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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二十六

  武皇后出面求情, 武三思當即得到釋放。


  不過李治下令, 不許他再踏入蓬萊宮一步,尤其是絕對不能再出現在裴英娘面前。


  這道命令很快傳遍整座宮闈, 宮婢們議論紛紛。


  當然, 李令月懵里懵懂,全然不知情。


  這天是櫻桃宴舉辦的日子,天還沒亮,李令月打發人去東閣喚醒裴英娘。


  裴英娘睡眼朦朧,光腳踩在簟席上, 不停打哈欠。


  半夏和忍冬一個為她挽發,一個服侍她穿衣裳。


  晨光熹微,如籠薄紗,槅窗下昏暗朦朧, 蔥蘢樹影籠在雕刻海棠花形窗欞上,乍一看, 還以為外面正值暗沉深夜。


  光線暗淡, 貼金纏枝花鳥紋銅鏡也照不出清晰影像。


  宮婢攏起帳幔, 支起窗戶, 點燃一排兒臂粗的紅燭, 把內室照得恍如白晝一般。


  裴英娘年紀小,不用費心打扮, 一會兒的工夫就穿戴好了。


  淺色交領襦衫,郁泥留仙裙,因為天氣乍暖還寒, 外罩一件縹色寶相花紋蜀錦半臂,肩披刺繡彩帛,綰著雙螺髻,鵝黃絲絛束髮,襯得黑髮愈顯烏濃潤澤。


  裴英娘讓忍冬把她平時戴的鎏金玉鐲子收起來,另找出兩隻閉口鏤刻壽桃紋玉鐲,籠在手腕上。


  艷陽三月的曲江池畔,熱鬧非凡,鶯歌燕舞。


  貴族男女早出晚歸,率領家中豪奴健仆,呼朋引伴,宴飲歡笑,嬉戲打鬧,流連忘返。


  每當宴會過後,池水邊的脂粉香氣盤旋縈繞,半個月之後仍然不散。草叢樹下,田野阡陌,總會留下無數從貴女們身上墜落的金簪玉釵,翠鈿寶石。


  裴英娘精打細算,金錠、首飾,布帛、彩寶,她一樣樣全都記在賬上,而且時不時要拿出來翻看一下。


  萬一今天出去玩的時候不小心遺落幾件金銀飾物,她會心疼的。


  所以,開口、卡口的玉鐲、臂釧不能戴,只能戴閉口的,貴重的金簪花釵不能戴,容易掉落的珠玉寶石更不能戴!


  最後,她只用絲絛束髮,幾乎不用珠翠。


  忍冬覺得太素凈,走到廊檐外,用竹剪子絞下一朵含苞待放的一捻紅,簪在裴英娘的髮鬢旁,「今天京兆府的世家女郎們幾乎全都要去曲江池,貴主還是裝扮一下為好。」


  裴英娘乖乖讓步,人靠衣裝馬靠鞍,全城貴女出動,個個都是傲慢雍容的金枝玉葉,她不能太格格不入。


  忍冬也聰明,知道裴英娘心疼飾物,找出一隻金絲編成的鳥雀簪子,光華耀動,一看就不是凡物,最重要的是,簪子是扭成薄片狀的,背面藏有小巧的勾子,卡在髮絲上,除非被人故意用力拉扯,一般不會輕易鬆脫。


  裴英娘戴好發簪,伸手拽了拽,簪子紋絲不動。


  她很滿意。


  然而李令月不滿意。


  看到昭善領著裴英娘走進內室的時候,李令月立刻板起臉,揮揮手,示意宮婢把她的妝匣送到裴英娘跟前,「喜歡什麼挑什麼,不許和我客氣!」


  裴英娘抿嘴一笑,隨手拈起一枚李令月從來沒戴過的小香球,讓半夏幫她別在頭髮上。


  李令月前不久剛過的生辰,年紀長了一歲,五官輪廓愈發鮮明。她今天要和趙觀音搶風頭打擂台,打扮得十分艷麗,敷粉描眉,眉心貼翠鈿,嘴角飾面靨,丰姿端麗,艷壓海棠。


  等她裝扮完,天邊隱隱浮起幾點亮色。


  兩人略微用了點餳粥,先去含涼殿。


  李治今天精神不大好,一早起來就在吃藥。內殿光線昏暗,他歪在坐褥上,一束亮光穿過方格窗欞,落在他臉上,半明半暗。


  李令月走上前,看李治只穿著一件家常的半舊圓領衫,有些失望:李治不止有眼疾,中年之後,腿腳也不便利,鮮少出宮遊玩。今年有小十七陪伴,他明顯好了不少,沒想到還是不能去曲江池游賞春光。


