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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三十一

  碼字不易,謝謝大家的支持!  進殿的時候, 裴英娘緊緊跟在李旦身後。


  李旦走得快, 她也走得快, 李旦走得慢,她也走得慢。


  他忽然停下來不走,裴英娘來不及反應, 一頭撞在他腰間。


  額頭磕在冷硬的玉帶扣上, 被鑲嵌紅寶石的帶扣硌出幾道紅印子,火辣辣的, 有點疼。


  裴英娘呆了一下, 雙腿習慣性地往前一邁, 差點踩在李旦的腳尖上。


  她昨晚睡得不安穩, 還有點迷糊。


  宮女們笑成一團,上前把裴英娘拉開扶穩,揉揉她的額頭,輕聲哄她。


  裴英娘縛發的絲絛和李旦腰上懸的玉佩流蘇纏在一起,一時竟扯不開。


  宮女怕弄疼她,跪在地上,小心翼翼解開絲絛。


  裴英娘有點難為情, 雙頰燒得通紅,像霜打的茄子一樣, 蔫蔫的, 不敢看李旦。


  李旦低下頭, 看不到裴英娘羞赧的表情, 只能看到小娃娃漆黑柔亮的發頂,一排八支花骨朵形狀的碧玉金絲珠花擠在一塊兒,熱鬧喜氣。


  他眉峰輕蹙,沒說什麼。


  李治並未起身,長發披散,衣襟半敞,歪在火爐床上,背後墊一隻素緞隱囊,正由武皇后服侍吃藥。


  還未走近,裴英娘就聞到一股濃重的腥氣。


  葯很苦,李治眉心緊皺,強撐著服下半碗,搖搖頭,示意不想吃了。


  武皇后舉著銀碗,柔聲道:「陛下,良藥苦口。」


  李治眉頭皺得越緊。


  武皇后不容他退縮,繼續喂他。


  裴英娘擔憂地看著李治,雖然對方只是她名義上的皇父,而且收養她極有可能是為了懷念某個已經逝去的人,並不純粹是真的喜愛她,但李治對她的溫和慈愛不是假的。


  看著他被病痛折磨,她心裡有些不好受。


  「小十七來了。」李治勉強吃完葯,看到滿臉憂色的裴英娘,心裡不由一暖,笑著朝她招手,「可用過朝食了?」


  宮女把坐席移到李治身邊,裴英娘屈腿跪坐,「吃了一碗胡麻粥。」


  李治笑了笑,故意逗她:「宮裡的粥飯點心好吃嗎?」


  裴英娘認真地點點頭。


  想了想,添上一句:「有盤叫玉尖面的點心,尤其好吃。」


  玉尖面是御膳之物,裴英娘以前沒吃過。


  李治剛服完葯,口齒酸苦,胃口全無,但不知道為什麼,聽裴英娘這麼一說,忽然覺得有點饞,喃喃道:「玉尖面?倒是好久沒吃它了。」


  武皇后在銅盆里洗手,聞言,立刻把宦者叫到殿里:「朝食就要玉尖面和面片餺飥。」


  宦者已經很久沒聽到李治說想吃什麼東西了,不必武皇后強調,一路疾跑至御膳房,尖聲道:「玉尖面!快蒸一籠玉尖面來!」


  御廚擦擦汗,陪笑道:「蒸籠里有呢,要裝幾盤?」


  宦者氣得直跺腳:「大家要吃的東西,哪能隨便?重新蒸一籠好的來。大家要是吃得高興,天后自會賞你們!」


  御廚們聽說是李治想吃玉尖面,不敢怠慢,洗菜的洗菜,揉面的揉面,剁肉的剁肉。幸好禁苑早上剛送來新鮮的鹿肉和熊肉,不然只能用臘肉代替,陳肉哪有新鮮野味好吃。


  趁著御廚們拌餡的工夫,專管燒水的小宮女扛起一隻小水缸,把清水注入大鍋中,重新架上蒸籠。


  灶膛里燒得噼里啪啦響,管灶火的壯奴把一捆捆松枝塞進灶膛,大冷的天,他卻熱得直喘氣。


  內殿中,李旦向李治和武皇后請安。


  他是男子,朝父母行禮時必須跪下。


  裴英娘就跪坐在李治身旁,李旦跪下時,她想躲也沒處躲。只能直起身,正襟危坐,在李旦下拜時,微微側過身子,以示避讓。


  李治倚著隱囊,問了李旦一些學問上的事,閑話幾句,打發他出去,「知道你孝順,也不用天天都來。」


  武皇后在一旁附和了一句,淡淡道:「你去吧。」


  李旦垂眸,靜靜站了一會兒,躬身退下。


  遠去的背影看起來有些落寞。


  裴英娘暗暗詫異,李治脾性溫和,對她這個只見了一面的養女很親切,但對親兒子李旦卻好像很冷淡,這是為什麼?

