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 美人淚(三)
寧國夫人嚇得戰戰兢兢,不知該如何介面。蕭鳳溟扶起聶無雙,看著她紅腫還未完全消退的腳踝,微微惱火:「你怎麼不去床上躺著,萬一腳又傷了該怎麼辦?」
聶無雙搖頭:「臣妾不礙事的。」
正在此時,淑妃與雲妃聽到聲響匆匆出來。雲妃看見自己的母親跪在地上,臉色一下子沉了下來。再看看蕭鳳溟親自扶聶無雙起身,更是氣得心口起伏。
「母親,你怎麼跪在地上!」雲妃語氣生硬地問道,連忙上前去扶。淑妃在一旁詫異道:「聶美人你怎麼還在外面?你不是要過來看望雲妃的嗎?」
寧國夫人支支吾吾地說了經過。最後只說:「不過是一場誤會。」聶無雙雖然想要進閣中來並不妥當,但是她罵人在後,又推搡她跌倒,更是不對。
聶無雙苦笑地回頭:「臣妾告退了。」聶無雙說完,微微一福身,由茗秋與夏蘭扶著往回走。
「等等!」雲妃忽然開口,聲音冰冷,帶著誓不罷休的意味:「聶美人還沒說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呢?!難道就能這樣輕易地走了?」
聶無雙在心中冷冷一笑,回頭對上蕭鳳溟,充滿無奈地嘆道:「皇上……」
蕭鳳溟劍眉一皺,帶著不悅:「芙兒,夠了。你還想怎麼樣?剛才不過是一場誤會。」
雲妃見蕭鳳溟居然為聶無雙辯解,不由氣得眼眶都紅了:「皇上,分明是她的錯,皇上怎麼能偏袒她呢!」
蕭鳳溟深深皺起眉頭:「朕親眼看見,難道你還不相信?朕既然說了只是誤會就是誤會,難道你還想要怎麼樣一個結果?」
雲妃一聽,更是哇地一聲哭出來:「皇上居然為了這麼一個賤|人對臣妾這麼凶……」
蕭鳳溟臉色陡然變色,他最聽不得的就是「賤人」兩字,那是曾經一位權勢滔天的女人對他母|親的最深重的侮辱。雲妃在他面前向來溫柔有加,偶爾施一點小性子亦是無傷大雅,沒想到今日卻親耳聽見她口出惡言。
聶無雙在一旁擺弄衣袖,低頭不語。
蕭鳳溟忽地握了她的手,冷冷笑道:「她不是賤|人,她是朕的女人。」
雲妃一怔,想要哭卻是不敢再哭。她看著蕭鳳溟陰沉的臉色,忽然覺得自己剛剛做了一件愚蠢之極的事。
聶無雙復又跪下,急切地勸道:「皇上息怒,雲妃只不過是心急母親,所以才會如此口不擇言,皇上萬萬不可當真。」
一旁的淑妃也醒悟過來,連忙跪下道:「皇上息怒,雲妃如今剛剛懷孕,脾氣是急躁了一點,並非本意,請皇上恕罪!」
蕭鳳溟看了面前臉色煞白的雲妃,拂袖扶了聶無雙冷聲道:「有了龍嗣就能如此恃寵而驕嗎?看來皇后先前對你的訓誡也並非不對。你是該好好學學女誡,學學什麼才是真正的婦德!」
他說完扶了聶無雙往回走去。雲妃怔怔看著蕭鳳溟遠去的身影,不由呆了。
……
聶無雙看著身旁的蕭鳳溟的側臉,龍攆中,蕭鳳溟眉宇間的怒氣依然不平。聶無雙心中忽地湧起一種暢快。小小的一番計策就能引得雲妃大亂陣腳,露出真面目。那她盛寵三年又是怎麼來的?聶無雙心中暗暗懷疑。
聶無雙試探問道:「皇上還在生氣?」
蕭鳳溟揉了揉緊繃的眉心,嘆道:「是不是朕對她的寵愛太過了,所以讓她迷失了本心?」
