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 殘酷的疤
早朝依舊還是在討論關於怎麽對付以三公子為首的珈藍勢力,然而數個時辰下來,朝臣卻沒有討論出絲毫有實際意義的方案來,夜南謹無奈,隻能下旨到幽州守將那裏,示意若無皇命,需得死守幽州,不得應戰不得出關。
下了早朝之後,夜南謹換下龍袍便來到了瑤光殿,身後隨伺的宮娥太監都在瑤光殿外停了下來,不再跟進去。
說也奇怪,自從皇子會開口叫人之後,凡是鳳嬪與小皇子在場的話,皇上便幾乎從不讓人跟著伺候,宮人們私底下也曾非議過,然而到底是皇家的私事,沒有人敢擺到明麵上去說。
有人說這是大皇子不得寵,可若是不得寵,皇上又怎麽會那麽在意鳳嬪?三年前查出了鳳嬪早產一事是因為賢妃娘娘嫉恨,皇上異常震怒,不顧眾臣反對,將賢妃幽禁到了現今,連大岐那邊太上皇特意派人過來說情都不行。
這還是皇上第一次為了後宮的事大發雷霆,可見鳳嬪在皇上的心底到底是不一樣的,照理說,鳳嬪生的又是嫡長子,依著皇上對鳳嬪的寵愛,就是立大皇子為太子也是合乎情理的,可皇上不僅沒有,就連鳳嬪的妃位也沒有晉,這卻讓人如同霧裏看花般,凡事都透著不清楚。
夜南謹多少也聽到過這些閑言碎語,然而每次他都隻是命人按下,也不見處罰,更不見授命,久而久之,大皇子都三歲了,後宮卻依舊還是老樣子,閑來愛嚼舌根的宮人們也就不再議論此事。
快要午時,盛夏的空氣悶熱無風,遠遠還未走近瑤光殿,夜南謹便聽到了內裏傳出來的一陣陣笑聲。
“娘親……這個,好吃。”奶聲奶氣的童音讓被喚之人發出清脆猶如銀鈴般的笑聲。
夜南謹心頭也跟著一鬆,跨步進了內殿,殿內原本伺候著的宮女行禮之後也都退了下去,錢小多正拿著塊糕點逗弄著正伸長了小手努力夠著的小不點,見夜南謹走了進來,眼底的笑意帶著暖心的溫度:“阿瑾,你來了。”
夜南謹也跟著笑了起來:“在玩什麽呢?笑得如此開心?”
“阿寶貪吃甜食,今日已經吃了三個桂花糕了,還不肯罷手,我怕他膩著了,他正鬧著呢。”錢小多將手中糕點放回碟子裏,眉眼彎彎的看著地上小小孩兒。
阿寶急得直叫喚:“要吃……娘親……吃……”
見娘親不為所動,阿寶轉而邁著蹣跚的步子向後轉去,待來到夜南謹跟前,他一把抱住夜南謹大腿:“叔叔……好人,阿寶要吃。”
夜南謹大笑,他抱起阿寶,捏了捏他肉嘟嘟的臉蛋:“吃的時候叔叔才是好人嗎?阿寶?”
“不吃也好人,叔叔。”阿寶很識時務的攀住夜南謹脖子。
夜南謹失笑,低下頭與阿寶額額相抵,阿寶臉上流出歡喜的神色,眼珠子卻定定的盯著桂花糕看,夜南謹心底笑意更濃,他看向錢小多,想要開口讓她不要管孩子管得如此之嚴,卻看見錢小多看著他與阿寶的神色情意濃濃。
夜南謹心頭一動,這樣子的情形,與那些尋常百姓家是如此的相像,其實,他們之間也是可以的,就像如今這樣子便好,這就是夢裏出現了無數次的場景。
夜南謹放下阿寶,來到錢小多跟前:“小多。”
“嗯?”錢小多收回黏在阿寶身上的目光,還來不及一並收起的溫柔笑意對上了夜南謹眼底的繾綣。
三年過去了,也許是因為當了母親的緣故,也或許是當初曾經衝破了離神草桎梏的自己回來過,現今的錢小多與三年前相比,終是褪去了那些少女的天真懵懂,雖然還是沒有記起那些曾經,性格卻已經和當初有了三分相似。
三分通透七分冷靜,他們之間可以相處得和小多還沒有失去記憶前一樣融洽,可是,她卻還是一直在回避他的情意。
她可以絲毫不留戀的將貼身的侍女送出皇宮卻一臉的淡然,初入皇宮時的惶恐早已經不見,這樣的小多才是他熟悉的小多,可這樣的小多卻又不像他的小多。
她甚至不願意讓阿寶喚他父皇,寧可承受她與他之間的關係被宮中人知曉後可能帶來的一切後果也執意要讓阿寶喚他叔叔,他無法說服她,隻能盡量不讓人靠近,好在阿寶早慧,隻有身邊無人時才喚他‘叔叔’,有人在的時候阿寶都是不開口的。
