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非人白易
“你說什麽?”
白易仿佛沒有聽清楚紫依那徐徐吐出的話語裏到底是什麽意思,飄忽的聲音裏帶著些捉摸不定。
紫依見他不似平日裏那冷靜淡漠的模樣,有些拿不準自己說的話究竟對他有什麽影響,有些不安地看了看身邊靜靜看著白易反應的白華,不太自然地重複了一遍自己剛才說過的話。
“我是說,你可能不可以再跟著我們了。”她陪著白華將那些碎片收集好了,差不多就是回到西北大荒原的時候了。
那裏雖然荒涼,但那些看似狂暴的風卻是十分溫順的性子,也許是白華的關係,但那感覺卻是和之前被狂風卷出荒原的感受是不一樣的,好像是麵對著幾個體貼的人一樣。
雖然她想去找家人,可是白華現在不方便出現,也就隻是在出來之前準備了幾個傳訊術,在找尋家人的同時也傳達了自己安好的訊息。若是真的要去見家人,也許要等曜世之中的事態有所穩定之後吧。畢竟白華的身份和力量是一個很令人敏感的。
也許這樣的日子是以她陪著他而開始,而之後的日子便是要由他陪著自己的。
白易緊緊地捏著手中的筷子,不知是太過用力還是太過吃驚,手腕一直顫抖著,似乎是咬牙切齒一般擠出一句話:“你要我走?”
很難見到這個不怎麽有反應的人露出這樣的表情,而那話語中似乎暗含的是一種質問。
紫依想不通,自己和他又不是很熟,他為什麽要用這樣的口氣對自己說話,就像是自己欠他一樣。本就和這人不大有什麽交情,被他這樣問話,紫依心裏又是別扭又是惱怒。和他說一聲也不過是客氣一聲,禮貌而已,他也沒有必要這樣太過將自己當回事了。若是紫依白華是那種隻顧自己的人,早就甩手走人了,哪兒還會告知他一聲。
白華在桌下捏了捏紫依的手,讓她平靜了一點。拜某些記憶所賜,她如今的自控能力比之前好上了許多。
白易似乎並有意識到自己這樣突兀的表現讓對麵的人不快了,他突然將手裏的筷子摔在桌子上,“轟”地站起身來。他動作過於迅猛,將他麵前的飯碗直接撞到在地,白花花的米飯伴著瓷碗碎裂的聲音散開了一地。
他沒有留意這些,一把將雙手撐在桌子的兩邊,將自己的身體前傾,整張臉越過桌麵湊到紫依的麵前,似乎是哀歎又似乎是怨恨,那幽幽的聲音落進紫依的耳裏,竟讓她有了一絲輕顫。
“你竟然是一點不知道嗎?”
白易突然抬了一下頭,再看向紫依時,整張桌子頓時裂開成兩半向著兩側倒去。
白華一見事態不對,將紫依攬至身後,單手撐開一個法障將三人所在隔絕出了其他人的視線。一時間,在法障之外的諸人所見的不過是三人仿佛小聲爭論的景象。這些小吵小鬧的事隔三岔五就有發生,眾人並不是十分在意。
法障之內碎裂的桌子伴著碗碟落地的聲音一陣此起彼伏,紫依雖然仍是坐在凳子上躲在白華的身後,但卻能清晰地看見白易臉上隱約出現怪異霧氣,模模糊糊便出現了一個她至今都不能忘記的麵孔。
僅僅是那樣的輪廓就足以讓紫依顫抖,她怎麽可能忘記?