聶無雙心中一沉,美眸中的神采一黯:只有對抱有希望的人身上,才有失望。在蕭鳳溟的心中,他依然對雲妃抱有希望,所以他現在才會這樣失望。換句話說,也許蕭鳳溟是真心喜歡雲妃,即使他知道她任性,嬌氣,小心眼,甚至清高得可笑。
可是也許只有這樣一個在整個後宮看起來並不適合當寵妃的女人,才真正能令深沉從容的他敞開心防。
聶無雙怏怏地回答:「臣妾不知,不敢妄自猜測。」
蕭鳳溟察覺到她的不高興,收了面上的惱火,溫柔一笑:「你在不高興?」
「臣妾不敢。」聶無雙勉強笑道:「臣妾自知比不上雲妃娘娘,自然不會生氣。」
蕭鳳溟自然知道她口不對心,笑了笑:「朕知道你受委屈,你的位份是低了點,從今日起,升為婕妤,『永華殿』中一併事務,楊直都直接向你稟告由你定奪,不必再請示尚宮都監。怎麼樣?」
他問,怎麼樣。
說這話的時候,他俊朗的眉眼一如往昔帶著寵溺,明黃龍袍上的五爪金龍明晃晃刺著她的眼睛。聶無雙忽然覺得喉間似有一根魚骨卡著,一吞就刺得喉嚨極其不自在。
那一聲「臣妾謝皇上隆恩。」忽地怎麼也說不出口。
他賜她為婕妤,從今以後,她就可以對外自稱本宮,奴婢對她的稱呼就可以不用直呼其姓,聶美人、聶美人地叫。從今往後——她就是聶婕妤。
可是,他的賞賜那麼漫不經心,甚至沒有給她一個封號。是故意提醒她的身份,還是真的忘記了?
也許這一切真的不再重要。因為她忽然發現他的心遙遠得看不見一點邊際。
聶無雙垂下眼帘,唇角勾起一絲自嘲,終於慢慢說道:「臣妾謝皇上隆恩。」
……
聶無雙回到了「永華殿」宮人們紛紛賀喜,林公公帶來蕭鳳溟的正式旨意,恭喜道:「恭喜婕妤娘娘了。皇上對婕妤娘娘的傷勢十分關心,還賜了不少傷葯給婕妤娘娘。」
聶無雙面上滿是笑容:「林公公客氣了,麻煩林公公向皇上說,臣妾謝過皇上的賞賜。」
林公公又說了一會話,才笑著離開。聶無雙看著他走了,這才坐在窗邊的書案前默默臨字。自從為高太后抄佛經之後,她慢慢養成了練字的習慣,每每心煩就臨帖揮墨,這樣一舉兩得,既可以練各種心儀的字體,又能讓自己心緒慢慢平靜。
不知什麼時候楊直走了進來,稟報道:「啟稟娘娘,皇上去了『來儀宮』。」
聶無雙淡淡道:「皇上做事面面俱到自然會去『來儀宮』為先前錯怪皇後娘娘而陪不是。」
楊直看了她一眼,再看一旁寫廢的紙團,問道:「晉封為婕妤,娘娘似乎並不高興?」
聶無雙冷冷一笑:「這個婕妤不過是他用來安撫本宮的無用賞賜。一位妃子如果要因為另一位妃子的犯錯才能得以晉封的話,這個賞賜又有什麼值得欣喜的呢?」
楊直微微轉念,忽然明白了她的意思,長嘆一聲:「來日方長。」
聶無雙停下手中的筆,久久不肯落筆。
來日方長?
紅顏易老,恩愛涼薄。當時她為睿王側妃尚且不信蕭鳳青能寵愛她,進而為她報仇,此時,她又怎麼能寄希望一位有後宮佳麗三千,深藏不露的君王呢?
光潔的額上冷汗熱汗慢慢冒出,楊直看出她的不對勁,上前擔憂地問:「娘娘怎麼了?」
聶無雙抬起眼來,美眸幽幽地看著他:「楊公公,你是不是覺得本宮對皇上有不尋常的希冀?」
所以他才會假借蕭鳳青的口吻試探她,是不是因為嫉妒而觸怒雲妃,是不是愛上了蕭鳳溟。她就覺得奇怪,為什麼蕭鳳青會問這個問題,因為他根本沒有辦法知道自己跟蕭鳳溟平日相處的點點滴滴,他怎麼會問這個問題?
