣服。
聞人非喜歡她的主動,她喜歡他,所以才會主動,這讓他覺得喜悅且甜蜜著。
禮尚往來地,相當熟悉地剝去她衣衫,倒出來一顆荔枝般白嫩圓潤的果肉。
後背的蓮花開得極為妖嬈,可惜他看不到,否則便會多了一番情趣。
胸口有兩道鞭痕留下了淡淡的傷疤,年前從一名神醫手中購得了祛疤的良方,他經常幫她上藥——後來葯都他吃掉了,他說涼涼的,有點甜。
於是上藥都得挑完事後上。
聞人非的唇舌靈活地在她胸口游移,挑逗著,點著火苗。她難耐地弓起身子,口中哼哼著,表達著不滿。
他喜歡細嚼慢咽,她喜歡狼吞虎咽。
這顯然是性格差異。
所以最後要麼東風壓倒西風,要麼西風壓倒東風,至於哪種情況,就看聞人非的心情。
最初成親的時候,劉笑說,雖然我當不了皇帝了,但好歹是皇室血統,就當你一個人的主公,你從不從我?
聞人非含笑點頭,說你是主公,我便是忠臣。
劉笑滿意地點點頭,說你的名字太獨特了得換一個,主公我就賜你國姓,劉。
聞人非寵溺地揉揉她的腦袋,說,謝主隆恩,那名字呢?
劉笑不滿道,姓氏我都幫你想了,名字你有文化自己想嘛!
聞人非道,那便叫劉是吧。
劉笑一臉古怪——劉氏?你真想當我的女人啊?
聞人非失笑道,是今是昨非的是,不是姓氏的氏。
家主劉笑輕咳一聲說,我當然知道,剛才只是在說冷笑話,你聽懂了嗎?
聞人非說,主公叫臣聽懂,臣便聽懂了。
主公甚是滿意他的態度,便道,女主外男主內,以後外面的事我負責,家裡的事你負責,可好?
聞人非說,主公英明。
家裡的事,自然包括床上的事。
劉笑在床上喊,聞人非,你大逆不道,居然違抗我的旨意!
他淡淡道,微臣現在叫劉是,主公喊的哪個聞人非?
劉笑嚶嚶哭著,劉是你造反……
他愛憐地親親她的唇角,是主公說家裡的事讓劉是負責的,床事自然算不得外面的事了,一言九鼎啊主公……
怎可與之鬥智?
主公真是傻得讓人心疼……
——別哭了,微臣給你親親。
臭男人!她恨恨地咬在他肩上,口感甚好,便用貝齒細細啃了起來,舌頭也用上了,舔舔咬咬,頗有嚼勁。
龍顏大悅。
這床便晃得更厲害了。
床事大抵和情事一樣,都是痛並快樂著,並且女人通常佔下風。
吃飽喝足的男人顯得面目可憎,劉笑有心殺賊,無力回天,只能咬著他的肩膀泄恨。每回都想著下次定要先下手為強做了他,但每回他那靈動的唇舌和十指都伺候得她極為舒服化為一潭春水,後面想再掀起風浪,就不可能了。
待一輪戰畢,他還能抱著她洗洗身子甚至再來一輪,她卻抬抬手指也懶得了。
當男人還挺辛苦的,幸虧不是她完事後伺候聞人非沐浴潔身。
聞人非果真像對待皇帝一樣捧著她,除了在床上,便也沒有什麼違逆她的地方了。
說好的她主外,但也就是出去逛逛街,打聽打聽消息。回到家裡,把外面的事聞人非一說,賬簿念給聞人非聽,做決策的都是他,她只要負責點頭就可以了。
不知道的外人,都以為劉笑是個女強人。
三個字對了兩個,肯定不包括中間那個。
有件事讓聞人非比較生氣的,就是劉笑又拿他著主角寫艷情小說。
寫他的人其實挺多,原因不過有三,一,他俊美得有名,二,他傳奇得有名,三,他死後不見屍體。
於是很多人都意淫他沒有死,坊間各種關於聞人非的秘聞秘史都出來了,後來連不堪入目的情色小說也出來了。
聞人非聽了,皺眉一下,雖然不大高興,但是幾年前某個小女子更過分的都寫了,他看了也習慣了。
只是當聽到書肆老闆說,有本《我與聞人非不得不說二三事》是蘭陵笑笑生寫的,沒下線沒節操堪稱古今典範,蟬聯暢銷榜第一已經好幾個月了。
聞人非的臉色頓時變得非常之難看。
他到底是知道劉笑那個傢伙的筆名叫什麼的。
於是捏了本書回到家裡興師問罪。
平日里囂張跋扈作威作福的家主劉笑頓時沒了氣勢,心虛了。聞人非動真格的話,她也怕。不過聞人非脾氣是非常好的,只要她不外遇他估計一般都能忍。
拿他寫情色小說給世人觀賞顯然屬於二般的。
聞人非要求回收並銷毀所有《我與聞人非不得不說二三事》。
態度堅決,絕不軟化。
家主也怒了。
——憑什麼啊憑什麼啊!憑什麼別人能寫我不能寫啊!有本事你把城裡所有的書都銷毀了啊!