“小多,我們試試好嗎?”夜南謹的聲音很輕:“你看,阿寶和我也可以很親近的,隻要你願意,阿寶便是我唯一的孩子。”
錢小多沒有說話,隻是彎身抱起阿寶,阿寶像是也感受到了氣氛的不一樣,還很稚嫩的小臉也沒了方才的豐富表情,隻是很安靜的倚在錢小多的懷裏。
在阿寶臉上蹭了蹭,阿寶很是溫存的回抱住錢小多的臉親了下,錢小多的臉上複又升起笑意,自始至終卻不曾抬頭看向夜南謹。
“阿寶長得一點都不像我。”許久,錢小多才開口。
夜南謹心頭一沉,知道這是在拒絕,可眼光卻不由自主的看向阿寶,那張還不到巴掌大小的小臉,十足像極了東臨瑞,簡直就如同一個模子裏拓出來的一般。
哪怕早已經看清了這樣的事實,每認清一次,胸口便會狠狠的疼一次。
“可是這裏沒人認識他,不會有人知道的。”夜南謹聲音幹澀,其實他也明白,小多存了心不想讓阿寶與自己多親近,是以阿寶雖然對他很是親近,到底卻少了孩子對父親的那股依賴濡慕之情。
“我已經不是你一直在找的那個人了。”錢小多的眼神溫和,卻看不出絲毫冷靜之外的情緒:“夜南謹,我並不覺得自己的記憶是殘缺的,我有我愛的人,我也遇到了愛我的人,你的戀人,在許多年前就死了,就算我恢複了記憶,我也不會是你的小多。”
每次隻要一提起這個話題,小多就總是很生硬的連名帶姓的喚他,夜南謹除了苦笑再也找不到其他的表情。
“好了,我不提這個了。”夜南謹強自微笑:“傳膳吧,阿寶也餓了。”
“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一下。”錢小多卻沒有止住話頭。
“你說。”夜南謹道。
“再過幾天就是父親和阿姐的忌日了,阿寶也大了,我想帶著他回一趟裕隆鎮。”錢小多的聲音不重,卻砸得夜南謹身子一頓。
這是,在提醒他們之間無法跨越的鴻溝嗎?
胸口密密麻麻的升起諸多情緒,夜南謹看著抿緊嘴唇的女子,眼底的光芒破碎:“小多……”
錢小多抬高了下巴,眼底滿是倔強。
終究還是無法做到如麵上的若無其事啊,錢小多自嘲,她也是暖血有肉的的人,夜南謹對她的好她都記著,她知道自己沒有辦法回應這份感情,是以對著夜南謹,她總是秉持著溫淡疏離的態度。
她也不想揭開這層殘酷的疤,何止夜南謹會痛?隻要想起父親還有阿姐是因為自己才落得那般下場,她的疼痛隻會更甚。
可是如果不這樣,她又還能在夜南謹的柔情裏撐上多久?
阿寶的父親,她的小和尚,那才是父親為她選的歸宿,那也是她自己選的路。
“你恨我?”疑問句裏夾雜的卻是更多的肯定。
“不,我誰也不恨。”錢小多低頭,誰也看不清她眼底的情緒究竟是什麽。
“如果我不放你走呢?”這不是她第一次說要離開,可卻是讓他最難心安的一次,夜南謹緊緊盯著錢小多。
“夜南謹,不要給你恨你的理由。”許久,夜南謹聽到了這樣的回答。
嗬。夜南謹笑了,笑得連自己都沒有聽清,那張風華絕代的臉上卻滿是蒼涼,原來她是下了決心真的要走了,他陪著她從青梅走到了細水,卻抵不過東臨瑞那短短的幾個月相處。
“好,你要回裕隆鎮是吧?”夜南謹退開了幾步:“我如你所願。”
錢小多胸口一頓,卻分不清那時心底到底是愉悅還是旁的什麽情緒。
“我陪著你一起去,你要呆多久我們便呆多久,你若是不想回來我也不攔你,真到了那時,我便把國都遷到榮城。”夜南謹笑意柔和,眼底的寵溺像是在看被自己驕縱壞了的孩子。
錢小多大驚,抬眸看向夜南謹,他也看著她,沒有絲毫回避。
“小多,我是不是從沒有告訴過你,東望的江山,我是為了你才打下來的,哪怕你走出了很遠,我都一直站在原地不曾離開過,現在你累了,停下來了,那便換你停在原地,我總會找到你的。”
他總是怕她心底太過自責,當初錢怡情胡亂說時,小多的抗拒他都看在眼底,可是他不想再等下去了,怪他怨他都好,已經三年了,他放任她和那人的孩子三年了,她卻還是一心要離開自己。
小多,我真的不能再等下去了,越等,你就離我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