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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九十八

  李旦起身間, 袍袖掃過食案,銀葫蘆翻倒在地, 酒水汩汩而出,灑了一地。


  裴英娘暈暈乎乎中聽到滴答的水聲, 心道, 忍冬昨天才剛剛給這屋子換上新的波斯氍毹啊,十兩金子一張的胭脂色百花細織錦繡氍毹,顏色嬌艷, 被酒水污了, 多可惜!

  她想轉身去扶酒葫蘆,掙了兩下, 沒掙動。李旦堅實有力的臂膀牢牢桎梏住她, 不許她逃避。


  臉頰邊傳來粗糙的觸感, 帶著薄繭的手托著她的下巴,強迫她仰起臉。


  裴英娘看到一雙幽深的眸子。


  李旦眼眸微垂, 眉宇間勢如沉淵,天潢貴胄的傲慢威嚴顯露無疑,像是從雲端俯瞰著她一般,等著她回答。


  他的視線帶著灼人的溫度, 落在哪裡,哪裡就熱騰騰燒起來。裴英娘定定神,蹙眉道,「阿兄曉得的……我不會走,我要陪著阿父。」


  當年從李治手上接過敕造銀牌、踏進東宮的那一刻起, 她就做了選擇。


  眼下蓬萊宮內外風平浪靜,歲月平穩,彷彿妥協的雙方很願意一直這麼維持下去,其實只是假象而已。尚藥局奉御幾乎是常駐在太子寢宮中,越來越多的人注意到六王李賢,而向來謹慎、不願看到兄弟相爭的李治竟然對此不聞不問——李治沒有放棄太子,但是太子已然時日無多。


  一旦東宮響起喪鐘,局勢又將變得波雲詭譎。


  裴英娘眼光到處亂瞟,就是不敢看李旦。她知道李旦是為她好,他察覺到山雨欲來的刀光劍影,想帶她躲開劇變動蕩,可是她沒辦法拋下蒼老病弱的李治……她無力更改太子的命運,至少可以陪在李治身邊,伴他度過錐心刺骨的喪子之痛。


  而且她也捨不得李令月。


  她心煩意亂,不知是該指著李旦痛罵一頓,還是揪住他的衣袖挽留他。


  頭頂響起清淡的笑聲。


  裴英娘怔了怔,抬起眼帘。


  李旦臉上沒有她想象中的陰沉失望,唇邊隱隱含笑,柔聲道:「捨得我走嗎?」


  眼神里分明藏有促狹玩味。


  「你……」裴英娘忽然福至心靈,「你騙我?」


  什麼請封摺子,要去冀州,下個月就走……全是在逗她玩!

  李旦揚眉淡笑,手指擦過她嬌嫩的臉頰,戀戀不捨地輕撫幾下,慢慢收回手,「冀州是要去的,不過不是現在。」


  裴英娘應該生氣的,但是想到李旦不會走,她高興還來不及,哪裡還氣得起來?讓她心緒不寧的焦躁惶惑不翼而飛,只剩下后怕和欣喜。


  她伸手抱住李旦的胳膊,輕哼一聲,繼而浮起滿臉笑容,歡歡喜喜道:「只要你不走,隨便你逗我好了!」


  這一抹完全發自內心、自然而然的歡喜雀躍,讓李旦沉默了一瞬。


  很早以前他就發現了,英娘特別乖巧,特別好哄。


  那時候他一邊想著英娘真是好哄啊,一邊忍不住擔心,要是將來有人哄騙她,惹她傷心,該怎麼辦?

