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羌笛秋聲濕竹心(106)
龍翔宮,皇帝的屍體被放在矮榻之上,秦羌長身玉立在邊上,靜默。
好一會兒,忽的想起什麼,他伸手探進皇帝龍袍的袖袋。
袖中別無他物,只有一個小瓷瓶。
他掏了出來。
小瓷瓶瓶面上沒有任何花紋圖案,裡面也空空如也。
他微微眯了鳳目。
很顯然,這是裝葯的瓷瓶。
裡面本是裝的什麼葯呢?
拿起來放到鼻尖下嗅了嗅,並未嗅出什麼來。
不過,他卻有了一個猜測。
會不會增強夜視能力的這個葯應該是他父皇服的,而他父皇服的會成為常姜刺殺對象的那個葯,實則上是應該他服的,只是兩葯被人調了包?
他倒抽一口涼氣,會是這樣嗎?
當即喚了宮人,讓其速去內務府了解一下,今夜宮宴時宮人們的分工安排情況,是誰負責常姜的斟茶和布菜,又是誰負責他的斟酒和布菜,找到后將兩人帶來龍翔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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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幽幽,星光凄迷。
天潔山上,秦義將蔡項南的骨灰葬好后,站在墳前久久佇立。
忽然,遠處傳來綿長的鐘聲,一下,一下,聲聲入耳,他回過神。
轉身,微微眯眸,遙望著皇宮的方向。
確定鐘聲就是從那個方向傳來。
喪鐘。
終於死了是嗎?
那個殺了他們蔡家十一人,滅他們蔡家滿門、殺他父親、屠他父親屍體、將他父親挫骨揚灰的男人終於死了嗎?
那個養了他二十年,育了他二十年,就算將他貶為庶人,卻默許兄弟姐妹們跟他來往,並對兄弟姐妹們給予他援助睜一隻閉一眼的男人終於死了是嗎?
心裡,是說不出來的感覺。
似是大仇得報的快感,又似是有痛失至親的悲傷,都很強烈,都強烈得無以名狀。
是的,葯是他換的。
下午,為了拿到他父親的屍體或骨灰,他弄暈了何法師身邊的那個叫小陌的小男孩,做了一張小陌的麵皮,他縮骨后戴上,潛伏到了何法師身邊。
進宮之前,他本是想去偷聽一下關於他們進宮后做法事的安排,他好對應安排自己的計劃,誰知竟聽到了皇帝的計劃,關於除掉秦羌和常姜的計劃。
當然,他們並沒有明講,當時是何法師身邊的那個貼身侍從將準備好的三個小瓷瓶給何法師,說,圖案是老鷹的小瓷瓶可以裝那個致人失控殺人的葯,圖案是小雞的那個小瓷瓶,可以裝讓人瞬間失去內力,牽引失控者的葯,沒有圖案的那個,就裝致人瞬間夜視視力變強的葯。
然後,何法師說,嗯,葯是當今皇帝要的,牽扯的是當今太子,可馬虎不得,一定要謹慎。
那個侍從很震驚,問,皇上要除掉太子?何法師嗯了一聲,說,借柱國公之女常姜之手,一箭雙鵰。
根據這些信息一想,就不難想到皇帝的計劃是怎樣的。
換做以前,他可能會跟那個侍從一樣震驚,因為他覺得皇帝再壞、再陰狠,虎毒還不食子呢,他應該不會連自己的子女都害。
這也是他在龍翔宮阻止秦羌殺皇帝的原因,他當時覺得肯定是秦羌沒有搞清楚,秦心柔是皇帝的女兒,皇帝不會這樣禽獸不如。
可事實證明他錯了,皇帝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所以,如今想要除掉自己的親生兒子秦羌,他也並不意外。
或許是自己想要復仇,又或許是感激今日在龍翔宮裡秦羌的出言相救,當時,秦羌雖是說著嘲諷譏誚他的話,但是,他知道,他是在提醒皇帝曾做出的承諾,是在救他。
當時在場的人不少,那樣的形勢下,秦羌還站出來,且是唯一一個站出來救他的人,甚至在不久前,他還刺了秦羌一劍,雖然,後來想想,應該是他父親趁亂而為,但是在秦羌眼裡,在眾人眼裡,就是他刺了秦羌一劍,這樣的情況下,秦羌還能出言相救,實為難得。
所以,那一刻,他做了一個決定。
將葯對換。
知道入宮做法事大家都要穿專門的法事服,而何法師要穿法師服,所以,他事先從何法師的窗戶潛入,躲在他換衣的屏風后,趁他將衣服換下來的時候,偷偷完成了這件事。
喪鐘一聲一聲,在京師的上空回蕩不去。
也一聲一聲,在他的心中撞擊盤旋。
回想他這一生.……
他忽的就笑了,為自己用「一生」這個詞,才二十歲的光景,人生最美好的韶華,怎麼就叫一生了?