  裴英娘安慰李令月,「等你回來,親口把看到的風景講給阿父聽,阿父會很高興的。」


  她倒是覺得李治留在蓬萊宮更好,太液池畔風景秀麗,不比曲江池的亭台樓閣差。外面熙熙攘攘的,熱鬧是熱鬧,並不適合李治這個病人去遊玩。


  李令月勉強好受了點,「咱們把宮廷畫師都帶去,讓他們把外邊的風景畫給阿父看!」


  她說風就是雨,想到這個主意,立刻一疊聲喚昭善。


  武皇后很贊同李令月的想法,把當值、不當值的畫師全部召進宮,命他們隨行。


  畫師們不敢怠慢,紛紛去準備顏料畫筆工具。其中唯有一個青年,兩袖空空,什麼都不帶,連好心的宮婢為他找來的畫筆都嫌累贅,隨手扔在一邊。


  武皇后笑道:「七郎怎麼不戴上畫具?」


  青年神色驕矜,「某自胸有成竹,無須畫具。」


  裴英娘看青年態度傲慢,有些詫異,敢在武皇後面前這麼狂放不羈的,她還是頭一回見。


  李令月撇撇嘴,「那是崔家七郎,字奇南。」


  裴英娘恍然大悟,崔奇南風采出眾,年紀輕輕便當選宮廷畫師,武皇后又對他頗為親近,而且姓崔,不必說,又是一個出身高貴的世家之子。


  李令月左右看看,見宮婢們都盯著崔奇南,目露痴迷之色,心中警鈴大作,回頭對裴英娘說,「小十七,你別看崔七郎生得俊秀,其實是個草包!以後記得離他遠一點。」


  裴英娘挑眉,難得李令月面對俊俏少年郎時,能保持清醒。


  武皇后看到昭善手裡一直抱著一個錦盒,忍不住問:「那是什麼?」


  李令月連忙擋在昭善跟前,挺起胸膛:「阿娘,這是我尋來的好寶貝,櫻桃宴上才能打開。」


  武皇后笑著搖搖頭,沒多問,搖手打發她們出去,「你們姊妹倆先去外面等著。」


  裴英娘聽了這話,心口一跳,武皇后也要去曲江池?

  半夏偷偷和裴英娘解釋,「天后這幾年每年都會在芙蓉園接見及第士子。」


  及第進士是未來的朝堂棟樑,武皇后推崇科舉取士,自然不會錯過這個拉攏年輕士子的好時機。


  裴英娘暗暗佩服。武皇后一年到頭,幾乎沒有閑下來的時候,她怎麼說也是四十多歲的年紀了,在這個時代,婦人年過四十,早就該以「老身」自居,含飴弄孫,安享晚年。武皇后卻不服老,還能如此面面俱到、雄心勃勃,果然精力旺盛,難怪她是歷史上最長壽的皇帝之一。


  從含涼殿出來,李令月把裴英娘拉到一邊,「小十七,我曉得你好奇錦盒裡的寶貝,先給你看一眼好了。」


  裴英娘嘆口氣,她真的一點都不好奇。


  李令月急著炫耀,連聲催促昭善打開盒蓋。


  蓋子輕輕打開,大紅錦緞上卧著一隻巧奪天工的五色琉璃碗,流雲漓彩,晶瑩剔透,簡直不像人間之物。


  尤其是當晨輝穿過層層雲霞,落在琉璃碗上時,光彩璀璨奪目,讓人不敢直視。


  周圍的宮人們齊聲讚歎。


  李令月合上錦盒蓋子,得意洋洋,「波斯水晶碗難得,五色琉璃碗也不是那麼好找的!」


  裴英娘乾巴巴跟著誇幾句,心裡有點納悶:李令月怎麼就那麼執著於各種碗呢?


