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4章 梅園驚夢九
溫泉旅館西側，廚房所在之地有一道寒月般的光刃迸出，瞬化為數千光點，從兩名男子身前掠過。
兩男子一人穿白衣，一人穿紅衣，都是長長的風衣加上兜帽，卻是被這萬千光點撕碎了風衣，穿透了手臂和雙腿，不由自主的跪下。
「寒山月夜……雨……」兩人還能發出模糊的哼聲，然而那萬千光點在體內急速遊走，將他們的血液凍結，帶著冰渣子的臉恐怖的扭曲起來，他們萬萬不敢相信，敵人竟然用自己兩人最擅長的功法擊暗算了他們！
白衣人袖中的玉笛落下，紅衣人背後的瑤琴裂開，兩人拼起最後一絲意識，想看一眼到底是誰。
可惜對方沒給他們機會。
廚房門后，菜刀在萬歸一手裡被拉伸，鋼刀拉長到一定程度開始斷裂，刀體中的雜質被拋出，純凈的鋼片化為了一根根鋼絲，刀把一分為二，鋼絲沿著刀把兩側伸直，有七根……恰如一柄琴。
萬歸一手指在琴弦上滑過，似有琴音發出，而在音波震蕩中，兩名男子已粉身碎骨。
呵了一聲，萬歸一手中琴弦被揉在一起，再次拉開，化為了一柄粗糙的鋼劍，外面，聞聲趕來的一女子已閃身到了廚房屋頂。
她拔出背後長劍，劍刃向下，不斷感應著敵人的位置。
陡然，廚房之內，一道劍光直衝而上，劍光並無任何花巧，直刺而來，無論從什麼角度來衡量，這都是樸拙的一劍，然而屋頂之上的女子卻是驚駭的像見了鬼：「斬星！」
樸拙的一劍擊碎了這女子所有的防禦，其實在看到這一劍的時候，她就已經失去了抵抗的動力。
劍光從女子美麗的左腿穿過，自右肩離開，讓這星光下的美女只剩下了半邊身子，那拙樸的一劍才刺上了雲空，化為燦爛的煙花。
廚房之內，四周空氣開始凝結，空間彷彿化為了流水，手指點去，一朵朵波紋現出。
萬歸一化身的金剛盤腿坐在爐灶后，隨手撈起一瓶酒，飲盡，酒瓶拋出，落入水霧之內，恰如風乍起，吹皺了一池春水……
屋子恢復了安靜，很快有人影閃來，薛明月身上叮咚作響，好奇的看著屋頂上半邊身子的女人：「這是『御劍派』的春十三娘？」
李長安在她身邊出現，手裡還拉著醉醺醺的梅吟雪。
「梅姑娘，你怎麼看？」李長安轉頭問道。
梅吟雪瞥了一眼，暈紅的小臉也現出異色：「星河御劍流本出自中原，後來傳到扶桑，才有了後來的風光，這位春……嗝……」
她打了個酒嗝，不好意思的捂著嘴，酒意似也去了，正色道：「春十三娘是我見過的最強的御劍流高手，其功法也是融合了扶桑的北辰一刀流，講究一招斃敵，但這一劍斬星，恐怕春十三娘自己都用不出來的。」
「你的意思是，有人用星河御劍流的絕技，幹掉了星河御劍流的傳人？」
梅吟雪點頭：「這不是很明顯么？」
李長安出現在了屋頂，扶住站在那裡的半具屍體，失望的看到大腦處一片空白。
「大腦被氣息整個毀掉了！」李長安搖頭下來。
「什麼意思？人都死了，有大腦又有什麼用？」
李長安沒有解釋，三人向前，又看到了地上的碎骨爛肉，白衣已破碎沾血如紅布條，而紅衣卻是裂開發黑如抹布。
兩人的兵刃完整如初，玉笛滴翠，瑤琴抹紅，很是顯眼。
「是寒山宗的兩位老師！」梅吟雪眼神都變了：「他們是死在寒山月夜雨下！」
「寒山月夜雨，那是曲子名？」薛明月摸著鼻子：「這兩位老師彈曲的確一流，可以組一個樂隊了，但竟然就這麼被自己的武功切成碎片了。」
梅吟雪嘆息：「寒山月夜雨是以音樂之聲帶起罡氣，威力之大，不遜於那位唐千夜的北冥劍罡，但這一曲功法必須得兩人聯手才能施展出來，殺手看起來是一個人就輕鬆用出來了，還是用兩位老師最強的功法擊斃了他們！」
李長安微笑：「我從未聽說過有這樣的高手，可以模擬出各大門派的功法？」
