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錦葵

  康熙捏捏鼻樑。


  他從來不是一個會為自己做過的事後悔的人,既然說都說了,那就大大方方的表示出來。這是他喜歡的女人,有什麼好藏著掖著的。


  一開始其實沒什麼,因為荍兒本來就很得寵。但時間長了,他連其他人掃都不掃一眼的情況,讓後宮慌了神。


  康熙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正是梁九功端了綠頭牌來請他翻牌子的時候。當時他還在想,梁九功是越來越沒眼色了。


  可看到梁九功的臉色,康熙就明白了,不是他沒眼色,而是外部環境逼得他不得不這麼做。而這,只是為了給康熙提個醒:別太過了!

  但即使明白了這一點,康熙也沒有去理會。


  這其中的原因,雲荍佔一半,皇帝的身份佔一半。


  戀愛帶給了康熙太多新鮮美好的感覺,在他自己厭倦前,不可能會因為別人的一點壓力放棄掉。更別說身為一個皇帝,他非常討厭這種干涉與威脅,即使只是隱性的。


  不過這並不意味著他會忽略掉這件事情背後有影響力的人,首當其衝的,便是他的皇瑪嬤——太皇太后。


  幼年登基的他深深明白當年孝獻皇后之事的影響,皇瑪嬤是絕對不允許再次出現這種情況的。而他想要保住雲荍,幾乎只有一條路可走。


  康熙深深嘆氣,在今天之前,其實他是抱了能說服皇瑪嬤的希望的,甚至為此還在心裡演練了很多遍。但今天之後,他知道不可能了。皇瑪嬤全程沒有提雲荍一個字,甚至連具有指向性的詞都沒有說一個,只提了一個位子一個人:皇后、太子。


  皇后是他不想立的,太子是他心裡某種意義上最重要的。這兩點都戳中了他的軟肋,逼得他不得不做出選擇、做出回應。


  可哪裡有什麼選擇?其實他的面前,就只有一條路罷了。


  「梁九功!」康熙叫道。


  吱。


  梁九功推開門,快步走到康熙面前:「皇上。」


  「之前吩咐做的東西呢?」康熙問道。


  「回皇上,已經做好了。」梁九功答道。


  康熙瞪眼:「做好了不拿給朕,狗奴才你是想私吞?」心情不好,不發泄發泄該憋出病了。


  梁九功嚇得當場匍匐在地,顫著聲音道:「奴才不敢。」說了一句不敢再說,就怕康熙從遷怒變成真怒,那他這條小命真的就危險了。


  「還不滾去拿!」康熙斥道。


  梁九功如蒙大赦,連滾帶爬的跑出去,沒一會捧了一個盒子進來,佝僂著腰呈給康熙。


  康熙哼了一聲,接過盒子打開,之間明黃色的絲帛間,躺著一塊鮮紅欲滴的血玉,被雕刻成連葉錦葵的模樣,顫顫巍巍的惹人憐愛。


  康熙情不自禁的露出笑容,就像那個小女人一樣。


  手摩挲著雲荍送給他的雙蝶結,心裡想著她看到這份禮物時會有的驚喜模樣。康熙先是歡喜,接著又是嘆氣。


  雙蝶結的寓意他後來知道了,所以一直想送一份相當的禮物給雲荍。這塊血玉還是他當年大婚親政時,噶爾丹送上的賀禮,一直收在私庫,這次才被他翻了出來。


  康熙合上蓋子,現在,這卻是對比翼雙飛的補償了。


  將盒子放到一邊,康熙收斂心神,開始處理朝政。不管什麼時候,都該先把國事處理好。


  夜晚很快來臨,康熙從摺子中抬起頭,活動身子,問道:「什麼時辰了?」


  「回皇上,已經亥時中了。」梁九功答道。


  康熙頓了一下,才又接著動作:「下午有什麼事沒有?」


  「回皇上,下午並無什麼事。」梁九功回道。


  康熙點點頭:「叫水,準備就寢。」


  「嗻。」梁九功答應著退出去吩咐。


  康熙掃過御案上的錦盒,它孤零零的躺在那裡,散發著莫名的氣息。


  康熙別過眼,心裡不知道是遺憾還是慶幸。這一天,能晚來一天便是一天吧。他大步向外走去,將一切都拋在身後。


  雲荍還沒睡。


  要擱以往,這個點她早就睡了,今天卻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愣是一點睡意都沒有。


  「主子,夜深了,早些歇著吧。」福華又一次勸道。


  雲荍托著下巴,無奈道:「我睡不著。」


  福華忍了忍,沒忍住:「主子,皇上今天應該是不會過來了。聽說前朝忙得很。」


  雲荍改托為趴,仍透過薄紗望著外面的額點點星光:「我知道,我不是等他,我就是不想睡。」她真不是為等康熙,男人嘛,工作總是忙的。尤其她男人還是皇帝,只會更忙,當然不可能天天陪著她花前月下的。