  不一會兒,李顯和李旦也從含涼殿的方向走過來。


  李顯前不久被房瑤光當面諷刺一頓,好幾天抬不起頭,今天看起來還有點蔫蔫的。


  裴英娘見他沒有取笑自己,心中納罕:房瑤光果然厲害,竟然能把盲目自信的李顯給罵成這樣。


  李旦今天穿一件團窠紋窄袖胡服,長身玉立,身姿挺拔。


  不知道是不是裴英娘的錯覺,她覺得李旦好像對自己有點冷淡。


  她試探著去抓李旦的袖子,「阿兄?」


  李旦沒理會她。


  裴英娘怕再多嘴會惹他厭煩,只好放開他的袖子,默默退開。


  等李旦心情好了,再過來找他吧。


  剛抬起腿,李旦眉頭緊皺,抬起胳膊,手掌朝下,蓋在她頭頂上,微微用力,止住她抬腳的動作,「去哪兒?」


  裴英娘仰起暈紅的臉蛋,大眼睛里寫滿茫然,「我,我去找阿姊?」


  明明應該是肯定的回答,因為李旦冰冷的臉色,她不由自主把肯定變成疑問,或許李旦有話對她說?

  李旦低頭俯視著她,看她臉上怯怯的,眼睛卻骨碌碌轉來轉去,不知在動什麼心思,臉上漸漸浮出一絲笑容,彷彿陰霾過後的雪后初霽。


  鬆開手,輕聲道:「去吧。」


  裴英娘雲里霧裡,被半夏抱進卷棚車裡時,還暈乎乎的,李旦這到底是生氣了,還是沒生氣?

  想了半天,還是毫無頭緒。乾脆丟下不管,她這麼乖,惹李旦生氣的人肯定不是她。


  旭日初升,霞光萬丈。戴高冠、著錦繡襦衫、腰佩長刀的金吾衛們迎著朝陽,開啟朱紅宮門。


  浩浩蕩蕩的隊伍縱橫排開,像一條金碧輝煌的游龍,由北至南,順著啟廈門街,緩緩舒展開威武神駿的身軀。


  香車寶馬,川流不息。


  還沒到開坊門的時候,密如蛛網的里坊內人聲鼎沸,但里坊外的幾條大道寂靜冷清,道旁只有來回巡邏的武侯和清掃街道的老丈。


  宮車駛過寬闊岑寂的長街,旌旗在晨風中飛揚漫卷,獵獵作響。


  李令月趴在車窗旁,「小十七,你看,外邊的花都開了。」


  裴英娘順著李令月手指的方向看過去,路邊兩人合抱的大樹上堆雲砌雪,一樹樹繁華爭相綻放,春意濃烈。


  她皺起眉頭,這些花兒,怎麼看起來有點古怪?

  長安城內的幾條主幹道旁種植的是一年四季都翠色青青的高大樹木,應該不會開出這麼大顏色這麼艷麗的花吧?

  凝神仔細一看,果然和她猜測的一樣,道旁樹上的那些「花朵」,全部是用綵綢絲絹扎出來的假花。


  裴英娘搖搖頭:一匹絹能買五十斗米,足夠吃□□個月,如今卻被底下那群阿諛奉承的官員用來假充百花討好武皇后,真是暴殄天物。要知道,武皇后根本不會注意到那些假花!

