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一百三十九
申時一刻,李旦騎馬回府。
「阿郎歸府。」婢女們的聲音一個接一個響起, 消息像流水一樣, 一迭聲的傳進內院。
裴英娘早早迎出來,見他面色疲憊, 先讓人去預備香湯。
他低頭抱抱她,正好可以親吻她的發頂。
洗漱之後,確定身上沒有酒臭味, 回房陪她一起吃飯。
「英王府的賀禮送去了?」他突然問。
裴英娘愣了一下, 搖搖頭。
李旦夾了片羊肉, 放進她的碟子里,說:「其他的不必……送幾隻獸園豢養的鬥雞夠了。」
裴英娘哭笑不得, 「你今天見過七兄?」
沒事誰會用鬥雞當賀禮?除非李顯自己開口討要。
「嗯。」他點點頭。
李顯是特意來相王府拜訪的,半路聽說他不在府中,順路去東市閑逛。
他料理完事情, 走出胡肆時正好被李顯一眼認出來。
兄弟倆吃了頓酒, 李顯直接說他看上相王府的鬥雞了。
鬥雞是裴英娘的陪嫁。
時下城中兒郎風行鬥雞、波羅球, 富貴女郎出嫁,娘家送幾隻威武雄壯的鬥雞給郎子, 不算出奇。
李治不喜歡鬥雞, 但想著李賢、李顯這樣的年輕兒郎幾乎無一例外全都痴迷鬥雞, 還是讓宮人給裴英娘搜羅了十隻百里挑一的鬥雞。
李旦不愛鬥雞遊戲。
李顯早就眼饞他府上的鬥雞了, 只恨相王府護衛森嚴,沒機會偷走,剛好趁著這次兄弟們送賀禮, 死皮賴臉找他討。
裴英娘哈哈笑,「正好免去一樁麻煩事。」
第二天,她讓狸奴挑出幾隻精神抖擻,彩羽輝煌的鬥雞,雞脖子繫上彩色綢帶,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送去英王府。
趙觀音聽婢女說相王妃送來十隻鬥雞,先怔愣片刻,然後撫掌輕笑,「去告訴郎君,鬥雞送來了。」
迴廊很快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李顯迫不及待衝進房,「鬥雞呢?鬥雞呢?」
趙觀音微笑道:「送去後院園子里養著了。」
李顯立刻要去後院。
趙觀音開口叫住他,皺眉道:「郎君……雖說孺人有孕是喜事,你那日在宮宴上,還是莽撞了。」
李顯急著想走,又不想當著婢女的面落她的面子,耐著性子道,「好了好了,我知道錯了。」
趙觀音板起臉孔,「郎君真的知道錯在哪兒嗎?鬥雞是相王府送來的,郎君也好意思?!」
她最近變得溫柔許多,忽然板起臉說話,李顯下意識一個哆嗦。
「為什麼要不好意思……」他小聲嘟囔,「反正阿弟不愛鬥雞,十七娘也不愛玩。」
趙觀音長嘆一口氣,「相王和相王妃新婚燕爾,成親第二天入宮謝恩,拜見阿翁阿姑,你卻當眾說起韋孺人有了身孕。相王怎麼想,我不好揣度。相王妃恐怕不高興。」
李顯摸摸後腦勺,一臉茫然,「她為什麼不高興?」
十七娘和韋沉香沒什麼矛盾吧?不高興的,不應該是身為正妃的趙觀音嗎?
他有點心虛,諂笑道:「還請娘子賜教。」
趙觀音輕聲說,「聖人是為了相王和相王妃才把我們喚進宮的,你偏要和相王搶風頭,就不怕皇親們背地裡譏刺你兄弟相爭?相王和相王妃再大度,心裡也會不舒服,郎君下一次想宣布希么大喜事,一定要注意場合,三思而後行。」
她刻意加重「大喜事」三個字的語調,勾起唇角笑了笑,「韋孺人如何,和我不相干,我做不來那種害人性命的腌臢事,郎君放心便是,用不著如此煞費苦心。」
當眾宣布韋沉香懷孕,還不是為了警告她,讓她不要輕舉妄動。
李顯的心事被戳破,臉上通紅,尷尬道:「我當時太高興,不知怎麼就說出口了……」
趙觀音微微一笑,不說話。
隔壁廂房,韋沉香皺著眉頭喝安胎的湯藥,喝完一碗,臉色煞白。
婢女上前說了鬥雞的事。
她面色一沉,不甘心道,「相王妃只送了鬥雞?」
婢女小聲說,「奴親眼看到的,只有鬥雞,一隻只可威風了,郎君歡喜得不得了,和娘子說了會話,立馬抱走一隻,說是要出去尋人比斗。」
韋沉香咬了咬唇,眉間緊蹙。
相王妃實在是太滑溜了,她到底是仇視自己呢,還是漠不關心?
