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無花無戀
恰恰是這一瞬間,紫依看見了眼前這人的臉。
是個男子,他看起來灰白憔悴,瘦骨嶙峋,目中並無太多生氣,隻是偶爾微動才能發覺一點鮮活。這人身上的衣衫已經被洗的發白,卻還是大致能分辨出一點橙色,其兩邊的肩胛位置被細心地打上了補丁,部分地方似乎有著些沒法洗幹淨的東西,殘留著一些顏色不一的痕跡。他的腰上掛著一根用橙色布料編出的小穗,也有些雜色混在其中,這唯一的飾品倒是尤為顯眼。
說不上為什麽,那些痕跡給人一種不適感,隱約讓紫依有些腸胃不適。
這人到底是誰?為什麽會有種熟悉的感覺?可偏偏看不出來是誰。她不知道在什麽時候見過這個人。
屋裏的人走出來卻是一個女子,神色蕭索,其麵色之中的頹唐和那男子不相上下。
從麵部上大約能看出這兩人的相似之處,看來也該是有些親屬關係的。
“你是……”
紫依遲疑的話似乎讓那女子有了一絲憂傷,抬手摸了摸自己不再漂亮的臉,不知一切該從何說起。
眼前的女子並不作答,另一邊的男子也沉默了不少。紫依也不知道該先問哪一個,她知道這兩人都是認識自己的,卻不知自己在哪裏認識的。
細細回想著,長得相像的一男一女,會穿橙色的人……那不就是……
紫依看著這兩人,隻覺得震撼的感覺將自己籠罩,她從未想過那樣活潑熱情毫無煩憂的兩人會變成這個樣子。
“橙琴,橙慶。”
這樣的稱呼似乎十分遙遠,自從龍骨破滅後,他們最後一次被這樣稱呼卻是在那樣的一個夢魘中。自從那件事之後,他們互相不再稱呼名字,隻是“哥哥”“妹妹”地叫著,好像這樣的稱呼能告訴他們,他們還有至親的人沒有失去。
手中那朵並蒂蓮被奪走,那樣重要的東西失去了,便失去了回到族中的資格。他們寄居在這山下,不想再回去了。反正作為對情愛模糊不清卻又向往愛情的橙族,沒有了龍神恩賜的並蒂蓮,真正的愛情隻怕也不會等候了。守候不了愛情的兩個橙族人就此漸漸枯萎,如果不能再次遇見紫依,也許就會這樣默默承受著心中的衰敗直至死去,就如同橙族中認定的那樣,死在了龍骨的巨變之中。
橙琴橙慶在被喚起名字的同時,渾身顫抖了起來,融入時光一點點模糊的回憶又再度清晰出現。
那個人,那個溫潤體貼的人,就那樣死去。橙慶一直認為是自己害死了她,橙琴雖說想勸解卻無從下手,不知道該怎樣去開解。
綠蘿的死在他們曾經輕鬆明媚的過去中覆蓋上了一層厚重的灰蒙,讓他們無法從自責和痛苦中解脫。他們曾經是最要好的朋友,而對於橙慶則是有著更加別樣的意義。
本想就這樣,兩個人帶著孤寂靜靜地沉陷在這天痕山之下,隔絕世間一切,卻不料紫依又出現了,打破了一切的平靜。
“你們沒事吧?”紫依試著問了問,不大肯定這兩人會不會回答,隻覺得他們那樣顫抖後的神情像是陷入魔障中,沒來由地讓人覺得害怕。
橙慶倒是率先回過神來,微微扯出一個笑,卻是十分難看:“沒事,隻是想起了些事。”
橙琴好似並沒有發覺橙慶不想提起,仿佛兩人之間那同胞的靈犀驟然沒了,直直便說出:“想起了綠蘿姐。”她這話剛出口,橙慶便憤憤地看了她一眼,她也隻當沒有看到。
說起綠蘿,紫依便想起了那個開個小玩笑都會臉紅的女子,每每對著橙慶總是有著潛藏的羞怯神情。那樣溫柔的可人兒,論誰想起都會是很柔和甜蜜的心情。怎麽這兩人這會兒提起會是這幅哭喪的表情?
就是那一瞬間的靈光,紫依腦海中閃現出那個匆匆望過一眼的的小小墳墓,隱約知道那個木樁上會些什麽字了。驚詫悲傷的情感頓時湧上心頭,紫依看著這兩個人一幅悲痛的表情,便知道這事是鐵定的了。偶然想起綠蘿一直不願說出的情感,紫依忍不住問橙慶。
“綠蘿最後有沒有告訴你什麽?”
橙慶一愣,不解地答道:“她隻說她害怕。”
沒有說嗎?即使到最後的地步都還是說不出口嗎?紫依不禁感到惋惜,就這樣死了,就一點也不感到遺憾麽?那麽橙慶最後還是不知道嗎?
“她喜歡你,你知不知道?”
紫依還是問出了自己最想知道的事。她好想知道,像綠蘿那樣沉默的情感到底會不會有一個歸宿。
橙慶從沒想過紫依會有這樣的疑問,也不知道自己和綠蘿之間到底算是什麽。他不得不承認綠蘿對他來說是特別的人,卻不知道自己對她到底是怎麽樣的情感。隻是覺得有這樣的人在身邊會有很多讓自己快樂的感覺,哪怕隻是說說話而已。
那年十六歲在龍骨種下了自己旱生的並蒂蓮,卻從沒想過自己要借花一問,她可是既定的那個人。隻是認為那朵花即使在土壤裏種出也該有著它本就有的功效。卻忘記了,這花從不會主動指出誰,隻有自己問了才會有回答。
橙族人一生隻會有一朵並蒂蓮,而橙族人會用這僅有的一朵尋找那個相伴一生的人,如今他們已經沒有這朵花了,也無從知曉。
“我不知道。”橙慶這樣答道,“我的並蒂蓮已經失去,我可以有的愛戀也失去,能伴著我的東西……”
他低著頭將撥弄了一下腰間那個橙色的小穗兒,沉默了,失去光澤的臉露出了一些難過的釋然,讓人看了莫名心酸。
橙色的小穗兒,輕輕地晃動,像是一個人羞怯的臉頰,明明期待了很久卻又微微躲避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