  宮女們魚貫而入,送來三張食案。唐朝是分食制,用餐時一人一張食案,各吃各的。


  李治和武皇後面前一人一張,裴英娘跟前也有。


  她舉著銀箸發獃:我已經吃過了呀?


  李治命人把一小盤玉尖面送到裴英娘的食案上,「小十七不是喜歡吃玉尖面嗎?再多吃幾個。」


  跪在食案旁的宮女立刻拈起長筷,夾起一枚玉尖面,遞到裴英娘面前的銀碟子里。


  武皇后眼眉舒展,含笑看著裴英娘。


  李治也看著裴英娘笑。


  宮女們不明白帝后在笑什麼,但既然帝后都在笑,那她們最好也得笑。


  一屋子人的目光都彙集在裴英娘身上。


  不就是想看她吃飯嗎?有什麼好怕的?


  裴英娘鼓起勇氣,把銀碟子里的玉尖面夾到自己碗里,輕輕咬下一口。


  麵皮鬆軟,鹿肉、熊肉餡鮮美異常。


  她吃得兩頰鼓鼓的,大眼睛隨著她的動作時而彎起,時而舒展開,神情享受而自在,像只在溫暖的日光下慵懶漫步的大臉貓。


  李治哈哈大笑,光是看著裴英娘吃,他就覺得胃口好了很多。


  帝后二人不知不覺吃完一碗面片餺飥,宮女們立刻重新盛上一碗。


  殿外傳來一陣紛亂的腳步聲,七八個宮女簇擁著一位身穿緋紅圓領錦袍的少年踏進內堂。


  少年圓臉,小眼睛,小肚子大喇喇鼓著,把錦袍撐得緊繃繃的,匆匆向李治和武皇后問安,咧嘴笑道:「還沒進殿就聽到阿父的笑聲,不知阿父為何事開懷?也講給我聽聽唄!」


  李治放下筷子,笑而不語。


  李顯輕哼一聲,走到火爐床前,盤腿一坐,一巴掌拍在自己大腿上:「阿父偏心,有了新妹妹,就不喜歡我了!」


  說著話,故意一肘子撞向裴英娘。


  裴英娘猝不及防,險些撲在食案上。


  宮女輕呼一聲,連忙把一碗差點打翻的牛酪漿移開。


  李顯斜著眼睛看裴英娘:「你今年八歲?怎麼生得這麼矮小?是不是從來沒吃飽啊?」


  裴英娘心裡有點不耐煩,撇撇嘴,不搭理李顯的挑釁。


  李顯和裴十郎很像,驕縱任性,她看著就討厭。


  宮女們說七王李顯好相處,八王李旦古板不近人情,她昨天還真信了。


  結果呢,李顯根本不好相處!


  李旦雖然高冷,至少不會刻意針對她。


  裴英娘再次確定,李旦果然是李氏兄弟中最靠譜的老大人選。


  李治兩指微微勾起,輕輕彈一下李顯的腦袋,正色道:「顯兒,小十七以後就是你的小妹妹,莫要欺負她。」


  李顯眼珠子一轉,對著李治甜甜一笑,「阿父,我曉得!我會對十七妹好的!」


  李治點點頭,回頭去和武皇后說話。


  李顯臉上的笑容立即收起,側過身,俯視著裴英娘,輕嗤一聲:「本王只有一個妹妹。」


  裴英娘撩起眼皮,回贈李顯一個白眼,口齒清晰,吐出兩個字:「王兄。」


  你不認我又怎樣?敕旨已經草擬好,我就是你妹妹!

  李顯愣了一下,他平時來往的小娘子,刁蠻的有,溫婉的有,豪爽的有,聰慧的有,木訥的也有,但沒有人和裴英娘一樣,臉皮這麼厚!