韋沉香有自知之明,她此前算是把相王得罪狠了。
不過未能如願做相王妃,嫁給李顯也不差——李顯性情軟綿,可比嚴肅古板的相王好糊弄多了。而且李顯真心憐愛她,她是十幾歲的小娘子,心思再多,還是盼著能嫁個好夫婿的,慶幸之餘,心中亦有幾分甜蜜。
唯一的缺憾,她只是孺人,不是英王妃。
她不僅需要和敵視趙觀音的人結成同盟,同時也需要一個強大的靠山做後盾,幫助她坐上英王正妃的位子。
她自小跟在趙觀音身邊當嘍啰,知道趙觀音脾氣急,驕橫跋扈,得罪了很多人。
宮中兩位金枝玉葉——太平公主和永安公主,和趙觀音關係冷淡。
她嫁給李顯以後,費盡心思,想和太平公主或者永安公主搭上關係,奈何兩邊都不怎麼搭理她。
太平公主天真爛漫,好像對誰都沒戒心,以前曾和賀蘭氏情同姐妹。
她頭一個想到的是太平公主,覺得對方更容易接近。
然而太平公主這兩年行事粗中有細,和長安的豪門世家看似來往密切,其實沒有真和哪家走得近。
這時相王即將迎娶永安公主的消息傳出,韋沉香嚇了一大跳。
難怪常樂大長公主和趙觀音三番兩次使心機,相王始終沒有動搖。
原來那個時候相王就下定決心要娶裴英娘了,那得有好幾年啊……
她心驚肉跳,沒有猶豫,趕緊和族人聯繫,要求韋家人代她向裴英娘送上厚禮,以示善意。
既是為之前的尷尬道歉,也是為以後鋪路。
可裴英娘沒有理會韋家,更沒有理會韋家背後的韋沉香。
她沒有放棄,當初她接近趙觀音,也頗費了一番心力,想要得到好處,自然要有所付出。
誰知這個當口,李顯竟然在相王和相王妃進宮的時候把她懷孕的事當眾說出來……她又氣又笑,還得裝出一副很感激的樣子,對著李顯抹眼淚,其實心裡早把李顯罵得狗血淋頭。
相王妃一定恨死她了!
她盯著各個王府送來的賀禮,從王妃們的禮物中可以看出她們對她的態度。
太子妃裴氏滴水不漏,六王妃房氏出手大方,太平公主同樣有孕在身,送的禮物很合用……
相王妃送的是鬥雞!還是李顯自己主動要求的!
韋沉香捏緊香羅絲帕,真想把李顯按著捶一頓。
她摸摸自己的肚子,宮綢製成的襦裙寬鬆舒適,外人看不出她早已大腹便便。
環顧一圈,房內的擺設器具俱是李顯掏私房錢買來贈給她的,怕她受委屈,他還悄悄把城外一處莊子劃到韋家名下,方便韋家幫她管理。
李顯對她真的很好。
可是妾室終究是妾室,她不想讓自己的孩子將來管趙觀音叫母親。
聽說,天后當年之所以能打敗王皇后,靠的就是一個夭折的女兒……
韋沉香抿緊唇,閉上眼睛。
柳色青青,庭院的小池子里開始冒出一片片巴掌大的蓮葉,顏色極鮮嫩,那巴掌是小娘子的巴掌,嬌軟纖巧。
忙了兩天後,李旦又閑下來了。
他忙的時候很突然,行蹤不定,神秘莫測。
閑下來也很突然。
裴英娘沒有多問。
李旦記得她說過想逛園子,趁著天光放晴,正值惠風和暢,氣候舒適,飯後領著她閑逛。
一座院子接一座看過去,圍著隆慶池轉了個大圈,沉香亭、一字橋、九曲水榭全都逛過,裴英娘腿腳酸軟,走到一處曲折迴環的長廊前,看到一層層台階,腿更疼了,「歇歇吧,我走不動。」
婢女們連忙掃乾淨半欄,鋪上軟氈。
她靠著半欄伸懶腰,手臂剛剛舒展開,被人攔腰抱起來,李旦擁著她低聲笑,「真走不動了?」
「走不動。」她理直氣壯地重複一句,這還能有假?
