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節 高廠長（完）
W市鋼鐵廠，生產線上。
「出鋼水了，下面小心……」
「快……上面的，快一點！」
一群工人正在緊張的操作著。冶金行業實際上可以說是一個急需組織配合，而且高度危險的行業。說起來不出事故倒也罷了，一旦出事故就肯定是大事。說白了，幾千度高溫不是開玩笑的，哪怕是被濺到一點點，就很可能產生致命的問題。
這些工人中，基本上都是中年——事實上年輕人中很大一部分都另尋出路去了。也就是這些中年工人，想要轉行學習其他的都太難，單純賣力氣搬磚又不甘心，這才重新回到工作崗位上來。
其實這些年來，地球上冶金技術已經得到了高速發展，類似於W市鋼鐵廠這樣的設備早就是不止是落伍一點兩點了。比方說現在很多鐵廠的設備自動化程度極高——這麼說吧，為了實現大量精細控制，稍微靠譜一點的現代化設備都採取了自動化控制。
用集成電路進行自動化控制，使用梁、柱、滾輪、導軌等一系列精密部件；安裝行程限位開關，x軸y軸控制機構；結晶器聯動部件、齒輪箱、減速器、制動器；設備重量感測器、溫度感測器、電位感測器等一大堆觀測、控制設施。普通的操作人員可以在安全的主控面板前進行操作。無需人力，只需要通過爐體內安裝的精密檢測儀器，就能觀測行程開關是否正常、偏移角度、各運動部件往複運動等具體情況。以輔助操作人員掌握設備的運行狀態。冶鍊過程絕大部分都是全自動化的。事實上，在大量感測器的協助下，各種數據匯總傳送到主控台，一目了然地顯現在操作者面前。
任健當時號稱對設備進行了改造，讓工人復工。但是每個人懂行的人一看就知道不怎麼靠譜。自動化才是發展的趨勢——終究人腦是比不過電腦的。只需要在晶元中固化了相關數據，每一項數據傳回來與晶元中數據進行對比，就可以將一切都壓縮到允許誤差之內，讓鋼鐵或者合金質量穩定而且過程安全可控。
高質量的各類合金、鋼鐵就是這樣煉出來的——別看鋼鐵廠的技術工人自己沒用過此類設備，但是沒吃過豬肉好歹見過豬走路不是？所以一開始幾乎沒人覺得這套陳舊落後的設備會有什麼希望。
但是事實就這麼奇怪。同樣是用「不可靠的人手」冶鍊出來的鋼錠，這套設備生產的鋼鐵物理特性卻大大超過大家的想象。甚至比那些全自動化的設備生產的還要強上好幾倍。
這意味著這種鋼材製造的陀螺儀、軸承滾珠、車床導軌、車床刀具表面更光滑、精度更高、抗衝擊耐磨特性、使用期更長。當然了，事實上沒那麼簡單，俗話說「好鋼要用到刀刃上」，性能提高后，應用面會大大增強。
材料製造一直以來都算不上中國的強項，一般認為中國的產量大，但質量不高，是鋼鐵大國，但不是鋼鐵強國。但是這一次，早就該進墳墓的這家鋼鐵廠居然製造出了連廠里老工人都不敢想象的產品，各種鋼材達到了現行條件下能實現的最優標準。品質是如此優異，即便在歐美最頂級的製造企業，也最多只能說持平罷了。
從這一點來說，很多之前對那個「買地皮」的任健（前面說了，這事根本不是什麼秘密，是個明眼人就知道任健根本不是為了進入鋼鐵冶金行業，而是為了鋼廠的地皮）本來充滿了厭惡乃至於憎恨，卻在見識到這套設備之後卻多多少少改觀了一點。
雖然是是老式（這個「老式」指操作方式）的設備，但是能夠冶鍊如此高質量的鋼材，顯然是花費了一點功夫的。
要特別說明是，幾乎沒人察覺這套設備是什麼時候，以及怎麼被改造的。或者說，根本沒什麼人意識到這個問題。畢竟工廠之前是停工狀態——這意味著除了少數保安之外，根本沒人會到廠子里來。就算大家聚集在一起，那也不是為了工作，而是要去市政府那邊靜坐示威，要求政府解決工人們的問題。哪怕保安，他們在意的也是辦公樓那裡。畢竟辦公樓里，還有一些傢具、辦公設備值那麼幾個錢。其他什麼東西，特別是這套哪怕以W市鋼鐵廠的標準而言都是淘汰貨的生產線，平時根本沒人來看的——反正不值錢，任憑它在這裡風吹日晒雨淋也就算了。
就算這些設備發生了一些變形——不說那些細節方面的不明顯的，哪怕是最顯眼的高度、長度之類——誰又會在乎呢？再說了，理由又不是找不到：任健親口承認，設備被他找人來技術改造過了。
既然任健說了，設備是他讓人改造的，那就得了。作為老闆，任健理所當然能讓任何人和任何設備車輛隨便進出自己的工廠。改造工作在不聲不響中完成也很正常的。