誰才是她身邊看得最清楚的人,誰就是問她這個問題的人。
楊直直視聶無雙的美眸,不慌不忙地道:「是。娘娘聰慧過人,奴婢的確是覺得娘娘太過寄希望與皇上。」
「皇上在孩童的時候就深得高太后的賞識,當時一干有能力才幹的皇子都不入高太后的眼,除了他們都有良好的母家背景,不容易操縱外。他們敗給皇上的原因,是他們城府都不如皇上深。試問,一個小小的孩童尚懂得隱忍,面對親生母親被人呵斥責罵如卑賤的奴僕,怎麼不會動容?不是因為他愚鈍,而是他更懂得積蓄力量。」
「奴婢在宮中十幾年,看了太多。皇上不容易動情。當娘娘想讓皇上愛上您的時候,也許自己的心都不知會丟在哪裡。」
「皇上如果真的要攻打齊國,唯一的原因不是因為娘娘想要報仇,而只會是他的確需要這樣做。」
……
聶無雙聽著楊直的話,背後猛地出了一身的冷汗。所謂旁觀者清,什麼時候假戲也會參雜了半真半假的情愫。又或許,她根本被他的溫柔所迷惑,以為自己努力就能爬上他的心房,牢牢掌控他的喜怒哀樂。
歷史上權傾天下的妃子,無一例外都是捕獲了皇上的心,可是自己真的能打敗各種妃捕獲蕭鳳溟的心嗎?
她連一個不夠聰明的雲妃都比不上!這個事實又一次震醒了她。
她和他太過相似。她虛情,他假意。她努力在後宮站穩腳跟,自以為用爭那三千寵愛的手段之後,他可以為她步步沉淪,卻不知他早已把全局看得通透明白。她不過是他棋局上一個可以隨意丟棄把玩的棋子,他可以把她放在掌心,溫柔愛撫,也可以隨意推她到風口浪尖,任由她沉浮。
今日沒有封號的婕妤就是一個預兆。事實提醒著她,自己還不如被貶入冷宮的宛美人。起碼也許他曾真心為宛美人取了一個「宛」,這樣美好的字。
聶無雙擦了額上的冷汗,心裡有一個聲音告訴自己,沒關係的,再糟糕也不會糟糕到哪裡去。可是心裡有一個地方卻在拚命叫囂。手上的毛筆因為停在空中許久,「滴答」一聲,一滴濃黑的墨汁落在雪白的宣紙上。
楊直嘆息了一聲:「可惜了一副好字。」
聶無雙長吁一口氣:「此時補救還算來得及。還不算晚。」她順著那滴墨汁,慢慢畫出了一支傲然的梅花……
烏金西墜,聶無雙用過晚膳,扶了楊直的手慢慢向上林苑旁的花園中走去散步,如今楊直已是她宮中的主事,自然隨侍左右。德順也被提為「永華殿」中的副總管,一向笑嘻嘻的臉上,接過聶無雙的賞賜時依然笑得喜氣。
如今天已是八月下旬,宮中落匙的時辰推后不少,宮中的宮人經過一天辛苦勞作之後都習慣尋個陰涼的地方乘涼,妃子也無一例外,用過晚膳,都紛紛出來乘涼。
聶無雙一路走去,含笑與幾位妃子寒暄。寒暄之後,又得體地歉然告辭。聶無雙一路走,路徑漸漸宮人稀少。過了一會,楊直提醒:「娘娘,到了。」
聶無雙抬頭看著眼前綠樹掩映下宮門的牌匾,上面寫著三個大字「辛夷宮」。
「是時候拜會淑妃娘娘了。」聶無雙嘆道,由楊直領著慢慢走向那扇敞開的大門。
……
雲妃受皇上訓斥,聶美人一天之間晉陞為婕妤,兩個消息頓時在宮中傳來。在這極敏感的時候,忽然在「明芙宮」中傳出一個令人震驚的消息:一位伺候雲妃的宮女因為不堪雲妃的責打,半夜忽然跳入荷花池中自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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