  雲荍今天只是睡不著,越到晚上越清醒,腦子裡思維跳躍的極快,根本不肯閑下來。


  福華無奈,話都說盡了,沒用!她也只能陪著。


  「福華,你說,那個星星上會不會有另一個我呢?」雲荍輕聲問道。


  福華見怪不怪的答道:「奴婢不知道啊。」


  「你說,她會在幹什麼呢?是不是跟我一樣在看星星。」雲荍也不在意她的回答,接著道。


  「可能吧。」這種對話,以往都是出現在雲荍跟胤礿的對話中的,福華還是第一次身處其中,她也只能想到這種模稜兩可的回答。


  「不知道她多大了,有沒有嫁人,有沒有孩子,是不是還跟阿瑪額娘一起生活,過的開不開心,早上睡不睡懶覺,長得高不高……」雲荍絮絮叨叨,聲音越來越輕,到最後,成了只有自己才能聽清的呢喃,「是不是正吹著空調,玩著手機,看著電視,是不是正在看步步驚心,是不是為若曦和四爺的感情所感動。是不是,期盼著這樣的感情。」呢喃也沒有了,只有大大的雙眼無神的看向某處,陷入思緒的翻湧之中。


  福華坐在旁邊悄悄打了個呵欠,將雲荍腿上的毯子輕輕掖了掖。


  一夜無眠。


  雲荍硬生生坐到天光微亮了,才感覺到困意,福華更是困得眼淚花都出來了。


  伺候雲荍睡下,福華都來不及回應庫嬤嬤的責問,進屋就躺下了,陷入香甜的夢中。


  雲荍坐了一個長長的夢,夢裡光怪陸離,上一刻發生的下一刻就不記得了,只記得深深的疲憊。夢的最後,雲荍拚命逃跑,卻並不知道後面是什麼在追她、為什麼追她。


  「呼,呼。」雲荍睜開眼,猛地坐起,被追逐的緊迫感彷彿還殘留在胸腔中,讓她大口大口的呼吸。


  帘子被掀起,雲荍感覺到自己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額頭上也傳來溫潤的觸感,熟悉的聲音問道:「怎麼了,可是做惡夢了?」


  雲荍將視線轉移過去緩緩聚焦,映入眼帘的是康熙關心的面容。


  雲荍不由自主的扯起笑容:「夢見被人追。」又帶了些委屈,「跑的好累。」


  「沒事,沒事。」康熙將人摟緊懷裡,安慰道,「朕將他們都抓了關進牢里,看誰還敢抓你。」


  雲荍在康熙懷裡猛點頭:「嗯嗯,關他們個十年八年,看他們還能不能跑那麼快!」


  康熙失笑,只一下一下輕拍著雲荍的背,舒緩她的情緒。


  良久,康熙問道:「餓了沒有?起來用些吃食吧。」


  雲荍這才後知後覺的發現肚子很餓,很不好意思的問道:「現在什麼時辰了呀?」


  康熙放開她,輕輕颳了一下她的鼻子,笑道:「小懶豬!現在已經未時末了。」


  雲荍更不好意思了,雖說上輩子休息日常常睡到兩三點吧,但在這邊,還真沒見過誰睡到這時候起的。以前她只是賴床到八點,就被馬佳氏掀被子了。


  雲荍紅著臉讓福華伺候洗漱,建立對象關係以後,第一次被抓到犯懶,總是讓人羞愧的。


  洗漱完,雲荍在康熙的注視下用著遲來的午膳,中間一度被盯得十分不好意思。奈何不管她明示暗示,康熙還是□□裸的盯著她看個不停。


  好容易用完了彆扭的午膳,雲荍坐在康熙懷裡抱怨道:「幹嘛那麼看著我啊,我都不能好好吃飯了。」


  「看你好看。」康熙將她的一絲碎發別到耳後,認真的道。


  雲荍的耳朵紅了。以前滾床單她都沒有這麼害羞過,現在卻會因為一個小小的動作一句話就害羞的不行。


  康熙將放在炕桌上的錦盒拿過來,遞給雲荍,道:「看看這個。」


  雲荍看看手上的盒子,又看看旁邊的炕桌,真是要完蛋了,剛剛她居然都沒有注意到炕桌上放了一個盒子。


  輕輕打開,雲荍眼睛圓睜,迷戀的看著盒子里的玉佩,輕嘆道:「真漂亮。」伸手輕輕摩挲,問道,「這個是什麼圖案?」


  「是錦葵。」康熙看雲荍沒有反應,又補充道,「你的名字。」


  我的名字?我的名字不是雲荍嗎?雲荍疑惑的看向康熙。


  康熙無奈,他還真沒想到雲荍不知道:「你真是……」責怪的話又說不出,只好解釋道,「荍,就是指錦葵。」


  雲荍恍然大悟的點點頭,真不能怪她呀,知道自己名字出自詩經就不錯了,這裡又沒有百度,她到哪兒去知道荍是指錦葵啊,恐怕她阿瑪當初起名字的時候都不知道。


  不過康熙這份心意雲荍還是很感動的,這應該算定情信物了吧,是吧?聽說血玉很貴的!


  康熙見她一直不拿出來,只好自己動手,一手在綉蘿撈了個結子就要往玉佩上系:「光看著做什麼,試試帶著好不好看。」


  雲荍一把奪過來,緊緊握著,拒絕道:「不行不行,怎麼能這麼草率,我得好好琢磨琢磨,打個最好看的結子配它。」說著將康熙手上的結子扔回綉蘿,「這個太一般了,不配它。」


  康熙哭笑不得,又有些感動。雲荍這是將他放在心上了,才會這般寶貝他送的東西。


  只是感動之餘,心裡的愧疚卻更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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