就算有人有著特別的好奇心，他如果進行普通的調查，最多也只能得到這樣一個信息：那段時間沒人察覺到底車輛（運輸設備的車輛）和人手是怎麼進來的。但是，沒看見不等於沒發生，最終事實是不可否認的。最多讓人覺得一切發生的有點蹊蹺，卻也不至於聯想到什麼「超自然能力事件」上去。而且，正如每個人都能猜出來的，如果第一天大家沒什麼疑問，以後自然也不會有什麼人去追究了。難道真的要上門讓老闆拿出改造生產線的來歷之類的檔案材料來？或者說，正常人怎麼會追究這種事情呢？說到底，老闆說他找人改造的，而事實上設備確實被改造過了，那肯定是人家招來了安裝調試的工人，運來了設備，花了一段時間才安裝好的。你沒察覺是你自己的事情，人家沒有義務來通知你現場觀摩。
「是……是我，高廠長！您好！我知道了。」正在忙碌的工人組長拿起對講機，立刻明白了是高廠長聯繫過來的。「小子，你走運了。」他轉過頭對身邊一個三十來歲，還算得上年輕的副手說到。「今天開始，你就是第四組的組長了，試用一個月。」
周圍的人一片羨慕嫉妒但是沒有恨的聲音。
這個神秘的高廠長出現在已經有一段時間了。
雖然說一開始的時候幾乎沒人相信異國他鄉，甚至應該是大洋彼岸（必須要說，儘管高廠長從未具體說明過他到底在哪個外國，但是幾乎所有人都本能的覺得他應該在美國）的一個人能真正意義上管理好工廠，但是事實證明，他確實有著這個能力。
說不清楚高廠長到底從哪裡有如此的情報，但是他至少做到了兩件事情，第一就是貼近群眾。他很清楚自己的每一個命令是幹什麼的，而且從不廢話。第二就是他所知道的事情是無法預測的。每個人都知道工廠的採購人員在很短的時間內被開除了兩個——是用最不名譽的方式，公開通報開除的。
只要是在那些大型國營企業工作過的人都明白，採購銷售人員（前面說過，任健在人員方面幾乎全盤留用舊人），通常而言是一群非常狡猾的狐狸，他們總是能用各種各樣曖昧的言辭和狡詐的，模稜兩可的判斷標準來為自己創造私利（如果他們還不敢公開索賄的話）。但是他們這一次就遇到了硬鐵板了。當然事情決不是只有這麼區區兩個人。幾乎所有人都明白高廠長決不是如他們預想的那樣在一個遙遠的地方，根本管不了。
此類情況總是用這種方式開始：在他們簽訂那些合同的時候，高廠長總是用一個恰到好處的電話打過來，然後用善意提醒他們一句，這個合同不能簽或者是價格有問題，同時給出一個指導價來。當然了，採購如此，銷售也是類似。
按照廠里的制度，採購人員並不是單人決定此類合同的。哪怕是不是採購，只是去檢驗貨物情況也是如此，通常都是多名人員共同進行的。因為不同原料差別很大。比如說國產的攀枝花鐵礦礦石，裡面不光有鐵，還有鈦、釩、磁鐵、鉻、鈧、鈷、鎳什麼的亂七八糟一大堆成分，很難處理；但是如果是從澳大利亞來的礦石，最高的品位礦石達到了百分之七十以上，連初煉燒結都不需要，直接將礦石磨碎就能投入高爐，煉成鋼水，其成本遠低得多。但是呢，哪怕是這種制度，最終也證明是不可靠的。行賄者的手段是無窮的，有個帶隊領導的話，搞定領導事情就直接成了八分。如果沒領導帶隊的話，也可以逐個擊破。正如一句老話，哪有貓兒不偷腥，哪有官兒不愛贓。如果將這個「官兒」理解成「掌握著權力者」，就能夠很好的詮釋一切。
但是現在情況不一樣了。高廠長掌握著如此詳盡，以至於所有人都知道，他肯定埋伏了暗線。
不止是採購銷售的問題，生產方面的事情也是如此。這段時間來，隨著生產的進行，高廠長任免了一批生產線上的中低層幹部。所有人都知道他肯定在廠子里有著值得信賴的眼線，當然也有人覺得高廠長依靠的只是無處不在的攝像頭（這玩意現在到處都是）罷了。
但是不管怎麼說，高廠長還是很容易的建立起了自己的威望。由於他的信念總是很明白，清楚，而且易於執行，所以不管是工人還是幹部很樂於服從他，而且執行得很迅速。所有那些質疑他權威，或者想要搪塞的人，都是第一時間受到警告，而且通常是沒有第二次警告的機會的。
畢竟，這已經是一個私營企業，老闆要誰走人，誰就要走人。不止如此，如果老闆掌握了某些證據的話，那麼連遣散費都是不會發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