梅吟雪俯身，手指輕輕點了一下玉笛和瑤琴，再次搖頭：「不，不是模擬出來的，頂級的高手可以利用強大的心法模擬出其他門派，但再怎麼模擬，氣息是不變的，例如小御盡萬法就有這個能力，但這位殺手施展御劍流的時候，用的就是御劍心法，這寒山月夜雨卻又是當真是秘傳的『紅葉心法』……」
薛明月推開廚房門：「那就是有人可以模擬出心法來，天下功法，不外乎八大氣息，若是氣息流轉如一，那也不難。」
「明月姑娘，你能做到么？」梅吟雪在後問道。薛明月當然做不到。但這女子一點都不尷尬，反而笑眯眯的看著她：「跟我睡一覺，我就告訴你。」
梅吟雪臉色沉了下來。
李長安已走入廚房內，地上滿是碎片和垃圾，還有酒肉獸骨。
梅吟雪嗅了一下屋子裡的怪味：「鐵掌屠夫老師也死了！」
薛明月怪異：「我草，這你都能聞出來？那位屠夫就算死了也怕是早就化成骨灰了。」
「李先生手下里，只有屠夫老師死後才會有這種味道。」梅吟雪不像是開玩笑。
「為何？」李長安都有了興趣。
「因為屠夫老師生前修鍊的時候，一直喜歡吃肉，和其他修行者不一樣，吃了幾十年的肉，體質就不一樣了，就算化成骨灰，但那種脂肪的味道還是很明顯的。」
聽到梅吟雪這樣的解釋，薛明月豎起大拇指：「厲害，你都可以當法醫了。」
「法醫可沒我們阿雪厲害。」李長安環視左右：「還死了幾個？」
梅吟雪一點點查看著，廚房大爐子旁又發現了兩段枯骨：「鐵葫蘆老李，是被火器擊傷繼而焚燒而死，看起來像是鐵葫蘆里的霹靂雷功，這邊的臂骨有煉刀留下的老痕，應該是四海派神刀曾先生，他是被自己的狂風刀法劈碎全身骨頭而死……」
依舊是用這些死者最擅長的功法幹掉他們的。
梅吟雪查看著，忽然驚喜：「金剛先生還活著！」
李長安和薛明月快走幾步，就看到了坐在爐灶之後的金剛。
金剛嘴角含笑，盤腿而坐，胸前衣衫卻是現出完整的一圈圈波紋狀傷痕。
他還有呼吸，的確是沒死。
梅吟雪幾步過來，銀針現出，點在了金剛的三處大穴上，然後轉頭：「快，送他到溫泉里，還有救下來的機會。」
李長安沒動，只問道：「得多長時間救活？救活了還能打么？」
梅吟雪皺眉：「金剛密宗伏魔勁何等霸道，只要給他一口氣，以金剛老師的修為，不用兩小時就恢復了，還能打的。」
李長安抬頭看夜色：「距離帝國的最後通牒還有六小時，嗯，金剛還有點用。」
黑暗中有人出現，急匆匆抬著金剛而去。
「李先生，你這樣未免有點過分了！」梅吟雪搖頭：「現在正是需要提振士氣的時候，你對手下這麼冷酷無情，其他人怎麼為你賣命？」
李長安笑著，很是隨意的摸了一下梅吟雪的頭髮：「這你就錯了，無主之地和遺棄之地來的人，都是為了利益，他們可沒有什麼忠義之心，我拿出御盡萬法的口訣，他們為我辦事，這才是交易的核心，我不需要什麼善心，只要能提供口訣，就算我再怎麼冷酷，他們也不會在乎的。」
低頭看著死去的人：「說不定現在還有人在偷笑呢，死的人越多，剩下人分得就越多。」
薛明月打斷了兩人的討論：「剛才那位密宗的金剛老師，是被什麼功法打成那個慘樣？他不是號稱防禦能力最強么。」
李長安手指點出，一道道波紋在昏暗的廚房裡遊走。
薛明月拍手：「我知道了，是大明朱家的常言笑，厲害啊，那位錦衣衛北指揮使。」
李長安笑：「大明朱家……還錦衣衛，根本就是個笑話，古老的帝國早就埋在舊書堆里了，那些帝王的血脈早已消散，所謂帝王苗裔，不過是給自己臉上貼金，這都什麼時代了，還搞錦衣衛那一套。」
「據說三大帝王苗裔都是受到帝都官方認可的，還曾申請過世界文化遺產，都成功了。」
「世人無聊，無聊時就懷念起那些所謂古代貴族的生活，這些帝王苗裔又像是真人秀的演員，演著演著自己都信了。」李長安不屑：「我可以實話告訴你們，沒有什麼真正的帝王苗裔，只有為某種目的而聚集在一起的垃圾幫派。」