  明白自己的心意后,他不再為這一點擔憂,因為他不會把她讓給別人。


  但是此刻看到她眼角發紅,笑中帶淚的模樣,他突然覺得心癢難耐,忍不住想逗一逗她,等她著急的時候,他可以把她抱在懷裡,柔聲細語哄她……


  李旦收回思緒,低低笑出聲,眼眉舒展,揉揉裴英娘的發頂,「不生我的氣?」


  裴英娘搖搖頭,眉頭輕皺,似乎還有些忐忑,不放心地追問,「阿兄真的是騙我玩的?你不會走吧?」


  李旦望著她微皺的眉心,想伸手為她撫平。


  你在這裡,我怎麼可能捨得走。


  他緩緩道:「我不走。」


  胳膊被輕輕捶了一下,裴英娘又氣又笑,右手捏成拳頭,威脅一樣在他眼前晃來晃去,氣哼哼道:「這一次我就不和阿兄計較了,下次你再敢逗我玩,我真要生氣了!」


  李旦握住她的拳頭,和他寬大厚實的手掌比起來,她的手就像一朵含苞待放的粉嫩花骨朵。他珍而重之地捧著嬌軟的花骨朵,輕輕重複一遍:「我不會走的。」


  裴英娘虛驚一場,心裡還是有點不安,歪著腦袋看他,一副自己受了很大委屈的嬌嗔模樣,「你保證?」


  李旦笑了笑,眼瞳黑亮,鄭重道:「我保證。」


  裴英娘這下放心了,笑著拍拍他的手臂,「一言既出,駟馬難追。阿兄真敢偷偷走的話,我馬上派人把你捉回來!」


  說完打趣的話,她想了想,又道,「如果情勢不由人,阿兄處境危險的話,還是得走,不用顧忌我,我能保護自己。」


  李旦有片刻的失神,眉心輕擰,眼底似有惱意翻騰,「英娘……」


  「娘子!」門外忽然響起蔡四郎的聲音。


  他匆匆穿過長廊,抱拳道:「千金大長公主來了。」


  「姑祖母?」裴英娘抬起頭,「她老人家怎麼來了?」


  大長公主禮數周到,登門拜訪的話,應該會提前派人遞帖子的,不會不打一聲招呼就大咧咧上門。


  蔡四郎站在朱漆門檻外,不動聲色瞥一眼神色莫名的李旦,目光在翻倒的酒瓶上停留了一會兒,低下頭,「長史已經把大長公主請到正廳款待。」


  裴英娘欠身坐直,疑惑道:「大長公主自己來的?」


  蔡四郎回想了一會兒,答道:「大長公主只帶了兩個隨行的僕婦。」


  裴英娘挑眉,回頭看李旦。


  李旦搖搖頭,「你去見姑祖母吧。」他站起身,袍袖掃過几案,「我走了。」


  裴英娘跟著起身,一直把他送到外院迴廊盡頭,「阿兄慢走。」


  等楊知恩和護衛們簇擁著李旦走遠,她才後知後覺,暗暗道:李旦今天來,就是為了逗她玩的嗎?

  她暫且放下這事,去正廳見千金大長公主。


  裴英娘成為武家女兒后,千金大長公主對她比以前愈發熱情和藹了,每次看到她都摟著好一陣摩挲親熱。


  裴英娘上一次見千金大長公主,是在武皇后舉辦的盂蘭盆齋會上。那時千金大長公主正為鄭六娘選婿的事情忙活,齋會上的年輕兒郎,被她找各種由頭強拉到鄭六娘身邊,鄭六娘煩不勝煩。


  當時宮廷畫師崔奇南為了躲避大長公主,裝扮成白衣侍者,燭火照耀之下,被貴婦人們當成冤鬼,鬧出不小的動靜。


  千金大長公主沒有穿大袖禮服,也沒有梳高髻,只著雲羅衫、錦綢裙,簪環樸素,白髮隨意挽了個家常髮髻,坐在正廳垂淚。


  看到裴英娘,她哭得更傷心了,「英娘,勞你走一趟,幫我勸勸六娘。」


  裴英娘猶豫了一下,點點頭。


  鄭六娘為了逼王洵娶她,不顧閨閣女子的名聲,日夜跟隨王家車馬,鬧得滿城風雨。她早就覺得奇怪了,六娘雖然不拘小節,但應該不會痴狂到這個地步呀?


  正好千金大長公主求上門,她可以當面問問六娘,勸她稍微收斂一點。


  千金大長公主和丈夫感情還算和順,夫妻倆一共生育了三兒二女,三個兒子各自成家,開枝散葉,祖輩幾代都住在公主府中。


  千金大長公主親自領著裴英娘去鄭六娘的綉樓,一路上絮絮叨叨,愁眉苦臉,「怎麼勸她都不聽,這都有四五天了,她只喝了些漿水,瘦得只剩一把骨頭……」


  她說不了幾句,便老淚縱橫,哽咽著說不出話。使女們連攙帶扶,小心翼翼架著她往前走,生怕她一口氣上不來,直挺挺倒下去。


  裴英娘耐心安慰大長公主幾句,心裡恍然大悟。怪不得千金大長公主會特意請她來勸說鄭六娘,原來勸說是假,想讓她勸動鄭六娘吃點東西才是真——她可是李治的御用陪吃,陪吃效果遠近聞名。


