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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錦瑟怨56┇那夜在床上,你就不記得我了?(3000+ 2更畢)

  「我不聲不響地過來,但願不會耽誤你獻藝。」還是在上回待過的樓上那間雅座,幽夢親手將一個禮盒向靈修遞過去,「你上次照顧了我的腳傷,這是送你的謝禮,希望你喜歡。」


  靈修打開盒子,將那件水煙藍的流晶玉羽長裙拿出來,提在手上鋪展開,由上而下地打量起來,不忍驚嘆:「這樣出挑的面料和做工,堪稱精巧奪目……這件美衣價格不菲吧?」


  「靈修姐姐是清新脫俗之人,我若送些金銀珠寶的一定會被你嫌棄。這件衣服剛做不久,是全新的,我見綉上有『羽化登仙』之意,便想到姐姐這般身形高挑的美人穿才更有味道。」幽夢望望衣服,又望回靈修,眼裡笑作漫天星辰,「到時你穿著它登台獻藝,必定更加風光耀眼,驚艷眾生!」


  靈修聽出這件衣裳是她特意定做的,甚覺承受不起。「這麼貴重的禮物我豈能收下?」她倉促疊好裝回盒內,「不,你還是拿回去吧。」


  幽夢將一雙愁眉深鎖,撅著嘴與她撒嬌:「你不肯收,便是不願交我這個朋友了?」


  靈修轉臉見她這副表情,心又軟了:「這是兩回事。唉……你弄得我好生為難,我也沒什麼好回贈於你的……」


  幽夢便強調似地按住她手,不准她遞迴盒子:「你什麼都不必送,收下就行!」


  「既然如此……」靈修想了一想,忽然神秘兮兮地笑起,「那我正好將手頭這件東西送你。」


  說罷她拿出一個精緻的雕花小木盒子,原先像是刻意被她藏好的一樣,向幽夢手邊輕推過去。幽夢打開來,裡面只有一張疊好的絲絹,在靈修眼神示意下,她將絲絹展開來看,才知絹上筆墨琳琅,原來是一支樂譜。


  聞著絹面上頤神的清幽暗香,幽夢細細品讀:「好纏綿的小調……也是江南曲風呢,光是看著就很靈動,若是彈奏出來必定非同凡響!」


  靈修在旁微笑:「我就知道你肯定識貨。」


  幽夢從絲絹后抬起眼來看她,喜不自勝:「還是靈修姐姐有心,送我的禮物與眾不同,又深得我心!」


  誰知靈修苦笑撇了撇嘴:「我這也是借花獻佛罷了,其實啊,這是蘇樂師新作的曲子。」


  幽夢遽然一驚,指尖微顫:「那這絲帕……」


  「自然也是他的。」靈修笑道,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幽夢暗想:絲帕這種東西,不是尋常關係的男女能送的吧?再看這兩位樂師,不光是一對年輕的俊男美女,還在一處共事,朝夕相處,琴瑟和鳴,真是讓人浮想聯翩……


  幽夢敏感地用餘光偷瞥她,心湖不由泛起一陣暗涌,為了掩藏心思,臉上仍故作平靜,垂眸看絹上,這回仔細看的是絲帕,而非樂譜。


  她見絹面下角綉著一枝粉白花蕊,不像桃花,也不像梅花,她小聲探問:「蘇樂師……他很喜歡杏花?」


  「是呢,竟被你一眼就認出這是杏花!」見她是真的聰明,靈修樂得與她打開話匣,「蘇樂師最喜歡杏花了,他說多年以前在他老家的院落里種滿了杏花。」


  幽夢心神有些飄,目光游移道:「既是他譜的新曲,你怎能將它隨手送人?」


  「有何不能的?這本來就是他的意思。」


  靈修不以為意的一說,幽夢更加驚怔了。


  在她茫然的注視下,靈修才莞爾一笑,娓娓道來:「那日就在你回去以後,他來找到我,詢問我當晚可有對哪位女客提起過他和他的琵琶,我料想那便是你,雖然那夜你是一位『公子』……」


  回想那事經過,幽夢頓覺整個人都不好了起來,她尷尬別過頭,臉上已是笑得愈發難看。


  「我當時便覺得奇怪,何故他要與我打聽你?」靈修尚未察覺,自顧說道,「他本是遮掩著不願說的,經我再三追問,他才向我透露。那夜在他回房不久,有位聲音不熟的姑娘,隔著房門向他請教曲子,後來與她撫琴閑聊間發覺,那竟是一位知音人。」


  幽夢臉上發熱而不敢抬頭,只試探似地怯聲道:「那他……沒有提到我那夜擅闖後院,是如何冒昧的么……」不會連偷看他換衣服這種事也說了吧?那可就太丟人了……


  靈修不解她弦外之音:「沒有啊,他只說姑娘天性不凡,心耳靈慧,對音律悟性極高,便讓我找個機會,將此曲交給姑娘。姑娘若是喜歡,為它閒情逸緻填一闋詞,那就最好不過了。」


  幽夢頓時覺得受寵若驚,還沒從羞愧勁兒里緩過神,局促道:「我才疏學淺的,只怕難當大任,白白糟踐了他這天籟神曲……」


  「姑娘千萬別妄自菲薄。」靈修輕柔拍了拍她的手背,「蘇樂師甚少與外人交心,贈人新曲更是不曾有過,如今開了先例,必是十分珍視姑娘才會如此。那我們,自然也該相信他的眼光,你說是不是?」


