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0 東方提親 江州對戲
東方詢?蘿澀險些快忘記這個人了。
自打東方詢老娘開在碼頭的食堂,生意越發紅火后,她乾脆讓兒子辭了娘子大人的活兒,安心讀書,反正她自己憑著食堂的生意,已經能養活生計了。
可蘿澀曉得他的,讀了一肚子死書,奉聖人之言,迂腐不化,年紀輕輕便同個老古董一般,倒是可惜了那副清秀的樣貌。
雖說他籍籍無名,是眾多考生中的一名,論說他會中舉,也有這個可能,但怎麼能一夜之間,就攀上了解元榜榜首位?
蘿澀滿腹不解,與江州對視一眼,便提步走進了茶館大堂。
入目處是擠在樓梯口的人群,大家對著解元榜指指點點,交頭接耳,似乎在討論這個東方詢的背景和來頭。
記賬夥計見東家來了,忙擱筆,從案桌后繞出來,與蘿澀和江州小聲道:
「他來頭不小哩,跟新來的駐防將軍,是同宗連襟的親戚哩!這消息不脛而走,投注他的人一夜間多了起來,這不就拱上去了」
「新駐防將軍?是誰?」
這也正是蘿澀關心的事兒,霍禿子死在任上,由會稽縣的縣令余有龍升任,那人聽江州說是個好官,政績卓越,不卑不亢,現在就差這個駐防將軍,是她還放不下的一塊心病。
「是嘉元長公主的駙馬!東方檀」
蘿澀心中一驚,這長公主三個字,格外刺耳,匆匆又追問了一遍:「長公主?嘉元長公主?」
江州見蘿澀情緒激動,便輕聲解釋道:
「她是當今聖上唯一的胞姐,權柄在握,覬覦朝綱,迫害的朝廷忠良無數,所累罪名罄竹難書,女子當國,京城朝野烏煙瘴氣,但,這就是她的本事」
蘿澀沒想到她所欲對抗的獵人,竟然是如此大的來頭!
怪不得!怪不得霍良還是青山縣師爺的時候,被何嵩發配充軍,還能改頭換面,空降到童州充任知府;怪不得姜氏會認為,與獵人反抗的下場,只有死之一途;怪不得鴻門宴擺局,離間的是梁家將門和皇權之間的關係……
她一下子都想明白了,手心沁出薄汗,她還妄想培植士林新起之秀,在朝堂能斡旋一番,可在對手眼中,不就是以卵擊石的可笑之舉?
記賬夥計不懂蘿澀心中一番計較,他繼續道:
「這長公主說一不二,她的駙馬跟著牛氣哄哄的,直接接管了童州的勤王師,入住將軍府哩,那東方詢的老娘是個厲害的,硬是翻了家譜出來,死皮賴臉的跟人連了宗,你說這秋闈當口,這不是人心惶惶么?」
「我見過東方娘,她一介婦人,怎能跟駙馬攀扯關係?」
記賬夥計滿臉不屑:「雖是八竿子打不著的親緣,可那東方檀也是低賤出身,一白面書生的樣兒,聽說替公主尋來什麼寶貝,當即從一干門客面首里,被扶正了才當上駙馬噠」
蘿澀腦海中頓時出現了一個人,當時霍良在碼頭恭迎的那位白面書生檀先生!
想必幫公主尋去的寶貝,必然是那個被火焚燒成灰,魂魄散盡的青樓花魁……
周身泛起寒意,她的面色愈加蒼白了些。
江州對解元榜並不在意,他見蘿澀臉色不好,便添了盞碧螺春給她,寬解道:
「凡事因果,皆有源頭,你不必自尋煩惱,如是命中注定的劫緣,那只有將來兵當,水來土掩了,無謂則無懼」
蘿澀點了點頭,捧著熱茶在手,一口口呷著,溫熱的暖流入喉頭,她的心又定下了一些。
十月初一寒衣節,一旦確定那個女人已經回去,她便立即結束穿越套餐,這也是一條全身而退的後路。
至少不會跟那個青樓花魁一樣,魂飛魄散。
……
茶還沒喝完,從茶館門外邁進一個穿紅戴金的媒婆來,她身後跟著個人,蘿澀抬目看去,竟是如今風口浪尖的東方詢老娘。
劉媒婆看了一圈兒,將視線釘在了蘿澀身上,她揚著誇張的笑,扭著肥臀,一屁股坐在了蘿澀對面的條凳上:
「哎喲,我的好姑娘,我尋了你大半個城咯,總算在這裡找到了」
江州表面不動聲色,眸子卻冷下三分,他禮貌道:「這裡不拼桌,大姐可以上別處吃茶」
劉媒婆見是江州,倒不敢駁人面子,打了個哈哈道:
「江少爺,我也不是來喝茶的,我是來替蘿澀姑娘保大媒的,說上一會兒便走哩」
蘿澀直接拒絕:
「當時家中弟弟擺生日席,我便當眾宣布過,我無父無母,無親無戚,婚姻之事只由自己做主,也不需媒人說和,倒要辛苦大姐姐白跑一趟了,喝完茶再走吧,掛我賬上」
說罷,她便要起身往後頭走去。
「誒——別急,等等呀!」
