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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往事

  他冷冷瞥了我一眼,轉身轉了下什麼機關,然後一個暗道緩緩打開,那隻容一人的暗道里藏著喬羽。


  燕離把喬羽扔上床——真的是用扔的,我看得心尖一顫,聽他說道:「你以為在玩捉迷藏嗎?就那樣藏在箱子里,一搜就到。」


  汗,我沒認真玩過捉迷藏,不太清楚……


  我盯著燕離的假面,看得老彆扭。「喂,你幹嘛弄成這副鬼樣子?」


  雖然我不怎麼待見他,但他原來那副皮相確實是不錯,眼下這張臉,讓我看得不怎麼舒服。


  他一邊查看喬羽的傷口,一邊回我道:「懶得跟你說。」


  我悲憤:「……」


  「那喬羽的傷,沒事吧。」我又問。


  「不會死。」他說,「現在不會,以後難說了。」


  也是那時候,我才知道喬羽瞞了我的不只他有一個人妖阿爹,還有他身中暗門毒藥。


  燕離對喬羽那副愛死不死的態度看得我很是火大,不過後來我終於知道了,他這個人,真是面冷心熱,很多事他不說,不代表他不在乎,他做了,也不會特意去說。對陌生人,對不喜歡的人,他便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樣,一開始對我也是這樣,後來,終於被我這熱情的一把火燃燒了沙漠……


  我和喬羽那段時間便一直躲在他的住處,他偽裝成太醫院院判,三不五時地要去給皇帝看病,也給我帶來最新消息。我幾回旁敲側擊問他來此的目的,他三緘其口,據我自己推測——可能跟陶清有關。如果是陶清指使他來,那陶清的目的又是什麼?

  宮外的消息,他也能給我帶來一些,包括劉澈和師傅的動靜。幾位皇子坐不住了,先後冒頭,都被皇后一黨一一打掉,劉澈按兵不動,但他的網路,早已在不知不覺中將對方困死其中——他的策略是,溫水煮青蛙,滅敵於聲色不動。


  於是有一天吃飯時,我忍不住跟他攤牌了。「你是陶清的卧底吧。」


  他沉默不語。


  我繼續自言自語。「自戀一點說,我會以為陶清讓你來都是為了幫我。」


  他嗤笑一聲,繼續沉默。


  「但我覺得吧……」我把碗里的青椒一個個挑出來。「陶清豈是感情用事之人,這一場賭盤上,他押注在誰身上?」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所有的江河湖海都是相通的。而官場政治,是最上游,一旦上游有了異變,下游便會改道,誰執政,政策走向便會不同,陶清想問題的角度或許與我有諸多差異,但道理上來說總歸是差不離的。


  燕離淡淡抬了抬眼皮,在我面上一掃,冷然道:「少自作聰明。」


  真是死鴨子嘴硬……


  不說就不說,反正我都知道,哼!我傲嬌地一揚下巴。


  喬羽艱難地熬過了七天,而皇帝沒有熬過,同一天,皇帝駕崩,天色終於變了,帝都開始了它的雨季。


  那一天,燕離帶著易容的我們倆出了宮,直奔六王府。


  這個時候,即便有和劉澈一樣潛伏許久的勢力,也坐不住了,包括王皇后,將迎來最後的戰役。


  師傅很忙,劉澈很忙,還有一個人也很忙,忙得明明就在帝都,也沒有來見我。


  朝野上下,一片縞素,但很快,便會被鮮血染紅了。


  窗外是連綿的陰雨,夜雨,微涼。


  我在師傅書房外站了好一會兒,見他埋首卷宗間,眉頭緊鎖,時而凝眸沉思,時而奮筆疾書,竟是絲毫沒有察覺我的存在。


  那王皇后,明裡暗裡派出了人馬找我,彷彿這場戰爭中,我是她唯一的對手。真不知道她的腦子是怎麼長的,皇帝都已經死了,唯一有權力左右儲君身份的人已經開不了口了,她還忌憚我什麼?

  搖了搖頭,我抬頭看了一眼烏雲密布的天,捧了參茶去見劉澈,少年眼下有淡淡的青影,見到我的時候一掃疲倦模樣,露出依戀的神情,一聲聲叫我「阿姐」,聽得我心都軟了。


  我與他面對面坐著,他快樂地飲著參茶,與我說話。說他的母親李清告訴過他的事,那些關於我父母的往事,只有從他這裡才能聽到最真實的一面。便是為了這個原因,我每夜裡都要去和他說一會兒話。


