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高太后(3千)
宮外平直的青石路上,疾馳而來一輛四匹白馬拉的馬車。守著宮門的侍衛上前一步,正要攔,馬車「吁——」地一聲停下。
一位宮裝美婦幾乎是從馬車上滾落下來,還不及站穩,她便踉踉蹌蹌沖向朱漆宮門。
「來者……」侍衛正要盤問。
那宮裝美婦已經掏出令牌:「本王妃要見太後娘娘!」
侍衛看了牌上熟悉的龍形圖案連忙放行。睿王妃推開他,失魂落魄地沖向漸漸打開宮門。
只剩下這最後的庇佑了……她心中掠過惶急,再也顧不得儀態。
……
「永和宮」中。狻猊獸銅鼎輕煙繚繞,安神的檀香無孔不入地瀰漫大殿,一聲聲凄惶的哭聲在大殿中回蕩。
在上首,一位盛裝的垂垂老婦正閉目轉動著手中翡翠佛珠,她大約六十許,容貌還能看見當年美麗痕迹,但是滿頭的銀絲令她看起來已逼近了天年。
「姑媽,您老一定要為侄女做主啊……嗚嗚……侄女是冤枉的……您老都不知道在王府中,那些個身份低賤的女人一個個都爬到侄女頭上了……」睿王妃嗚嗚地哭,一邊哭一邊述說自己在王府中受的委屈。
高太后卻一聲不吭,只默默念經。許久,睿王妃哭聲漸漸小了,她才緩緩睜開眼,那是怎麼樣一雙犀利精明的老眼,沉澱了歲月與滄桑,猶如上好的寶劍錘鍊出令人心寒的鋒芒。
她掃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睿王妃,長長嘆了一口氣,答非所問:「你與青兒成親多久了?」
睿王妃沒想到她問這個問題,頓時一噎,半天才回答:「已經五年了。」
「五年你無所出,你能怪得了他找那麼多女人嗎?」高太后冷哼了一聲,聲音中帶著不滿。
睿王妃頓時被窘得臉上一陣青一陣白,結結巴巴地開口:「侄女……侄女也沒有辦法,他……他……」閨房中的夫妻之事,怎麼能當眾講出來?她深受大家閨秀的訓誡,這種事連想一想都是可恥的。
高太后揮退身邊的宮女,大殿的門緩緩關上。
她嘆了一口氣:「你整治你府中的幾個女人倒是好手段,怎麼就不懂抓住男人的心?若你抓得住他的心,今日也不會到這種地步!」
睿王妃被太后訓得啞口無言,膝行幾步,哀哀抓住高太后的衣角下擺:「姑母,現在怎麼辦?看他的樣子要休了侄女了!侄女寧可死了,也不要受這份屈辱!就算侄女回家,父親也會……也不會饒了我的!」
自古嫁出的女兒潑出去的水,被休下堂,那可是比殺了她還難受。
高太后聽了又嘆了一口氣,垂下眼:「你五年無所出,之前縱容惡仆殺主,現在你又毒殺了有孕的側妃,就算是你爹權力再高也保不了你,更何況哀家這一副快要進棺材的老婆子!」
睿王妃一聽,頓時又大哭起來,苦苦哀求:「姑母,姑母,您不是最疼我的嗎?當初也是您一力要芝兒嫁給他的,現在您怎麼撒手不管了,姑母……」
不提這事還罷,一提當初,高太后冷冷看了一眼她,怒道:「你現在反而來指責哀家的不是了?當初是誰一見那番邦雜種就死活要你父親前來說情賜婚的,說你能幫哀家一臂之力,好好看著他有沒有異心,如今你這正妃做了四五年,一個屁都沒生,男人沒看住,還把整個睿王府弄得雞飛狗跳的,現在還來怪哀家?!」
高太后大怒,睿王妃自知失言,連忙噤聲,只伏在地上哀哀地哭。
高太后發作完,看著伏地痛哭的睿王妃,失望憤怒一一閃過,要不是自己的親生侄女,她早就理也不理了。自己的侄女自己知道,狠辣有餘,而心計不足,怎麼能成事?
不用說看著那表面上看起來毫無作為,其實心思縝密,城府極深的蕭鳳青,就是王府中的一乾女人她都被斗得敗下陣來,這還有什麼話好說?