  幽夢儘力撫平心緒。「那我試試吧……」順勢興起一念,「對了,他今日在不在館中?我能否親自見一見他?」


  誰料她剛問完,竟見靈修笑意一僵,旋而又變得陰鬱:「他當然是願意見你的,只可惜你來得不巧,蘇樂師……他不在這。」


  「那明日呢?」幽夢不明真相,所以不依不饒,「明日他在不在?我可以明晚再來。」


  靈修這才難掩失落:「他已經離開樂坊了……」


  「啊?」幽夢始料未及,心頭又驚又急,又有些難過,一時百感交集,嘴唇囁嚅半天,「離開這裡……他去哪了?」


  「去一個他該去的地方。」靈修說著,意味深長卻莫名地感嘆起來,「他自詡出淤泥而不染,畢生追求清靜,一心想要遠離風塵,可最終……還是逃離不開這滾滾紅塵。」


  幽夢聽得雲里霧裡,推了推靈修肩膀:「姐姐你別和我兜圈子,說明白些,他到何處去了呀?」


  靈修轉過一雙凄婉的眉眼,話里透著無可奈何:「抱歉,關於他的去向,我實在不便相告,而幫他保守秘密,這也是他的意願。」


  幽夢手心力道弱了,黯然拂去,不勝遺憾:「那他還會回來么?」


  靈修又嘆了口氣:「也許等過一段很長的日子,做完他要做的事,他還會回到這裡吧。」


  「那我都見不到他了,他讓我作這詞又有何義?」幽夢低頭看著手裡的絲絹,糾結得無法言喻,「我又不能親手交還給他……」


  這時靈修說了一句話,語氣更讓她捉摸不透:「世事難料,如果有緣的話,也許你們會再見的。」


  ◇◆◇◆◇◆◇◆◇◆◇


  幽夢坐了一會,到靈修登台的時候,靈修本要留她聽曲,可幽夢聽說蘇樂師已走的消息后就有些恍惚抑鬱,也就沒什麼心情捧場了。


  靈修看懂了,便不再強留,送她去到後門,面懷愧疚道:「真是對不住,前頭開了座,來的客人多,門口路窄,人來車往的不好久停,只好勞駕你的車馬改去別道停靠了。」


  幽夢淡笑,並不介意:「不過多走幾步路,不礙事。」


  靈修與她出了門,指著眼前一條長巷說:「巷口不夠寬,你那馬車進不來,你要從這一路穿過去,天已經黑了,我送送你吧?」


  幽夢連忙推辭:「不用了,你趕緊回去準備吧,別耽誤你獻藝,惹惱了賓客金主,坊主要扣你月錢的。」


  「那好。」靈修低眉淺笑,回頭囑託身後的婢女,「山茶,你提著燈送姑娘出巷。」


  「是。」


  丫鬟提燈走到幽夢前面,幽夢沖靈修瀟洒一揮手:「進去吧,我改日再來捧你的場。」


  靈修笑著點頭,不勝溫婉,然後便闔門回去了。


  那丫鬟快幽夢幾步,提燈在前面探路,夜風呼呼地穿堂而過,那盞輕飄飄的紙燈籠被連連吹晃,這麼折騰了幾下,火竟然就滅了。山茶抬頭估摸著離巷口還有段路,便愧赧地向幽夢屈膝請求:「姑娘在此等候片刻,我去換盞燈來。」


  幽夢「嗯」了聲,允她去了。山茶小跑時輕快的腳步聲回蕩在巷子里,逐漸遠去直到消失。


  風聲不止,聽著像人的嗚咽。雖然一個人有點害怕,但幽夢漸漸適應了黑暗,而且夜空里浮雲被風吹走,放出了明月,有皎白的月光照進巷子,也就顯得不那麼黑了。


  為了分散注意,放鬆心裡的恐懼,她從內袖拿出那張絲絹樂譜,迎著月光看起來。絹上繡的杏花在月下顯得模糊,猶如幾點深邃的墨色。


  幽夢情不自禁地對絹嘆息,像是自怨自憐:「你果然是個天人,我凡人想見你一面都難如登天……」


  本想借著曲中美妙的意境平復心境,奈何這狂風太不近人情,偏在她失神時猛然一鼓作氣,將她手裡的絲絹吹了出去,她倉惶抬眸,見絲絹在半空飛舞著,被風帶去好遠,她拔腿去追,卻總追不上。


  好不容易這陣風停了,絲絹也落了下來,掉在不遠處的牆邊。她實在跑不動了,便停下彎腰,想喘兩口氣再去撿。可她不覺幽暗中出現一個人影,等她意識到不對,剛抬起身,眼前便看到有隻手,先她一步,緩緩拾起了那張絲絹。


  幽夢渾身一哆嗦,本能後退兩步,驚慌失措地望著那黑影背對她站立,似在垂目端詳剛撿的絲絹。


  「你撿的那絲帕是我的……」幽夢強作鎮定,沖那身影喚道,「快還給我!」


  一陣寂靜之後,一個清澈沉鬱的男聲乘著冷風而來,凜然灌入她耳中:「如果我偏不還呢?」


  「你的聲音……」聽著有幾分耳熟,不,是一聽到它就不自覺讓幽夢渾身起了寒意,她嚇得全身緊繃,踟躕不前,「你是誰?我是不是認識你!」


  「脫臼的腳踝不疼了?」


  那人似是在風裡輕笑了一聲,短促而微弱,幽夢聽得卻很清晰。


  這話讓她徹底驚呆了,她自然而然地想起那晚,在靈修黑暗的屋子裡,發生的那件事……


  而更可怕的是那男人在一點一點地轉過身來,曖昧的語溫在黑夜裡顯得尤為詭魅:「那夜在床上,你與我親密過的溫存才過去多久,你就不記得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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