李旦挑眉,把她放回半欄上,彎腰回頭看她,「過來。」
他要背她?
裴英娘看一眼台階,再看一眼眉眼帶笑的李旦,趴到他背上,摟著他的脖子,嬉笑道:「郎君今天真體貼。」
他笑了笑,胸膛震動。
婢女們對望幾眼,識趣地退開,沒有跟上去。
一級一級台階走上去,他一步一步,走得很穩,世間最珍視的一切此刻就在自己背上,當然要小心翼翼。
長廊順著地勢起伏,飛橋直通殿宇閣樓的躍層,兩人爬到高處,楊柳風撲面吹拂,裴英娘縛發的彩絛隨風飄揚,時不時擦過李旦的臉頰。
她左顧右盼,發現婢女們站在台階下,長廊里空無一人。手臂用力抱緊他,下巴往他寬厚的肩膀上一放,舒舒服服地長舒一口氣。
「阿兄。」她貼著他的脊背,輕聲問,「你想當皇帝嗎?」
平平常常的口氣問出來的話,如果有別人在場,一定早就嚇得大驚失色。
李旦卻反應平靜,同樣用平常的語氣坦然回答,「不想。」
太子李弘當不了,還有文武雙全的李賢。李賢之後,還有李顯。
他是最沒有可能繼承皇位的幼子——除非他的兄長們全部出意外。
他從沒有想過有朝一日自己要君臨天下,屹立含元殿,俯首看百官匍匐,萬國來朝,那太虛幻了。
少年時愛意氣用事,那時候阿父管得越嚴,他越反感,曾想過如果自己把幾位兄長全部打敗,登上帝位,阿父一定會對他刮目相看。
後來不那麼想了,阿父擔心他們幾兄弟反目成仇,互相殘殺,卻忘了母親已經掌握權柄,並且捨不得讓給別人。
權力就像最醇香的酒,嘗過其中滋味的人,很難抵擋誘惑。
李旦自小長在錦繡堆里,什麼都不缺,權力於他而言只是錦上添花而已,他不想變成母親那樣的人。
母親愛權力,夫妻疏遠,母子相疑,也在所不惜。
他不同,他有更珍愛的東西。
裴英娘早就猜到李旦會怎麼回答,但親耳聽他說出,還是有些震動。
她側過臉,身子往前探,輕輕啄吻李旦的臉頰。
後路早就備好了,山陵崩的那天,他們可以離開長安,走得遠遠的。
溫軟的唇一下一下濕噠噠往臉上親,她覺得好玩,換了個方向,吻落到他的耳垂上。
他顫慄了一下,身體立刻緊繃。
她不知道危險臨近,吃吃笑,蘊著一股淡淡幽香的氣息縈繞在他的耳畔鼻端,香氣像帶了鉤子,勾得他心旌搖蕩。
他忍無可忍,腳步陡然一停,把裴英娘放下來。
她以為他累了,乖乖鬆開手,雙腳踩著彩繪木質地板站穩,「我……」
只來得及說出一個字,高大的身體突然罩下來,迫使她不停後退,她無處閃躲,只能緊緊靠在廊柱上。
結實的手臂鉗著她的腰,寬大的手掌扣住她下意識想反抗的雙手,壓在頭頂。
他眼底黑沉,把她死死擠進逼仄的空間里,近乎虔誠狂熱地吻她的唇。
身後是冰涼冷硬的廊柱,身前是火熱結實的身體,她動彈不得,只能被迫承受他激烈的吮吻。
「阿兄……我……我錯了……」她試圖討饒,伴著嗚咽和難耐的呻/吟喘息。
他頓了一下,下腹火熱,吻得更帶侵略性。
一吻終了,她癱軟在他懷裡大口喘氣,胸脯劇烈起伏。
「英娘……」他的聲音壓抑暗啞,緊緊抱著她,像是要把她嵌進自己的身體里,側過臉溫柔吻咬她的頸子,胡茬刮蹭她細嫩的皮膚,又酥又麻,「我想要你。」
裴英娘面色赤紅,眸光艷麗瀲灧,顫抖著抓緊他的衣襟。
他掰開她的手指,逐根握緊,十指交纏,輕聲說,「給我吧。」
她心頭髮顫,手腳發軟,差點栽倒,倚靠著他結實的胸膛勉強站穩,很想堵住他的嘴巴。
為什麼說這種話的時候總是這麼一本正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