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一百二十六
裴英娘錯了。
錯得很離譜。
阿兄根本不是古井無波, 分明是暗藏洶湧!
結實有力的胳膊鐵鉗似的緊箍在腰上,熱度透過幾層掐銀絲錦綢紗衫, 固執地貼著她的肌膚遊走,燙得她筋骨酥麻,全身顫慄。
先是溫柔的試探安撫,然後齒關被霸道地撬開。
他吻得急切, 氣息越來越粗重, 幾乎要俯身把她壓在書案上。
她喘不過氣,溢出兩聲含混的嚶嚀,下意識輕輕掙了兩下, 沒掙開。
嬌軟的雙手剛剛拽住他的衣襟,還沒使力, 被他單手輕輕鬆鬆握住。
他的手掌寬大厚實, 緊緊攥著她的手腕,把她的手壓在他滾燙的胸膛上。
能縱馬禁苑,林中行獵, 又常年打波羅球, 他的力氣很大, 不輸武人。
她被壓迫著後仰, 感覺腰肢都要斷了, 只能倚進他懷裡, 借著他的雙臂穩住身形。
這一下更方便他纏綿索取,被他吻得更深。
叮噹幾聲,她發間的花絲嵌寶牡丹紋玉釵跌落在簟席上。
她暈暈乎乎, 不知道應該把注意力放在唇齒間,還是別的地方。
不知吻了多久,陡然覺得壓力一輕。
李旦忽然放開她,盯著她羞紅的臉頰看了半晌。
裴英娘鼓起勇氣瞪他:登徒子!竟然用外祖父真跡騙她!
虧她還覺得他是一本正經的君子呢!
李旦閉一閉眼睛,剋制住心底翻騰的燥熱。
待氣息平緩,復又睜開雙眼,空著的右手捏著她的下巴,勾唇微笑,俯身在她耳邊說,「再瞪著我,我會忍不住的。」
他說話的時候嘴唇一直在她香腮邊流連,帶著強烈侵略意味的男性氣息撲在臉上,彷彿隨時會爆發出更熱烈的激/情。
她慌忙放柔神色,這回好了吧?
剛才是嫵媚勾人的話,那現在就是柔媚嬌艷了。
無論哪種眼神,都是火上澆油。
他低聲悶笑,輕啄幾口被自己親得微微紅腫的朱唇,久久捨不得放開懷中的溫香暖玉,貪婪之下,把她漲得通紅的臉吻了個遍,「不逗你了,我送你回去。」
裴英娘繼續瞪他。
現在怎麼出去,衣衫都亂了,她的臉像是燒著了一樣赤紅一片!使女們都在外面,一眼就能看出發生了什麼!
李旦眼底暗沉,匆匆幫她掩好掙扎間扯開的衣襟,扶她坐起來。
裴英娘低頭撫平袍衫袖角的皺褶,確定衣衫還穿戴得好好的。
抬起頭,卻見李旦撿起她掉落的玉釵,唇邊一抹她從未見過的深沉笑容,垂眸盯著她看。
她顧不上羞惱,伸手去夠。
李旦笑了一下,手臂抬得更高。
她夠了幾下,發現自己快撲到他懷裡了。
而他笑盈盈舉著玉釵,等著她落入懷抱。
剛掙脫出來,不能再自投羅網。裴英娘抬手撫一撫髮鬢,一枝釵子而已,白送給他吧。
下一刻她如遭雷擊。
李旦把玉釵送到唇邊,輕輕吻了一下,炙熱的視線卻一直緊緊釘在她潤澤的唇上。
她面紅耳赤,覺得自己可能真的要燒著了。
歪纏了一會兒,李旦起身出去,很快折返回來,手裡拿著精巧的小妝奩等物。
他沒叫使女幫忙,挽起袖子,自己動手幫裴英娘擦凈臉,捧起她的下巴,為她撲好香粉,抿好散亂的髮髻。
動作小心翼翼,像是對待最貴重最疼惜的珍寶。
裴英娘坐著不動,由他服侍,雖然他動作生疏笨拙,但是總比讓使女進來為她梳洗要好一點。至少不會尷尬。
她手執螺鈿花鳥紋銅鏡,攬鏡自照一番,眼睛四下里亂瞟,輕哼道:「哪來的妝奩?我不用別人用過的東西。」
李旦說:「給你預備的。」
他沒有笑,但每一個字都透出滿足的笑意。
裴英娘低頭細看銅鏡,鏡面是打磨光滑的水晶,能清晰照出人影,背面鑲嵌鴉忽、珍珠、瑪瑙、珊瑚,多半是西域那邊販運過來的。
紅綠鴉忽不必說,光是一面水晶,便價值連城。
看在銅鏡的面子上,原諒他的孟浪吧。
她笑著收起銅鏡,指一指妝奩,玉背梳、象牙梳、犀角梳、牡丹梳篦凌亂堆放在鎏金蕃蓮妝盒裡,「收拾好了,我要帶走。」
今天帶走,明年不是還要帶回來嗎?