  朝食畢,宦者見李治今天竟然吃完兩碗餺飥,面露喜色,笑向武皇后道喜。


  武皇后眼中含笑:「賞。」


  不止御膳房,今天伺候用膳的宮女們也都各有賞賜。


  女史匆匆趕來,領著眾人在殿外拜謝。


  等宮女們告退,殿中省的女官向武皇后彙報遷宮事宜。


  武皇后看一眼牆角的蓮花滴漏,道:「陛下受不得顛簸,不必鹵薄出行,預備好車駕,由千牛衛和金吾衛護送,未時前出發。」


  女官面色為難,「今天不是朝參日,大臣們休沐在家,怕是來不及。」


  武皇后皺眉道:「只是挪個宮室罷了,用不著文武百官送行。」


  商量好章程,女官和殿中監程福生立刻率領宮女們搬運行李,預備遷宮。


  李治看著宮女們進進出出,想起一事,差人把八王李旦喚到內堂,「你帶小十七回裴家一趟,讓她和父母拜別。」


  李旦應承下來,掃一眼裴英娘,發現她偷偷睨一眼李顯,像是鬆了口氣。


  裴英娘起身行肅禮,跟著李旦走出大殿,「英娘告退。」


  語調輕快,那副逃過一劫的歡喜雀躍已經藏不住了,似乎只要離李顯遠一點,她就很高興。


  殿中眾人都把裴英娘的小動作看在眼裡。


  李顯氣得咬牙。


  李治和武皇后相視一笑,這一刻,橫亘在兩人之間的隔膜似乎完全消融了。


  李治本來是打算讓李顯陪裴英娘回家的,但他心細,看出兩人不對付,怕李顯仗著身份讓裴英娘難堪,這才想到李旦身上。


  說來也奇,長安世家大族家的小娘子,都愛和李顯玩鬧打趣,不敢接近李旦。裴英娘卻相反,和李顯水火不容,卻喜歡黏著李旦。


  早上兩人一起進殿時,她眼巴巴跟在李旦身後,像只蹣跚學步的小鴨子,模樣可愛極了。


  武皇后瞧出李治心情好,笑道:「陛下,可要賜姓十七娘?」


  由李治開口賜裴英娘李姓,裴英娘皇家公主的身份將更名正言順。


  也更利於她的計劃。


  李治心裡正喜歡,想也不想,點點頭,「既然要養在宮裡,當然得賜姓。」


  武皇后馬上側頭吩咐羊仙姿,「去裴家宣讀陛下口諭。」


  李顯聞言,撇撇嘴巴,神情頗為不屑。


  金城坊在宮城西邊,出了安福門直接往西走就行,李旦卻吩咐金吾衛往南走。


  二輪車經過皇城,沿著朱雀大街徐徐前行。


  朱雀大街貫通長安南北,北至皇城朱雀門,南通明德門,寬度達一百五十米。


  街旁種植成排的槐樹和榆樹,街邊是又深又寬的排水溝,再遠處,是一座座威嚴高聳的坊牆,王公貴族們的宅院分佈在坊牆之後。


  屋脊琉瓦探出坊牆,微風拂過,檐下的護花鈴隨風搖動,發出一陣陣悅耳鈴音。


  裴英娘趴在車窗上,往外探看。


  沿路的風景單調乏味,除了高大的坊牆和一排排大樹,還是高大的坊牆和一排排大樹。


  她看了一會兒,正覺得無聊,忽然發現車隊拐了個彎,開始往西面走。


  過了三坊之地,車隊停下。


  騎馬走在最前頭的李旦翻身下馬,長靴踩在泥地上,泥水飛濺。


  他走到二輪車旁,「在這等著。」


  裴英娘看他轉身要走,連忙道:「八王要去西市嗎?還沒到開張的時候呢!」


  光德坊和京兆府公廨已經過了,再往西兩坊之地是光禿禿的城牆,李旦的目的,想必是坐落在皇城西南角的西市。


  長安規劃嚴格,商貿交易集中在東、西兩市,由市署統一管理。


  西市的店肆主要販賣胡商們沿著絲綢之路運進長安的外國貨品,東市則主要經營國內貨物。


  東西兩市匯聚天下奇珍異寶,不管是吃的、喝的、住的、行的、玩的,還是西域的香料,波斯的寶石,草原的牲畜,甚至連來自中亞的奴隸,都能在東西兩市買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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