  母親那人,性子極傲,好打獵,好征伐,有著征服一切的衝動與本能,甚少見女兒姿態。她騎最快的馬,喝最烈的酒,長鞭直指北方,誓要收服八百里河山……


  她那樣的人,或許會遇上一個比她更強的男人,然後惺惺相惜,馳騁天下,卻在年輕的時候,遇見了我的父親。一個雙目失明的年輕樂師,用最恬然的神情,演奏出觸動心靈的樂聲。


  「我母親說,她的兄長,是這世間最溫柔的人。看不到花開的姿態,卻能聽到花落的悲鳴,雙目失明,卻心眼澄澈,很多時候,人們會忘記他是一個盲人,因為從來沒有一個盲人,能夠活得像他那般愜意而幸福。」


  從劉澈的描述中,我彷彿看到了父親唇邊的微笑,那樣的寧靜,或許正是母親真正需要的歸屬。


  「他愛我的母親嗎?」我問他,「不是因為母親的權勢而屈服?」


  「他若是那樣的人,大概也得不到女帝的真心了。」劉澈抿了口茶,垂下眼瞼,在燭光中回憶著,「當年,陛下是隱瞞了自己的真實身份接近他的,那樣一個尊貴而驕傲的女子,為了他而小心翼翼,這片心意,如何能無動於衷。他雖看不見陛下無雙的容貌,卻能感受到她溫暖而熱烈的感情,還有世上最尊貴的心。怎能不愛呢……」


  我低下頭,無意識地摳著席子——當年的父親和母親,令人神往,而我卻只能在別人口中懷念。


  多少世方能修得一世骨肉親情,卻不料是這樣的結局。若沒有當年的事,如今我們一家三口,慈父嚴母……


  劉澈許是見我神傷,便又岔開了話題,同我回憶國子監往事,可嘆我都忘得差不多了,只有敷衍地附和著。


  他說起我折過的符紙鶴,忽悠過他的話——難為他記得那麼清楚。


  他說:「你當年罵過我慫包。」


  我汗了一下,說:「有嗎?我不記得了……」


  他眼神黯了黯,說:「你自然不記得了……」


  被我打過罵過的人那麼多,我哪能都記得呢……


  「你還說,要有人敢欺負我,我現在忍著,將來一定一口一口咬死他們!」


  我又抹了抹額頭,心想,當年我怎麼這麼狠啊,果然是野性未馴,原來是野生白眼狼,現在是家養小精靈……


  阿澈握住我的手,「我就是因為你的這句話,才決定努力壯大自己,那些欺負過我和母妃的人,我不會放過他們的!」說這話時,他的眼神堅定而狠厲,一點不像個十八歲的孩子。


  其實,十八歲也算不上孩子了,但因為他比我小,我總把他當孩子,記憶里,他還是個沉默寡言,有些羞澀的清秀少年。


  他期盼地看著我,問我:「阿姐,你會留在我身邊嗎?」


  我怔了一下,說:「看、看情況吧……」


  師傅應該還是會繼續當他的官,不然就太浪費人才了,如果師傅留下,我應該也會留下。唐三已經脫離唐門一身輕鬆了,喬羽也打定主意跟著我,這樣算來,我應該還是會留在帝都吧。


  阿澈眼神又暗了一下,握著我的手一緊,說:「不能留下嗎?」


  我忙道:「留下留下!」然後摸摸他的腦袋說:「你早點休息吧,黑眼圈都出來了。」


  他受用地點點頭,居然拉著我走到床邊說:「你留下。」


  我怔了一下,說:「我說的留下不是這個意思。」


  他又露出受傷的表情,我實在太容易心軟了,尤其他還是我弟弟……只好留下來陪他了。


  他攬著我的腰,臉靠在我脖頸間,呼吸都拂在胸口,「阿姐,你會唱歌嗎?」


  我尷尬地說:「如果鬼哭狼嚎也算的話……」


  「唱給我聽吧。」


  「我覺得你會做惡夢……」


  「呵呵……唱吧,母妃都會唱的。」


  於是我清了清嗓子,剛唱了兩句,他僵了一下,說:「還是算了吧……」


  我悲憤地在他手臂上掐了一把。「你故意羞辱我是吧!」


  他埋著臉悶笑著,我能感覺到他胸膛的震動,無奈道:「好了好了,快睡吧,天都快亮了,別像個孩子似的。」


  他點點頭,大概是真的太累了,過不多久便沉沉睡去。


  我心想,他才十八歲啊,壓力也太大了,負擔也太重了。


  李清前年也過世了,他可能在我身上尋找母親的感覺吧。想到這裡我便覺得心疼。我從沒有感受過母愛,不知道那是什麼感覺,但得到再失去,那肯定更煎熬吧。


  窗外傳來低低的雷鳴聲,滾滾而來,滾滾而去,雨聲淅淅瀝瀝地響了一夜,熏香的被窩裡,我做了一夜關於母親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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