李旦笑笑不說話,隨意整理好妝奩,揚聲叫使女送茶。
「我沒哄你。」使女進房的時候,他已經挪到書案旁,翻出一本書卷,笑著道,「經書在這兒。」
裴英娘暗暗剜他一眼,接過書卷。
字跡遒麗端勁,力透紙背,確實像褚遂良的親筆。
「我帶回去細細看。」她吃過茶,合起書卷,這回真要走了。
李旦命下人套車,送她回醴泉坊。
坐在卷棚車裡,聽著車窗外的嘈雜人聲,回想剛才李旦把她壓在書案上親吻時顫動的濃睫……裴英娘忽然意識到,他沒把玉釵還給她!
當著半夏的面,她不好意思找他討要釵子,只能抱著經書自我安慰,一枝釵子換一本褚遂良真跡,她不虧。
冬至前後,朝廷照例放假三日。
文武百官不能得閑,因為冬至後有萬國來朝的大朝會,還要舉行南郊圜丘祭天儀式,各種冗雜事務堆在一塊,朝中上上下下盡皆苦不堪言。
禮部尤其忙碌。
被裴英娘想方設法塞去禮部的武攸暨忙得暈頭轉向,迎娶鄭六娘那天,魂不守舍,抓耳撓腮,差點因為想不出催妝詩而被公主府的僕婦按住毒打一頓。
也不知是怎麼回事,鄭六娘的出閣大禮和王洵迎娶崔家婦的日子定在同一天。
婚禮在黃昏時開始,裴英娘作為武家人,要待在武家幫忙迎接新婦,可王浮和王洵也給她送了帖子,張氏邀她一同前去,她不想讓張氏失望。
最後她只好兩邊都給面子,先在王家吃了頓酒,等新婦崔氏進門,立刻快馬加鞭,匆匆趕回武家,正好看到鄭六娘走下婚車。
她和武家女眷一起,踩著鄭六娘的腳印進內院。
青廬觀禮畢,李旦送裴英娘回醴泉坊。
夜空沉寂,沒有月亮照明,連星子也藏在雲層背後,伸手不見五指。
有蔡凈塵和扈從保護,她覺得不必麻煩李旦,看到他緊鎖的眉頭,沒敢吭聲。
她早忘了那晚的事,李旦不可能忘。
兩人在濃稠的夜色中並轡而行。
左右的扈從手執火把,朦朧的光暈照亮一小塊地方。
沿路經過的里坊燈火通明,人聲鼎沸,坊門外的長街則黑魆魆的,鴉雀無聲。
腰挎長刀,沿街巡邏的金吾衛時不時從他們身邊經過,看到楊知恩出示的犯夜牌子,沉默退下。
北風呼嘯,裴英娘攏緊斗篷,和李旦說起弟弟裴小郎。
今天在王家,張氏帶著裴小郎赴宴。
裴小郎是裴拾遺過繼的嗣子。
裴十郎和裴十二娘已經被強行送回老宅,據說裴十郎整日呼朋引伴,飲酒作樂,鬧著要仗劍江湖,去做一名遊俠。
裴十二娘不甘心嫁給普通富貴人家,郊外春遊時,打扮得粉光脂艷的,認識了當地望族家的郎君——奈何那郎君使君已有婦。
裴家不可能送女兒與人為妾,堅決不同意婚事,火速給她定下一戶人家,雖則比不上當地望族的家世,出身低微了點,但他父兄的官職不低。
對方的父兄在官場沉浮多年,因為出身寒微,始終不能施展抱負,迫切需要藉助和世家聯姻抬高身份,以便將來結識更多權貴。
裴家傳出擇婿的意思,那家欣喜若狂,嘩啦啦把十幾個郎君送到裴家,任裴家挑選。
裴家挑了當中相貌最英俊、脾性溫和的那個,兩家很快交換婚書。
裴十二娘把那家的彩禮摔了個稀巴爛,不吃不喝,非望族郎君不嫁。
她抬出早亡的父母來,哭訴族人苛待孤女,想賣女求榮,利用她攀權附貴。
裴家族人怕鬧出事來連累其他小娘子的名聲,加上裴拾遺去信再三警告不能縱容裴十二娘,權衡之後,另挑了一個遠支庶女嫁給那家郎君。
最後裴十二娘也算求仁得仁,被裴家除名,嫁給情郎,成為他眾多姬妾中的一名。
裴十郎和狐朋狗友遊歷歸來,花光了積蓄,借不到盤纏,天天去望族家找裴十二娘要錢。
不僅連吃帶拿的,還在外面以望族家的姻親自居。
當家主婦嚴厲訓斥裴十二娘,威脅說如果裴十郎再敢胡說八道,敗壞家裡的名聲,就把她賣給過路行商做妾。
商人南來北往,每一處繁華市鎮幾乎都有相好,給商人做妾,年輕貌美時還好說,等到年老色衰,大多會被無情拋棄,淪為娼妓。
而且在裴十二娘眼裡,商人的身份何等鄙賤,她自矜世家女身份,怎麼甘心伺候商人?!