「你回去吧。哀家自有主張。」高太后疲倦地揮了揮手:「哀家等等去向皇上請旨求情。看能不能保住你!」
「謝姑母,謝謝姑母!」睿王妃見高太后發話,彷彿看到了一絲希望,連連磕頭。
「不過你也別先高興,這案子已經鬧到了宗人府,唉……」高太后淡淡說道。
睿王妃心中一涼,不由失聲道:「怎麼會?……」
高太后恨鐵不成鋼地瞪著她:「怎麼不會?秦氏不是下賤女人,起碼現在不是,她的父兄都在軍中有軍功官階的,一聽自己的妹妹有孕又被毒殺了,都鬧到皇上那邊去了。皇上大怒,早晨已經下旨責令你夫君閉門思過,要不是你早點過來,現在你早就該被押到宗人府里去審了!」
「這……」睿王妃嚇得渾身癱軟。
「所以你蠢就蠢在這個地方,哪個女人你不好下手,偏偏挑了有背景的秦氏!你有沒有腦子!」高太后忍不住斥責。
睿王妃後悔莫及,自己一時亂了陣腳,總害怕秦氏生了兒子跟自己爭,卻忘了秦氏的父兄都在軍中效力,這下她完了!
睿王妃失魂落魄地退下,才剛踏出「永和宮」的殿門就昏了過去,被宮人架著出了宮。
銅鼎中裊裊青煙,整個大殿又恢復了靜謐。
高太后閉上眼,手中碩大的翡翠佛珠慢慢地轉著,可是再怎麼樣都平復不了心中漸漸升起的不安。
十六歲入宮,二十歲成為皇后,把持後宮一直到了如今,她從未有如今天這樣,陷入了一種從未有過的無力感。
人老了,精力體力都不同以往了。皇帝雖然表面上恭敬,尊她為太后,但是他也漸漸羽翼豐滿,近幾年的動作頻頻,不再是以前言聽計從的蕭鳳溟了。而且重要的是他不是自己親生的,朝中還有幾個虎視眈眈世族功臣,幾個別有用心的王爺,特別是蕭鳳青,當初他母妃的身死……
高太后揉了揉發痛的額角,一樁樁一件件,手中抓得太多就越害怕失去,出過兩代皇后的高氏一族,是不是會就這樣斷送在她的手中?
不!高太后猛地停下手中的念珠,揮去腦中這個念頭,她怎麼可以這樣想?即使現在高氏年輕一輩沒幾個成才的,但是這世族猶如百年老樹,枝葉越繁茂,越來越龐大,她萬萬不可倒!
「來人!備鳳攆!哀家要去見皇上!」她振作精神,喚來宮人。一雙歷經風霜的老眼頓時熠熠生輝,她還沒死!還不可以倒!
鳳攆滾滾,兩旁宮牆巍峨,眼前是延綿的宮殿樓閣,依仗威嚴,兩旁宮娥內侍開道。
高太后在鳳攆中閉目養神。行至「泰和殿」,忽然鳳攆停下。
「啟稟太后,皇上已經移駕『宗人府』。」內侍尖細的聲音傳來。高太后猛地睜開眼:「混賬!方才不是說皇上還在這裡嗎?」
「這這……皇上剛剛移駕,太后要不要……」內侍支支吾吾。
高太后猛地捏緊手中的佛珠,自己前腳才剛要過來,皇上後腳就走了。難道有這麼恰巧的事?
宗人府!自己就算追到宗人府又有什麼用?在幾個老古董的皇叔皇伯面前,自己怎麼說都是理虧,就算是把老臉賣盡,恐怕還是救不了自己的侄女。
為今之計,只能丟車保帥,犯不著爭這一時無用之功。
罷了!她長嘆一聲:「回宮吧。去給皇上帶個話,就說睿王妃嫁入皇室中,也算是皇族宗親,起碼留得一條性命罷了。」
鬧得沸沸揚揚,一度鬧道宗人府中的睿王府中寵妻滅妾一案很快有了結果。
聖旨在第三日頒下:睿王妃高氏無德失行,皇上責令其到京城外的「水雲觀」中帶髮修行,靜心參佛,為死去的秦氏贖罪祈福。為安撫軍中秦氏的父兄,皇上特恩准連升三級,賜良田百畝。
至於蕭鳳青,皇上令其閉門思過一個月,府中不得宴飲歌舞,為秦氏守喪一月。
這樣的懲罰結果看似嚴厲,其實與睿王來說並無損失。唯一最凄慘的是,睿王妃,她看似保住了性命,但是這帶髮修行等同於將她的下半生都囚禁在了「水雲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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