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前生代價
“你還有什麽要說的嗎?”白華抱著紫依居高臨下地看著跪在地上黑厭,想知道他到底還有什麽沒有說出來的。
黑厭抬眼望了一眼自從埋進白華懷裏就沒有再看過自己一眼的人,搖搖頭說:“沒有了。”他從來沒有感覺到自己是這樣清醒,好像是剛從一場迷夢中醒過來。
似乎是紫依那幾個耳光將他打醒,又似乎是紫依所說出的痛苦讓他驚醒。他的愛,對她來說竟然是那樣不堪承受的負擔嗎?他隻想愛她,讓她眼裏有自己,甚至心裏有自己。
可惜他從來沒有問過也從來沒有考慮過,自己的愛戀對她來說到底是不是她願意擁有的,他一步步按著自己的步調前行,卻是在一點點遠離她,讓她越來來越恨自己,直至不願再見。
此時此刻還有什麽好說的呢?紫依已經告訴他,他們之間是沒有可能的。他自己也明確地認識到了。
所奢求的改變在此時似乎都化成了可笑的灰燼,他給她帶來了傷害,又有什麽立場再要求她對自己有所回應呢?
原本他就不該出現的,難道不是嗎?如果不是他和鬼神靈之間有了交易,他又怎麽可能還能超越千年地存在?現在再想起來,似乎鬼神靈的身份是一個謎,他從未說過他來自哪裏,也從未表現出任何的目的性,好像一切不過是如他所言,隻是“助以一臂之力”而已。
然而這個鬼神靈卻是擁有足以媲美龍神的力量。當初在那片樹林裏,他能夠傷得了龍神又何嚐不是有鬼神靈的助力才得以成功的。有如此大的力量卻隻是留在他身邊幫他滿足一些私欲,怎麽想來都不像是一個力量強大的人會滿足的狀態。再怎麽推想估計也覺得這鬼神靈是有些企圖的。
回想起第一次見到那個力量神秘的家夥,似乎過於順理成章了。而他作為那時的白同竟然沒有絲毫懷疑。
……
天勒。白同一看見這個人就覺得自己體內有著難以平和的氣息在自己的身體裏飛竄,如果不是他自己還有著大氏族的良好教養,或許他就不會那樣隻是站在旁邊了。
白月是他一直小心翼翼保護的孩子,是他傾盡所有真心想要守護的妹妹,是他捧出真情要祭奠供奉的女子。他愛她愛地那樣自然,又愛得那樣忐忑不安,他們之間的關係就像是他永遠斬不盡的荊棘,無論他揮刀多少次都無法盡數出去,卻是將深埋其中的自己刺得遍體鱗傷。
他隱忍的愛在見到那個天人一般的天勒後,便化作了愈漸鋒利的刀片,一點點磨割著自己的理智。
他猶記得第一次見到那個人時,他便產生了巨大的危機感,因為那卓絕的風姿,那飄逸的姿態,論是那個自認對他掏心掏肺的藍慕思都忍不住臉紅心跳。看見比自己更優秀的人,看那白月眼中難以隱藏的光亮,他敏銳地就感覺到那個人很有可能將白月的心搶走。
原本白月的心是不屬於任何人的,但他卻可以好好守著,就像那顆心是屬於自己的。沒有歸屬的心,他可以假想著是屬於自己的。
天勒的出現,卻使得那顆他守護了多年的心漸漸逃離自己的掌控,躲到了另一個人的懷裏。
那種難以把握的心情就是後來那個很有可能成為他妹夫的紫墨夕都沒有帶給他,因為在白月看向紫墨夕的眼神裏,更多的是像她看著自己時候的神態——那是麵對著一個哥哥的神態。
唯有她看向天勒的時候,才會流露些小女兒神態,或扭捏或嬌羞或期盼……他很驚訝自己竟然可以很清晰地明白她那一舉一動的含義,畢竟是從小就在一塊了,他對她的熟悉也許比她自己還要清楚。
他看得越明白越心驚,那個從來都隻叫自己“哥哥”的女子,也許就此就會從“哥哥關懷的懷抱”裏掙脫,而撲向另一個人的懷抱。
他有多愛這個女子,心裏積累出對天勒的厭惡就有多深。就算他有幫助大氏族,為一切出謀劃策,還有將諸多氏族積聚起來,促成那一場浩蕩的變動,也不足以讓白同對他有任何好感。
再加上他之後亮出的竟然是那樣的身份,更是令他憤怒。那樣高高在上的身份,分明就是不屬於塵世的,憑什麽還要招惹自家的小妹?憑什麽還敢提出讓阿月去做他的近身侍女?他難道就不知道他本就是不屬於這裏的嗎?他難道就不知道阿月對他是什麽樣的感情嗎?他怎麽可以讓她離他那樣的近?