或許是因為一直在失去吧?失去母親,失去綿綿,失去師傅,失去身份,失去父親……
似乎已失去一切,包括家。
深山的夏夜很涼,濃濃霧氣籠於天地,將他的周身染上一層薄薄的水濕,尤其頭髮上、眉上、睫毛上特別明顯,他垂目,長睫上的霧濕落於眼瞼,像極了人的眼淚。
鐘聲寂,他默然轉身,走進蒼茫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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卞驚寒和厲竹來到龍翔宮的時候,秦羌一人正站在龍翔宮外面的台階上,微微揚著臉,迎面吹著夜風,衣袂飛揚,獵獵作響。
似是沉浸在什麼心事中,連他們兩個走過來都沒發現,還是他們一直拾階而上,來到他近前,他才意識過來。
「你們怎麼又回來了?」
卞驚寒沒做聲,厲竹開了口:「你不是問我娘,眼睛能不能醫嗎?我現在就來給你醫眼睛。」
秦羌怔了怔,有些意外。
這個時候?
厲竹看了看龍翔宮的門口:「進去吧。」
秦羌的視線落在她手上拿的一個小布包上,心中疑惑:「你如何醫?」
「方才在宮門口,遇到一條狗,我見那狗的眼睛特別明亮有神,便讓陛下幫忙一起,取了那隻狗眼。」
厲竹一邊說,一邊拾步往上走。
狗眼?
秦羌差點沒被自己的口水嗆住。
所以,言下之意,要將那隻狗眼換給他?
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嘴角的抽搐,他轉眸看向卞驚寒。
卞驚寒揚揚眉尖,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樣,也抬步經過他的身邊往上走。
大概是見他還站在那裡緩不過來,卞驚寒又轉身下了台階,伸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肩:「這種時候,別說是狗眼,就是雞眼、鴨眼,殿下也應該欣然接受才對。」
末了,又微微傾身,湊到他的耳邊,低聲道:「這對殿下來說,可是難得的機會。」
秦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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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進了龍翔宮
皇帝的屍身停在內殿,宮人們忙忙碌碌準備各種祭祀之物,他們便去了偏殿。
厲竹示意秦羌躺到偏殿的矮榻上去。
秦羌自是什麼都沒說,依言照辦。
當然,他會如此配合,並不是真的因為卞驚寒那話,而是因為,信任。
他了解厲竹,尤其是已然恢復記憶的厲竹,說什麼狗眼,那也不過是過過嘴癮,說些罵他的話罷了。
其實,靜心一想,是誰的眼睛,他大概已經猜到了。
常姜的,對么。
雖然,他並不在意這隻眼,既然已被常姜騙去,他也沒有想過要討回來,就當他將其給了八歲之前的她。
可,既然這個女人替他拿了回來,他自是欣然。
欣然的原因並非自己的眼終於可以治了,而僅僅是因為,是這個女人去拿的,這種感覺很奇妙,就像是她在保護他、替他討回了公道一般,這一點讓他很受用。
甚至很好地治癒了他心裡的悲傷。
剛剛內務府將今夜宮宴時負責給他和常姜斟酒布菜的兩個宮女帶了前來,他一番威逼利誘,對方又見他父皇已死,一番權衡之下都承認了自己做的事。
通過兩個宮女說的,他越發肯定了自己的那個猜測,他父皇就是意在殺他和常姜,只是不知被誰調了包。
雖然他很慶幸,不知是誰暗中救了他的命,但是,死的人終究是他的父親,他們父子二人最終還是落了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下場,他很悲傷。
好在這個女人很好地慰藉了她。
「你們二位都是神醫,應該不需要朕幫什麼忙。」卞驚寒徑直走到一軟椅邊撩袍坐下,一副閑適之姿。
「我這不叫神醫,真正的神醫是,不需要任何人幫忙,自己能取了自己的眼,送給別人。」厲竹接得也快。
卞驚寒還未反應過來,秦羌躺在那裡就被自己嗆了,「咳咳」咳嗽了起來。
「陛下能想象那個場景嗎?」厲竹一邊拆手裡的那個布包,一邊問卞驚寒。
卞驚寒當即就嗅到了幾許醋意和幾分微妙,自是也當即就明白了過來。
揚揚眉,很不厚道地回道:「想象不出。」
厲竹也隨後接了一句:「我也想象不出,因為我做不到。」
秦羌真是有口難言,只能無言以對。
厲竹將燭火移到矮榻近旁,示意秦羌:「將眼睛上纏的繃帶解下來。」
「繃帶是在腦後打的結,我不方便解。」秦羌躺著未動。
言下之意,要厲竹替他解。
厲竹又豈會讓他如願,輕嗤:「我有沒有聽錯,一個都能給自己眼睛手術的人,說解不了腦後的結?難道當初這個結是我替殿下打的不成?」
秦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