「不過常言笑這個人不簡單。」
李長安點頭：「他是大明朱家的牌面，一身春水波紋功已經入了化境，煉神中級的修為，也超過了很多崑崙世家的頂級高手，再給他十年時間，說不定他都能踏入合道境了。」
「常言笑出身何處？」
「是金陵城一位補鞋匠的兒子，少有天賦，後來在東海船上當水手，二十歲忽然得到奇遇，一身奇功煉成，被大明朱家看上了，收入族中，漸漸就有了名氣，金陵一帶的江湖人都稱其為『大國柱』！」
國之棟樑的意思么……
「這麼說，金剛老師是被常言笑打成重傷？那其他人也是死在此人手中?」
李長安立刻搖頭：「常言笑還沒這份本事，不過我派修女去刺探他們的情報，估計被常言笑發覺了，現在修女估計已經死在那邊了。你看，那邊屋子都塌了。」
梅吟雪沒說話，聽著兩人討論，她閃身出現在了西邊旅館和中間屋群的邊界處，這裡還有假山流水，亦有一片美麗的人工休整過的綠化帶。
伸手輕輕按在空氣中，虛無的空氣里似還有一點回應。在這裡可以清楚的看到那邊倒塌的屋子和深陷的地坑。
「有人以絕大之氣息，掩蓋了方才發生的一戰！是誰？」梅吟雪心中想著。
那邊薛明月正在看著無主之地的人收拾殘破的廚房，又問道：「剛才域外世家地盤裡的那一戰，不見得就是修女輸了，出身遺棄之地的女人還能活到現在，肯定是有點本事的。」
李長安已轉身走了：「這些事不重要，召集所有可用手下，時間已經不多了。」
薛明月看著她的背影，這個女人，現在看起來還很鎮定的樣子，但心裡一定早就沮喪了吧。
明山島事件是李長安一手策劃，最後的結果卻是誰都沒想到，島上殭屍消失無蹤，蘇薇等人全身而退，而且還搭上了苦心培養的那隻怪物。
現在召集各方勢力，欲要在梅園奪到龜甲，誰想到各方勢力再次搞事，計劃還未形成，又來了一個神秘的高手，不，不能用高手來形容了，能模擬各大高手的心法……
李長安現在最大的問題，就是情報的斷節，讓她如同行走在黑暗中。
無主之地也罷，遺棄之地也罷，都無法跟洪門乃至吉祥花這樣早就在江寧耕耘多年的組織相比，破爛的黑暗兄弟會現在是群龍無首，老頭子給他的資源更是少的可憐。
李長安走回屋中，有些疲倦的坐下，念珠在手裡一點點轉動著。
那邊趴在沙發上睡得正香的是伊莎貝拉，隨時隨刻都把她帶在身邊的李長安笑了一下，起身給她蓋上毛毯。
她看了一會兒沉睡的伊莎貝拉，身上忽然有些瘙癢。
古怪的癢，就好像有隻蟲子在爬一樣。
李長安轉頭看到卧室后冒著熱氣的室內溫泉，猶豫了一下，揮手，門關死，雷之氣息瀰漫屋內，和溫泉中的硫磺混為一體，十分的融洽。
李長安放心了，她需要洗個澡，讓自己清醒一下。
此時舉步維艱，所有的計劃都趕不上變化，對於那忽然出現的幹掉自己多名手下的人，她還是毫無頭緒。
這是情報缺失的問題，信息的不對稱，讓她如履薄冰。
滾熱的溫泉水，李長安泡在裡面，念珠纏在手上，又是猶豫了一下，解開念珠放到了距離自己最近的地方。這念珠上最珍貴的是那塊灰褐色的晶瑩的石頭，李長安不願它沾到溫泉水，她保護的很小心。
沙發上的伊莎貝拉翻了個身，睜開了眼睛。
外面，梅吟雪又喝起了酒，薛明月就在她身邊。
「薛明月，你很討厭，為什麼一直跟著我？是李長安派你來監視我的？」
薛明月搖頭，耳環叮噹作響：「沒，李長安才沒有讓我監視你呢，就算要監視你，還得我親自來么？你修為這麼差。」
她坐著就靠近了，貼在了梅吟雪身邊：「我就是想靠著你，你身上真香。」
薛明月眼中毫不掩飾帶著慾望，這讓梅吟雪愈發受不了。
她起身離開，這屋子和李長安的房間只隔著一道牆。
薛明月在後面好生不爽，這裡的女孩子，能讓自己看上眼的，就那麼三個，但伊莎貝蘭公主是李長安的人，自己沒法動手，至於李長安，那女人自己更沒法上手，如此說來，只有梅吟雪能一親芳澤了。