白同最是了解這樣的距離的威力,它若是讓你有機會和另一個不斷接觸,不斷發現他的好,就會不斷將麵前的情感化成沼澤將自己陷進去,無法自拔。他對阿月如此,阿月對那個人……亦是。
了解得越深就越舍不得放手,就越想緊緊握在手裏。可惜他不能顯露半分,自己不得不將這苦果咽下。
因為他還有一個被眾人都認可的未婚妻在他身邊,那個女人對他不了解卻有足夠的想象力,將他想得太好,他甚至不記得他們小時候第一次見麵是在什麽樣的情況下,隻是覺得這女人對自己夠好,卻也足夠讓人覺得無力。
皇城被那樣輕而易舉地攻破,他們卻走了,好像就此離開就不會再回來了。
他有多少夢魘是在看著他們越加的親密中醒來的,有多少極度壓抑是不得不鎮在教養自律之下的。
白族向來潔身自好,有著自己秉持的原則,他知道自己這樣的情感是不能見光,也知道自己是不該。可感情,是脫韁的野馬,讓他在不斷的控製中漸漸筋疲力盡,甚至想就此放任一次。
也就是在這時候,鬼神靈出現了。
飄渺難以捉摸的煙氣,一點點將他環繞,恰如他再難把握的心。虛無宛如自心底的疑問漸漸發出聲響,仿佛誘惑一般慢慢勾起他心中的欲望。
“你愛她嗎?”
雖未言明,但他就是知道說的就是阿月。
“愛。”
“想得到她嗎?”似乎能將心撓地隱隱發癢的聲音,將他內心深處埋藏的想法慢慢挖掘。
“想。”
白同覺得自己肯定是瘋了,否則怎麽會直接說出這樣的話呢?換做平日即使是別人說上兩句喜歡自己的妹妹,他若要附和幾句也是十分警惕小心的。
卻不知道為什麽,這個詭異的聲音竟然讓他毫無招架之力,毫無防備地將自己的內心傾吐出來,竟然也失去了絲毫狡辯的心情。那原本是他最隱晦不安的角落,卻被這個聲音強行搬到了陽光之下,肆意曝曬。
心髒好像能感受到光明之下的焦灼,一點點灼傷他的心,難堪又無地自容。好像剖開了胸腔,將他那顆日漸支離破碎的心攤開在光天化日之下。他原本是不願也不想的,太過顧忌是他的阻礙,也是他自我保護的最後屏障。
這個聲音卻沒有留下一絲餘地。
“你想要的東西,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好像勝券在握一般遊刃有餘,成竹在胸的語氣讓人忍不住就要相信,就要依賴。
很多孱弱的藤蔓就是要攀附著參天大樹才能活命,而許多弱小的人隻有依靠著強者才能有勇氣和底氣。而他白同有著一顆不能安靜下來且動蕩不安的心,若是沒有人許諾他什麽他也許不會做什麽,但這樣誘惑的聲音仿佛帶著實現一切的力量,讓他心動了,讓他有了做出些出格之事的機會和契機。
他甚至僅憑這言語間漫不經心而篤定的自信便相信了,這個聲音擁有的是可以抗衡龍神的力量。或者說,他就是這樣期望的。
很多事原本是沒有的,卻由於一個似有若無的苗頭而漸漸變化,逐漸刻畫出一些深刻而不能磨滅的痕跡。
說謊不過是個開始,下藥欺騙甚至動了殺機,隻要他的念頭一動,鬼神靈就能有所察覺並且能夠給他足夠的能力來掩蓋初衷。
就像吃了罌粟後沒能戒掉,他漸漸能在鬼神靈出主意之前就有了自己的想法,以後便是讓鬼神靈幫他做些遮掩,這樣可以持仗的力量已經成為他無法戒掉利器。因為隻有這樣的力量才是他可以對抗龍神的靠山。
鬼神靈起初是幫他出了點“微不足道”的點子,但後來見他大有“出師”的能耐,便十分欣慰地在一邊淡笑,那笑容意味不明,卻是讓白同渾身不舒服的笑容。
“你還想再見到白月嗎?”
白月死後並沒有辦什麽葬禮,聽紫族的人說是按照她的心願辦的。白同卻知道她是不想見到自己,所以寧願死後沒有一個風光的葬禮。
鬼神靈總是能在一個恰到好處的時候提出一個能讓他心動的建議。
“想。”白同在鬼神靈麵前從不掩飾。
鬼神靈又一次露出了他那古怪的笑容,帶著他到了一處山洞中,舉出一麵灰撲撲的小鏡子拿到他的麵前。
“千年之後,你所愛的女人將會重新進入輪回。而你的魂魄隻要留在了這麵鏡子裏就可以保留你的記憶直到千年之後,但是你的肉身無法保留。將你的此生的一切保留本就有違天命,因此作為交換,這千年間你留在這麵鏡子裏的魂魄將會受到無盡的折磨,求生不能求死不能。你可想好了?”
“好!”沒有絲毫猶豫的回答,不過是為了再次見到她而付出的代價而已。
當他肉身與魂魄剝離,渾身仿佛在烈火中燃燒,一足剛要踏進那麵小鏡子裏的時候,身後那洞口之外的無盡遙遠中似乎隱隱約約傳來一聲勸阻的呼喊。
然而他聽不清那聲音是誰,隻是身形微微一頓便毅然決然地走進了那麵鏡子裏。
原本灰暗無光的鏡麵突然閃現出一點亮光,仿佛能照亮無際時光中的另一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