  有這種玲瓏心思,還不如以武皇后的名義給老百姓送些衣食農具,既體貼了老百姓,還能賺個好名聲。


  芙蓉園風景秀麗,煙波浩渺。自唐建立以來,官員們前前後後耗費大量人力物力,從城外引水入曲江,沿著地勢高低,築台鑿池,修建樓閣,逐步使芙蓉園成為名冠京華的游春勝地。


  車駕停在曲池坊前,武皇后領著一眾貴婦女眷,挑了塊景色最好的池畔。


  年輕的貴族男女們立刻四散開來,蹴鞠的蹴鞠,鬥雞的鬥雞,打球的打球,斗花草的斗花草,也有人騎馬竄進林間深處,或是三三兩兩在濃蔭中閑庭漫步。


  靜謐幽深的芙蓉園,霎時變得熱鬧歡騰,處處歡聲笑語。


  宮人立刻支起帷幔行障,將三面全部圍攏起來,防止老百姓窺視貴人。


  宮婢們來回穿梭,有條不紊地安排布置,草地上鋪設簟席、波斯毯,中間擺一張大長條桌,桌上擺滿琳琅滿目的果品菜肴,四周擺上胡床、坐墩。


  眨眼間,已經把芳草萋萋的曲江池畔變成一座用行障圍起來的臨時宮殿。


  行障三面高高豎起,唯獨面對著曲江池的一面是開闊的,方便貴人們欣賞風景。


  到處是香風細細,環配叮噹。


  俊朗的少年郎和秀美的小娘子們出出進進,隨意走動。


  端莊的貴婦們不像年輕人那樣興奮,或坐或卧,意態閑適。


  李令月已經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


  裴英娘環顧一圈,花紅柳綠,水波瀲灧,一眼望去,梳高髻、穿紗羅衫、石榴裙的貴族少女們全是一個樣,個個妝容華麗,明艷照人,想在其中找到李令月,必須一個個走過去細看。


  她放棄找到阿姊的打算,留在帷幕內,端端正正坐在胡床上,專心吃長條桌上的各色美食。


  雪白香軟的玉露團,精緻小巧的凍酥花糕,半透明的透花糍,鮮紅的酪櫻桃,香脆的巨勝奴,鬆軟的千層酥,應有盡有。


  這邊是點心,另一張長條桌上是各種生冷盤餚。其中有一盤晶瑩剔透的切鱠,是主膳當場宰殺鮮魚做的,薄如蟬翼的生魚片鋪在碧綠色的荷花盤上,光看著就賞心悅目。


  還有宮人在附近清理出一塊地方,炙肥鵝、烤羊肉,忙得不亦樂乎。


  裴英娘讓半夏過去傳話,第一批烤出來的燒鵝中,必須有她的份!

  宮婢以為所有貴女都天生胃口小,只給裴英娘送來一隻巴掌大小的烤鵝腿。


  裴英娘朝半夏豎起一根手指:「一隻!」


  半夏會意,親自找主膳討來一整隻烤鵝,挽起袖子,把烤鵝撕成一條條的肉絲,拌上昂貴的胡椒,卷在細薄的麵餅里,撒上芫荽、細蔥、芥末,盛在葵口盤裡,遞到裴英娘跟前。


  「公主好胃口。」


  一個頭梳雙鬟,穿丁香色齊胸襦裙的少女在裴英娘旁邊坐下,雙手撐著下巴,「看得我都饞了。」


  裴英娘認得雙鬟少年,記得她好像是千金大長公主的孫女。千金大長公主是武皇后的頭號跟屁蟲,鄭六娘受祖母影響,不像其他李唐宗女之後那樣對武皇后抱有敵意。


  她把葵口盤推倒鄭六娘面前,「六娘一起吃吧。」


  兩人年紀雖然不大,但從小耳濡目染,教養早就浸透在骨子裡,吃東西的動作很優雅。


  兩個優雅的小娘子,很快把一隻烤鵝吃完。


  宮婢們目瞪口呆。


  鄭六娘在宮婢準備的香花水裡洗凈手,拉起正捧著一盞波斯三勒漿慢慢啜飲的裴英娘,「太平公主和趙娘子她們在斗花草,還沒分出勝負,咱們也過去瞧瞧熱鬧!」


  裴英娘差點把茶盞打翻,鄭家六娘,果然和傳說中的一樣,是個自來熟。


  少女們的斗花草快接近尾聲,不少人已經敗下陣來,退出比賽,唯有寥寥幾個小娘子還在源源不斷地催促婢女取出自己帶來的寶貝。


  裴英娘一路走進人群,看到那些淘汰下來的、被隨意丟棄在一旁的寶貝:一人高的血紅珊瑚,一串珠圓玉潤,色澤瑰麗的南珠,造型奇異的瑪瑙杯,雕刻成擺件的犀牛角,象牙雕琢的佛像,一盆品種獨特的牡丹花……


  哪一樣都是價值連城的稀世珍寶啊!


  這些貴族小娘子,果然會玩。


  李令月和趙觀音揎拳擼袖,誰也不服誰。


  高台上一隻水晶碗,一隻琉璃碗。一個世所罕見,美輪美奐,一個流光璀璨,像神仙洞府中的仙物。並列排在一塊兒,眾人難以取捨,討論半天,最終還是判了一個平局。


  趙觀音不服氣,「繼續比!」


  李令月更不服氣,「好!」


  一個眉峰輕蹙、弱不勝衣的小娘子扯扯趙觀音的衣袖,柔聲道,「我們今天是出來賞春的,何苦為一個斗花草鬧得不愉快?」


  趙觀音不耐煩地揮開她,「沉香,你別管。」


  韋沉香眼圈微紅,咬著嘴唇,一副將哭不哭的模樣。


  李令月頓時一個頭兩個大,「韋沉香,你敢哭,下次我不許你們韋家人再來參加櫻桃宴!」


  她不說還好,一說這話,韋沉香的眼淚立馬溢出眼眶,淌了一臉。


  眾人只得放下斗花草的事,先去安慰她。


  趙觀音氣得跳腳,摟住韋沉香,「你別怕,有我在,沒人敢欺負你!」


  韋沉香哽咽道:「沒、沒人欺負我,趙姐姐,你別比了吧……」


  李令月最怕看到韋沉香哭,明明比她年長几歲,整天掛著一張哭喪臉,見人就流淚,一點都不可愛,可趙觀音那些人還就把她當成寶一樣哄,真是掃興!

