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羌笛秋聲濕竹心(82)
皇帝怔了怔,有些些震驚,為那一句「以口伺候」。
活了半輩子,後宮佳麗無數,也經歷了很多女人,已是箇中高手,自然明白這一句話的意思,所以,才意外。
一直覺得那個女人不遵守承諾,抓著秦羌不放,卻沒想到她如此決絕,竟然連這樣的事都能編出來。
看到他的表情,秦羌不用他回答就懂了。
果然。
高大的身形微微一晃。
果然都是厲竹騙他的。
這些時日已經痛得麻木的一顆心又似猛地被千百隻手抓住,拉扯蹂躪,他張嘴微喘。
他不知道,彼時彼刻,她說出那些話騙他,將自己說得那般不堪來騙他的時候,她的心有多痛,尤其是那夜,為了讓他相信,她甚至真的以口含住了他那裡的時候,她是怎樣的心情,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兩年前他相信了,兩年後,他還是相信了;他只知道,兩年前他用最惡毒的語言和行為來攻擊她、來報復她,兩年後,他用了冷漠、不聞不問、決絕來待她。
他活該被常姜騙去眼睛。
他活該瞎。
因為他真的瞎呀。
只是,厲竹,幾時一個男人的權勢地位,還要靠一個女人犧牲來獲得?沒有你,我要這太子之位作甚?
當初他奮發圖強,一心想要太子之位,那是因為他以為她之所以爬上龍榻,是看上了他父皇是這午國江山之主,所以,他才發誓要這天下。
而後來,他勤勉努力,一心想保太子之位,那是因為他覺得他必須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利,才能護她周全。
他錯了,她也錯了。
他想給她想要的,她也想給他想要的,可所給的都不是對方真正所需。
他們兩人都在自己的自以為里越走越遠、甘之如飴,如今,她更是為此付出了生命。
秦羌低低笑,緩緩抬眼看向面前的皇帝,苦澀笑意一點一點轉寒轉厲,他驀地笑意一斂,回頭沉聲:「厲竹身上的毒怎麼回事?」
皇帝明顯帶著警告的凌厲眼神也同樣朝常姜看過來。
常姜心跳咚咚,凌亂不堪。
可現在到了這個地步,她又不得不繼續。
秦羌如此擅闖龍翔宮,且如此劍指皇帝,是謀反忤逆,是掉腦袋的死罪,他是太子,不可能不知道這一點,他本也是理智之人,卻還是毅然決然地走出這一步,說明他已經完全豁出去了。
一個豁出去的瘋子,肯定不會手下留情,肯定會要了皇帝跟她的性命。
等著別人救援也不可能。
因為龍翔宮的宮人侍衛已盡數中毒,而等著外面的人發現他們有危險也不容易,畢竟此處是龍翔宮,沒有皇帝召見,一般人是不得擅入的。
所以,她必須自己爭取任何一個能活下去的機會。
「就是前段時間,皇上發現厲神醫就是煙護衛,將她召進宮來的那次,神醫跟皇上說,自己留在羌哥哥的身邊,是為了等羌哥哥給她研製忘情之葯,一月可成,食下那葯,她便可以徹底忘了羌哥哥,以及跟羌哥哥有關的一切,若果真如此,皇上自是欣然,可又覺得她的話不可信,便對她下了毒,此毒也是一月後發作,若最終的確如神醫所說的那樣,她忘了羌哥哥,離開羌哥哥,他就將解藥給她,如果食言,就會毒發身亡。後來,神醫真的忘了羌哥哥,然而,皇上卻發現自己將解藥弄丟了,沒有解藥,一月至,神醫必定毒發,羌哥哥必定會查,就難免會牽扯出這一切,我想,皇上應該是擔心這些吧,所以.……」
常姜垂眸,話就頓在了那裡。
言下之意,皇帝擔心東窗事發、自己敗露,所以先下手為強,要除厲竹。
當然,她肯定不會告訴任何人,皇帝放在龍案抽屜里的解藥是她拿走了。
厲竹食了忘情之葯,徹底忘了秦羌又如何?秦羌又忘不了她。
秦羌不忘,只要秦羌不放棄,只要秦羌堅持,有朝一日終會再次打動她,他們還是會重新開始。
永絕後患的唯一出路,只有那個女人死。
借皇帝之手,除心頭大患,她何樂而不為?
秦羌忽然長笑一聲,她嚇了一跳。
秦羌笑著、笑著,笑紅了眼睛。
他從不知道那個女人經歷了這麼多,從不知道她獨自一人承受了那麼多。
「所以,就算此次厲竹不死,後面也是會中毒身亡,是嗎?」
手中長劍再次朝皇帝頸脖處一正。
皇帝咽喉處瞬間就留下一條細細的血痕。
「秦羌,你不要亂來,你若殺了朕,就是弒君,你也是逃不掉的……」
「誰說我要逃了?沒看到我今日白衣都穿上了嗎?」
皇帝呼吸一滯。
在午國,壽衣就是白色,無論男女。
所以,這個男人的意思是……同歸於盡?
「所以,你,還有常姜,死、定、了!」
最後三個字一字一字咬牙而出,這些天積壓在心底的所有恨和怒,都在這一刻激湧出來。
他瞳孔一斂,五指用力,攥緊軟劍把柄,作勢就要一劍割斷皇帝的咽喉,忽的空氣中一抹異流涌動,有什麼東西破空而來,帶著極快極快的速度直直擊向秦羌拿劍的那隻腕。
事情發生得太突然,秦羌猝不及防,結結實實挨了那一下,他吃痛鬆手,軟劍「噹啷」一聲跌落在漢白玉石地面上,發出一聲令人心悸的清脆之響。
秦羌一震。
不是他一人,是內殿中三人皆是一震。
齊刷刷看向門口。
一襲藏青色華服的男人拾步而入,走進大家的視線。
秦義!
秦羌眼波一斂,皇帝和常姜眸色大喜。
「老八,救駕,快救駕,太子想造反!」
皇帝一邊求救秦義,一邊慌亂地後退了好幾步,跟秦羌拉開距離。
常姜也聲淚俱下:「義哥哥,救我.……」
秦義眉心微攏,看了看皇帝,又看了看跌坐在地上的常姜,最後,眼梢一掠,瞥向秦羌:「二哥這是在做什麼?」
秦羌沒作聲,也未看他,兀自傾身,不徐不疾拾起地上的那把軟劍,才薄唇輕啟,沒有一絲溫度的四字逸出:「殺父、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