劉媒婆笑容尷尬,拉扯著蘿澀的手腕,硬是把人重新留下,急切道:
「當初那些都入不上眼,我曉得那是姑娘的推辭,今兒說和的人,天下再難有,多少姑娘排著隊吶,這幾日托我的富貴門戶,何止三四家,我問了,人家男方都推,點名只要你蘿澀呢!」
說完朝著身後的東方娘擺了擺手,示意人過來見見。
東方娘比起上次見,更是衣裙一新,緞子細滑柔軟,蒜頭鐲也換成了精細昂貴的蝦須鐲,整個人富態得很,見了蘿澀笑著道:
「許久不見你了,出落地真當是大姑娘了,當時說好的,碼頭食堂里紅利進項的兩成,也未與你結算,正好挑個日子……」
「既是為了這個事,您與牛長庚結算便是」
蘿澀知道她這是套近乎,以她現在跟駙馬攀上親的身份地位,恐怕那碼頭食堂,也開不久了。
東方娘這幾日被人捧在天上,難得碰上蘿澀這冷言冷語的,心裡已經很不爽快了,念在她過去曾幫過一把,給了碼頭食堂這條生計路,否則自己早就翻臉了。
「蘿澀呀,你也曉得我的來意,你看你一個丫頭家,過了年紀便剩下了,生意做得再好,掙得錢再多,也是要相夫教子,操持家裡的,趁著好時光,得自己上心吶,我們家詢兒,人品樣貌,你是曉得的,不然你也不會要他做夥計吧」
劉媒婆不住點頭,跟著道:
「哦呦,咱說點實在的,想必你也聽說了,咱詢兒跟新到的駐防將軍連了宗,那是多了不得的事吶,過幾日就要秋闈了,解元他可是志在必得的,你若應了婚,來日說不準就是狀元夫人吶!」
「……」
江州苦笑一番,實在是聽不下去了,他見蘿澀不停地翻白眼,還時不時示意他救下場,猶豫一番,他存下一份玩笑之心,便擱下茶盞,正色道:
「夫人,容我說一句,您請來的這位媒婆,消息並未很是靈通,怎連蘿澀已定下親的事都不知道,就這麼貿然來說合?」
此言一出,在座之人都震驚了,包括蘿澀本人。
質詢的眼神飛去,江州坦然受之,點頭笑道:「小生三生有幸,已求得心慕之人首肯,只等三書六聘,娶她過門」
劉媒婆徹底傻眼了,這事兒,這事兒她怎麼不知道啊,哆嗦著手指道:
「怎麼,怎麼還有我不曉得的事!婚姻大事,怎由你說了便算的,父母之命呢!」
「在下與蘿澀,皆是孑然一身之人,父母俱以過世,親族已斷,這婚事,也是我一人說了算的」
說罷,他將目光投向蘿澀,清逸地眸色中,是不加掩飾的溫柔之色。
哇,這個主意很棒,果然是讀書人,腦子也比她轉得快一點!
蘿澀猛地一陣點頭,將演技發揮的淋漓盡致,她挽上江州的胳膊,可勁膩笑兒道:
「您此刻知道了也不晚,勞煩再有說媒的,您替我直接回了吧,我跟他此心可鑒,此情不渝,絕不退婚,乘早都死了心吧」
她字字決絕,說得大意凌然,沉浸在自己的演繹中,卻錯過了江州聞言后的渾身一僵。
東方娘氣得渾身發抖,她怒拍桌案站了起來,指著蘿澀的鼻子就罵:
「小蹄子,不要給臉不要臉,要不是我家詢兒覺得你好,會掙銀子,我才看不上你個鄉野丫頭!等他中了解元,日後點了翰林,多少王孫名女等著嫁他,你守著這個酸書生,守到死吧!看見解元榜沒有,別說解元了,就算是舉人,我也叫他落榜!」
她這話說得聲音響亮,整個茶館里的赴考學子,幾乎都聽見了!
有人為江州鳴不平,更多的人是暴怒,因為聽出她對科舉名次任意操控的可能性。
學文學武,寒窗十載,只為學成貨與帝王家,如今竟被一個婦人拿捏,評定生死,他們怎麼能忍,怎能不氣!
為首的性格暴躁,揮著拳頭就往東方娘的臉色砸去,一點書生風度也不講了。
邊上的心思雖痛快,可行為不敢逾規,生怕叫衙差拿了,定個尋性滋事的罪名,影響考試日程,那就太得不償失了。
雖不肯動手,可文化人罵人的方法也別具一格,文辭優美,詞格排比,有的還能押韻,跟魔咒入耳一般,罵得東方娘臉紅不已。
潑婦罵街就罷了,她能還嘴回去,跟書生對罵,她聽都聽不懂,這種感覺忒憋屈。
東方娘挨了那人幾記拳打腳踢,嗷嗷叫喚從地上爬起來,但她把仇都記在了蘿澀跟江州頭上。
喘氣如老牛,她恨聲道:「從前你待我的恩惠,咱一筆消咯,你個小蹄子給我等著!給我等著!」
扶著老腰,一瘸一拐的被劉媒婆攙扶著,她灰溜溜的離開了茶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