  她讓昭善收起琉璃碗,覺得好生沒趣。


  一回頭,看到站在一盆珊瑚旁邊挪不動腳步的裴英娘,立刻掛起滿臉笑,「小十七,你剛才跑到哪裡去了?」


  裴英娘正在估算那株珊瑚可能值多少銅錢,「阿姊,比賽分出結果了?」


  「還沒呢,還得重新找個稀罕東西。」李令月撇撇嘴,「韋沉香又來裝好人了,先不去管她們。」


  裴英娘兩手一拍,「阿姊不必心煩,等夜裡華燈初上,我讓人把為阿姊準備的寶貝取出來,趙二娘絕對輸得心服口服!」


  李令月揉揉她的臉,漫不經心道:「好好好,我等著。」


  心裡卻在盤算,等回宮后,想辦法打開李治的私庫,偷偷拿幾樣貢品出來,一定能勝過趙觀音家裡藏的珍品。


  午間開宴,眾人或盤腿圍坐在帷幕下的地毯上,或把胡床搬到池邊,臨水用膳。


  有幾個少年郎,找來幾條小船,蕩舟湖上,在船中飲酒作樂。


  李令月看了覺得好玩,讓昭善尋來一條小舟,拉著裴英娘一起上船。在船上坐了一會兒又嫌水上太清凈了,催促讓船娘靠岸。


  武皇后撇下一眾女眷貴婦,帶著幾位隨身女官和心腹屬臣,在守衛森嚴的杏花閣召見及第進士。


  李令月和裴英娘登岸后,躲在一旁的小亭子里,窺看今年的新科才子們。


  隔得太遠,進士們全部裹襆頭,著紅袍,看起來只有高低矮小之分,五官一概看不清。


  李令月墊著腳,趴在欄杆上,脖子伸得老長,「聽說今年的新進士里有位王姓郎君,才十幾歲就杏榜有名,剛才韋家的小娘子說他生得比三表兄還俊,我倒要看看,他到底是什麼模樣。」


  裴英娘倚著欄杆,輕輕一笑,沒跟著李令月一起探頭探腦。李令月情人眼裡出西施,覺得薛紹是天底下最俊美的男子,她不敢苟同,李旦、執失雲漸,也都生得很俊朗啊!就連武家兄弟,也面貌端正。


  阿父李治也相貌堂堂,人到中年,還氣度不凡,年輕的時候肯定風度翩翩,說不定比薛紹更俊秀儒雅。


  高台下響起一串從容的腳步聲,一個梳單髻、穿窄袖襦裙的麗人拾級而上,「兩位貴主,亭中幽冷,不宜坐久,貴主請回。」


  來人是房瑤光。


  上官瓔珞改頭換面,成為武皇后器重的女史后,便以男裝示人。房瑤光弓馬嫻熟,不輸男兒,卻堅持梳高髻,穿女裝。


  李令月知道房瑤光是武皇後派來的,不敢多待,拉著裴英娘離開。


  房瑤光目送二人遠去,轉身回去復命。


  一個穿小團花圓領袍的青年官員迎面走過來,看到她,微微頷首,「房女史,剛才和太平公主在一起的小娘子,可是聖人去年剛冊封的永安公主?」


  房瑤光面無表情,「表兄,你想打聽什麼?」


  青年微微一笑,「瑤娘,你不必多心,你應該記得,我有位姨母夫家姓裴。」


  房瑤光眼眸低垂,「既然你已經知道她的身世,想必連她的生辰八字也了如指掌,何必多問?」


  一甩袖,抬腳走開。


  青年笑了一聲,「還是這個脾氣。」


  「王御史!」


  幾名穿紅袍的及第進士從閣中走出來,叫住青年,臉色有些不好看。


  王御史心裡咯噔了一下,「怎麼?」


  進士們嘆口氣,「令弟惹怒天后,被武奉御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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