  到了綉樓前,大長公主停在樓下,吩咐身邊使女,「帶真師上去。」


  裴英娘拾級而上,進了二樓裡間,房裡綉榻軟簾,陳設精緻,珠簾半卷,木質地板上鋪設氈毯,窗下軟榻上,斜倚著一個鬢髮鬆散的少女。


  她身上蓋著海棠紅穿枝寶相花錦被,面色蒼白,眉尖輕蹙,正合目安睡。


  「六娘,永安真師來了。」使女小聲喚醒少女。


  鄭六娘睜開眼睛,看到一個花容月貌的女道士站在榻前,恍惚了一會兒,苦笑道:「大母怎麼把真師請來了?」


  裴英娘揮退房中的使女,矮身坐到軟榻邊沿,細細端詳鄭六娘,正色道:「我今天來,是勸你吃飯的……」


  鄭六娘微喘幾口,按住裴英娘的手,「快別……一看到你吃飯,我就餓!我忍了好幾天,餓得手腳發軟,一點力氣都沒有,你饒了我吧!」


  裴英娘看她雖然餓得滿頭冷汗,但言笑如常,心裡瞭然,壓低嗓子道:「大長公主不願意許婚嗎?」


  「不,我不是用絕食來迫使大母心軟點頭。」鄭六娘臉色晦暗,勉強笑了笑,「我是為了逼王洵來見我。」


  裴英娘皺眉,嘆息一聲,「六娘,王洵是廢王后的親侄子……」


  「我知道。」鄭六娘半坐起身,擁著錦被,笑道,「他是王家郎君,我是鄭家女郎,我們不合適……可我看到他就歡喜,看不到他就傷心,我從小到大沒喜歡過其他人,只喜歡他一個,如果沒碰見他也就罷了,既然碰見了,我怎麼甘心錯過呢?」


  她眼裡淚光閃動,「我早晚要嫁人的,大母已經為我安排好婚事了……這是我唯一的機會,嫁不了王洵,我只能嫁一個自己不喜歡的郎君。」


  「所以你才……」裴英娘怕鄭六娘難為情,仔細斟酌著措辭,「你才這麼緊追著王洵不放么?你可曾想過,他或許對你無意?」


  鄭六娘臉上騰地一熱,咬唇道:「真師知道我素日的為人,不怕你笑話,我和王洵,絕對不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裴英娘一時默然,難道這兩人曾經暗中往來,早有私情?那王洵為什麼不願意娶鄭六娘?莫非他始亂終棄不成?


  鄭六娘似乎能看懂裴英娘在想什麼,噗嗤一笑,「真師別誤會,王郎一本正經,幾棍子下去砸不出一聲悶哼,他沒有對不住我……」她頓了頓,笑容一點點褪盡,「可是他實在太、太……」


  她「太」了半天,終究還是沒說王洵的性子到底有什麼不妥。


  裴英娘沒有追問,王洵可以算是她的表兄,她和對方來往不多,但隱隱約約知道王洵少年時桀驁孤僻,入朝為官后開始收斂脾氣,變得沉默寡言,但骨子裡仍然固執,不管他是出於家族仇恨而是其他原因拒絕鄭六娘,六娘的打算,恐怕註定是一場鏡花水月。


  這時,使女在外頭叩門,「六娘,竇娘子來了。」


  鄭六娘眼前一亮,掀開錦被,光著腳下榻,幾步衝到窗前,幾乎探出半個身子,朝樓下張望。


  裴英娘怕她著涼,跟過去,展開錦帛披在她肩上,餘光往樓下一掃。


  一名頭梳雙鬟髻,面容秀美、簪玉飾翠的美貌少女站在枝葉茂密的丁香樹下,正和使女低聲交談。


  她身邊跟著兩個年輕隨從,雖然是頭巾裹發,粗布衣裳,但難掩一身儒雅氣韻。


  鄭六娘幾乎要喜極而泣,顫聲道:「我就知道……他會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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