「嗯？這是什麼！」梅吟雪忽然驚呼。
薛明月閃身過來，就看到兩間屋子之間的牆壁上方，天花板中間位置，有著一條明顯的裂縫。
「別動！」薛明月身形浮起，手指切開天花板，便有一團物事掉了下來。
梅吟雪急忙伸手抱住，低頭駭然：「是伊莎貝拉！」
伊莎貝拉怎麼被塞到天花板里了？而且周身被一股氣息包裹，就像是用保鮮膜覆蓋了一樣，如果不是因為這地方潮氣濕重，導致天花板老化有了裂縫，那是誰也發現不了的。
「李長安不知道么？」
薛明月豎起耳朵：「她好像在屋子裡洗澡的，也許……」
「不對！你趕緊去看看！」梅吟雪拍著對面的牆發出警告！
主屋之內，沙發邊，這屋子裡那位「伊莎貝拉」已經悄無聲息的走向溫泉池邊。
她的手伸出，距離那串念珠只有幾厘米的位置，再輕輕前伸，指尖已經勾到了念珠的邊緣。
猛然，隔壁傳來拍牆聲，李長安陡然而醒，在水中轉身，按在念珠之上，看著面前的伊莎貝拉不能置信：「你是何人！」
旁邊牆壁鼓起，薛明月破牆而入，門開，梅吟雪抱著真正的伊莎貝拉進來。
薛明月抓起毯子扔給了溫泉里的李長安，梅吟雪抱著伊莎貝拉避到薛明月身後，三女一起看向站在對面的假貨。
李長安裹緊毯子上來，驚駭：「這等易容之法，不，這是易骨術的頂級水準……」
假的伊莎貝拉微笑起來，她穿著厚厚的睡衣，看起來妖嬈無限，卻發出男子的聲音：「現在可就有點尷尬了。」
她忽然變高了，那是骨架的變化，這可不是縮骨功那種小道技法，而是妙絕天下的易骨術，隨著身形的變化，她低頭……再抬頭，一頭長發詭異的變成短髮，現出了萬歸一那消瘦英俊的臉來。
李長安身子一震，差點又退到了溫泉池裡：「萬師叔！」
薛明月尚在疑惑中，梅吟雪尖叫起來：「萬歸一！」
萬歸一這個名字讓薛明月也顫抖了一下，下意識的轉身要逃，腳步抬起又落下，強行轉過來，嘴角似笑非笑的：「真想不到，堂堂崑崙仙人，竟然會用這麼粗鄙的招數。」
「總得試試，萬一成功了呢！」萬歸一很遺憾，眼光掃過那串念珠。
李長安苦笑：「我竟然不知道師叔大駕光臨，真是該死。」
「也沒什麼！」萬歸一淡然：「我現身江寧的時候，你正在忙著策劃明山島的計劃，我在明山島出手時，你呢，又在忙著圍困梅園……莫相思截斷了你的情報來源，讓你成了半個瞎子……」
薛明月蠢蠢欲動，因為她忽然發覺這位傳說中的仙人周身的氣息並不強，也就是煉神高級的程度，如果自己全力出手，加上李長安的紫雷之力，說不定能贏。
「別動！」李長安低聲警告，她的聲音很緊張，因為她已經控制不住體內的氣息。
萬歸一看了她一眼，只這麼一眼，李長安的氣息就瘋狂涌動，不受控制的宣洩而出。
這間屋子範圍之內，天空雷雲密布，在冬日響起了驚雷，繼而狂風吹起，大雨磅礴。
李長安的氣息瞬間幾乎被耗盡。
屋子從頂部開始破裂，天花板碎開，牆壁倒塌，狹窄的範圍內，雷光和風雨組成了恐怖的情景。
萬歸一拂袖而笑，那漫天風雨盡去，一縷雷音猶在耳邊迴響，而夜空現出星光燦爛，寂靜如初。
李長安臉色蒼白，手卻按在了念珠上：「萬師叔，你要逼我在此與你決戰么？」
萬歸一看著那念珠上的石頭，再看看李長安，嘿然：「那也罷了！」他穿著那有點可笑的睡衣隨風而起，悠悠的借著風勢瀟洒離開，卻是飛向了中部域外世家的地盤。
黑暗的角落裡，在假山石后，蘇薇早就來了，她目睹了整個過程。
萬歸一沒有真正出手，他甚至一直把實力壓制在了煉神級別，但即便如此，也已經是壓制全場了。
只是想不到，也想不明白，李長安只憑手裡的念珠，竟然就逼退了萬歸一……這又是什麼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