張氏冷笑著說:「她的情郎風流成性,新鮮了沒幾個月,轉而和另一個年輕小娘子勾勾搭搭,她如今鬧著要和離……一個妾室,也敢動不動說和離?裴家早把她除名了,不會管她,隨她鬧去罷。」
裴英娘回想一下,發現自己完全不記得裴十郎和裴十二娘的長相。
裴小郎還沒取大名,張氏求裴英娘幫忙給他想一個名字。
雖說裴小娘名分上不是裴英娘的弟弟,但是張氏每天耳提面命,小郎早就知道她,看到她的時候,怯怯地喊了一句「姐姐」。
姐姐真好看,笑眉笑眼,溫柔可親。婚宴上人來人往,熙熙攘攘,鼓雜訊震耳欲聾,他有些害怕,拉著裴英娘的衣袖,緊緊跟在她身邊,寸步不離。
裴英娘喜歡靦腆的小郎君,摟著小郎稀罕了好一會兒,問張氏,「拾遺怎麼不給小郎取名?」
張氏撇撇嘴,「小郎是我養大的,我做主。」
把小郎教給丈夫教養,誰知會不會再養出一個裴十郎來?張氏這一次下定決心,小郎的事,決不許丈夫插手。
裴英娘想了想,莞爾道:「我不會取名,等我問過相王,讓他操心去。」
這話的意思,不僅是承認小郎是她的弟弟,還表示相王以後也會把小郎當成正經大舅子看待。
有二聖嫡出的親王和准王妃幫小郎撐腰,不管裴拾遺將來跌多大的跟頭,小郎肯定能安然無恙!
張氏喜出望外,眼眶泛紅,拉著裴英娘的手,謝了又謝。
風中送來市井裡坊的喧囂人聲,裴英娘長嘆口氣,鬆鬆挽著韁繩,感慨道:「小郎和張娘子還真有幾分相像。」
雖然他是裴家人,但一點都不像裴拾遺。
李旦很滿意裴英娘把取名字的事情推給他,點點頭,「等我回去想想。」
夜風吹著,就這麼一路慢慢馳回醴泉坊。
觀中的長史和阿祿聽到馬蹄聲,早就迎了出來,府門前掛著幾盞碩大的羊角燈籠。
李旦眼神示意半夏和忍冬退後,翻身下馬,然後走到裴英娘的棗紅馬前,半攙半抱,把她送進觀里,貼著她耳畔輕笑道:「等我想好了,是不是有報酬?」
差不多是二更后了,裴英娘困意上頭,揉揉眼睛,有點迷茫,「啊?」
李旦掃一眼左右,使女、扈從們早就識趣地退開了,遠遠綴在他們身後,沒敢靠得太近。
他抬起她的臉,趁她睏倦,飛快偷親幾口,「明天帶你去逛西市。」
彼時定下婚約后,未婚男女私下裡相約單獨出遊是天經地義的事,裴英娘沒有多想,「好啊。」
她後天就要搬去親仁坊,到時候和東市是斜對角,近在咫尺,離西市就遠了。
反正肯定是李旦出錢,為什麼不去?
李旦看她睡意朦朧,搖頭失笑,她可能忘了,搬遷那天,也是她還俗的日子。
屆時彩禮婚書會和賜婚的敕書一起送達親仁坊。
二聖將正式昭告天下,她即將成為他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