於是聞人非就這麼做了。為了掩人耳目,還辦了個書肆,直接壟斷了全城的書,把關於自己的書全部銷毀了。
家主又怒了。
——憑什麼啊憑什麼啊!憑什麼別的城市都有賣就銷毀子虛城的啊!有本事你把全天下的書都銷毀了啊!
聞人非眉頭一皺,他怒了。
有時候主公不能太寵著,不然會變成昏君。
聞人非也不管那些書了,直接把那本二三事上寫的所有沒節操沒下線的事都做了一遍。
主公終於明白了。
忠臣也是有底線的,越過底線,他就會噬君。
一年後,就有了一對雙生兄弟。
哥哥姓劉,弟弟姓聞人。
不能親眼看到自己的孩子,聞人非總是有些失落。
劉笑常告訴他,兒子們在幹什麼,你兒子被我兒子打了,哥哥加油!
聞人非甩袖道,胡鬧!兄友弟恭當為家訓!
於是對兩個牙齒還沒開始長的嬰兒進行家訓。
弟弟扯著哥哥的嘴巴,哥哥抓著弟弟的耳朵,兩個人傻乎乎地看著爹訓話。
爹比較傻啦!
胎教期都過了!
孩子周歲的時候,趙拓來了,非常新奇地「玩」著兩個孩子,劉笑恨死他了,兩個孩子卻愛死了這個抱著他們盪鞦韆的叔叔。
聞人非只聽到孩子們咯咯咯的笑聲。
後來在他們稍大一點,能聽懂道理的時候,聞人非悄悄對他們說了一些話。
可以將趙叔叔當成父親一樣愛戴,如果有一天,爹不在了,他也會像爹一樣護著你們。
孩子們不明白,不過反正他們本來就很喜歡趙叔叔。
劉笑站在門后哭得泣不成聲。
那天夜裡她忽然對他說,我覺得孩子們有一個爹就夠了,叔叔就是叔叔,爹就是爹。
兩個人靜靜依偎著,相擁到天明。
聽說海外長生藥,他不信,她信了,說一起去找嘛。
臨走的時候,跟趙拓道別了。
聞人非和孩子們先上了船,讓劉笑與趙拓獨自道別。
劉笑說,我說對不起就太矯情了,對不對?
趙拓說,知道你就別說了。
劉笑說,那我再矯情一回嘛。
趙拓無奈,隨你啦,一大把年紀不羞臊。
劉笑說,我去尋長生藥,如果有的話,那便好了。
趙拓凝視著她,說總要存著希望。
劉笑扯著自己的頭髮,忽然笑了出來,然後又安靜了下來。說著,孩子們都很喜歡你,如果有一天,他不在了……你能不能幫我照顧兩個孩子?
趙拓喉頭一緊。
劉笑說,我送他們回來,讓他們拜你為師,跟著你行走江湖,等到他們滿二十,你再告訴他們,爹和娘都愛著他們,只是娘太軟弱了,騙了爹,又拋下了他們。
劉笑說,我答應過他好好活著,若我自覺辦不到,便只能如此了。所以趙拓,我要再說一聲對不起。
——笑笑這輩子太自私,欠了你太多太多,債多不癢,這輩子全欠了,下輩子全還給你。
趙拓的聲音有些哽咽,說,我收下這聲對不起。
聞人非在甲板上等著。
孩子們在十三歲那年回了子虛城。
趙拓在客棧外擦乾了眼淚,笑著走進去,和他們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