白華也看清了那個霧氣裏的模糊輪廓,心裏一下清楚了,為什麽白易會說出“怎麽會不知道”。
那張臉不是別人的,正是白同同樣也是黑厭。
紫依不知道為什麽,她若是麵對的隻是白同,也許可以像前世那樣冰冷麻木毫無波動,恨極便是心都木訥了。然而她知道現在眼前這個人是黑厭,不會像白同那樣可以容納白月的無動於衷。他們都不是留在過去的自己,黑厭會毫不留情地傷害她,雖然隻差一步就能成功,她卻還是止不住心裏的害怕。
紫依藏在白華身後的雙手抓緊了他背部的衣衫,微微的顫抖預示著她的不安。
白華感覺到了她的恐懼,伸出一隻手在背後握住了她的手臂,才讓她稍微安心了些。轉頭看向白易,展開了身上所有的感知,雖然他不喜窺視,但在有必要的時候,沒有必要過於恪守原則。好歹也是龍神轉世,感知人身上聯係的能力還是保留了一點的。
白易的狀態太過奇怪,說他是人非也,說他不是人亦是非也。而他身上出現的那股霧氣在白華展開感知的時候突然縮了回去,似乎想要避免被探知出一分一毫。
白華能力確實不如當年,但也察覺出了白易和黑厭之間的聯係似乎有些緊密,關係好像十分的非同尋常。更深的似乎不能觀察出來,隻覺得這其中的牽絆似乎因為黑厭的一個抉擇而變得糾纏痛苦,他們本來就不是一個共同體,現在卻強行融合在了一起,要麵對的不僅僅是爭奪肉身控製的權力,還有更多的東西猶如沼澤將他們漸漸拖入不見天日額黑暗裏。
似乎正是白華突然釋放出的力量影響到了麵前的人,白易突然抱住了自己的頭,似乎頭疼欲裂地想找些東西來減緩疼痛,豁然跪倒在地不斷地用頭撞地,“嘭嘭”作響,沒過幾次幾絲血流蜿蜒滑下。
這突然的轉變讓白華紫依都有些意外,好像看見了什麽不可思議的事情。
那頭破血流的人似乎有了一瞬間的緩和,突然抬起頭,眼中含著驚恐,用一種同之前截然不同的語氣,仿佛掙紮喘息般抬起手的發出了一聲求救:“救我……救我……我不想這樣被他……”
然而也不過是一瞬間,白易整個人又變回了之前的狀態,眼神幽深冰冷,嘴角被額頭上滑落的血浸染,彎起唇角一笑,竟讓紫依看得不寒而栗。
“嗬……你以為你可以戰勝我嗎?永遠不可能……”
之前那個神態動作都有異常的白易才是真正的白易。白華紫依都意識到了這點,看著白易的眼神裏各自多了些不同的東西。
“我現在到底該稱你為誰?燕黑?黑厭?白易?……白同?”
白華出聲問著眼前的人,卻在說到最後一個名字時頓了一下。
半張臉上全是血痕的人聽到最後一個詞的時候整個人身形一滯,竟然露出一絲苦笑:“原來,你們都知道了……”隨即他臉色一轉,似是不屑地冷笑一聲,“哪又怎麽樣,我的命運軌跡和前世不是一樣嗎?得不到這個女人……你們也亦然逃不掉!”
他的話一說出口,白華紫依的身體都感覺到了一絲冰冷從心髒蔓延至全身。命運是永遠不會和你商量接下來應該如何安排的,它的軌跡一直在延伸,隻能不斷向前看到不久後的結局,卻永遠不能回頭修改。
如果輪回中的命運是不斷重複著同一個軌跡的,那麽白華紫依兩人再如何小心翼翼也避免不了最後的分離。如果這是真的,那麽是不是說,就算他們這一生願意出聲挽留,想要伸手抓住,抓得到也不過是前世留下的相同結局?
“我不信……”紫依哽咽的聲音在白華身後響起。
白華微怔,轉過身將她拉到自己跟前,抱著她讓她坐到自己的腿上,將她摟進了自己的懷裏。紫依似有所感,伸出手輕輕回抱著他的腰。
白華看著跟前的那個人,突然笑了。即使麵上是那樣平凡無奇的麵容,卻還是漸漸透出了他本就擁有不曾丟失的絕代風華。
“無論是什麽時候,她都願意在我身邊,不曾在這漫長的時光中丟失。而你呢?”白華的眼眸仿佛覆蓋上了另一雙眼眸,是一雙悲憫憐惜的慈悲之目,是他前世身為龍神所擁有的雙目擁有的神態,“你不僅丟棄了自身,還分不清你的感情,更無法分辨出她的靈魂,你所想要的到底是曾經的妹妹,想要愛的女人還是你已經失去的過去?”
無論他是白同還是黑厭,他總是很討厭那雙眼睛,看起來無甚喜怒卻似可以將人看得透徹,讓人無所遁形。他討厭那種被人看得清清楚楚仿佛沒有遮掩的感覺,尤其是被這樣的一個人,一個奪走了他最愛女人的心的人,他更加不喜歡被他看透。
那明明是他快忘記的過去,卻在此時又再度出現,好像那時的天勒和此時的白華竟然重疊在一起了。城郊樹林裏的夜似乎尤為陰暗,但那雙悲憫的眼睛似乎能夠穿透重重黑暗直達人心。仍是白同不斷後退躲避,狼狽逃離卻還是感覺到那樣的目光如影隨形,好像已經知道了他心中的嘴為隱晦的私密。
盡管他的確用鬼神靈拿出的劍將那個非比尋常的人貫穿,沒有受到任何回擊,他還是覺得自己潰敗了,敗在那樣透徹的眼神之下。仿佛揭露了他心中最不想曝光的情感,而那明明是他最憂慮最恐慌的東西。偽裝了那麽久,卻還是有了功虧一簣的感覺。
他此時仿佛感覺到了詭異的相似,似乎自己又一次在這個人麵前露出了自己的敗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