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無意(下)
元晉二十二年十月底,為儘快平息戰爭,安定邊界,班朝答應赤域的停戰協議,廢除納貢制度。不僅如此,為維護兩國友好邦交,擇含意公主嫁與赤域大皇子薩爾為妃。又封三皇子班皪為黎王,著其與習朔君同為欽差大臣,護送公主至順利成婚。
送親隊伍浩浩湯湯,規模空前,從京城一路招搖向西部邊境。戰爭得以平息,班朝百姓對這位和親公主感恩戴德,有的甚至跟隨儀仗數百里。只不過,所有人都沒有看到公主露面,她似乎自始至終都待在那頂花轎中。
離開故鄉,遠嫁西部,即將接受陌生的一切,任誰都不會興奮。自從踏上這頂花轎,班意便鬧起了絕食,平時看著安靜柔弱,卻能將那些勸說的人罵個狗血淋頭,連她的皇兄班皪都束手無策,黯然下轎。
習朔君望著又一個端著原封未動的飯菜狼狽下車的侍女,終是忍無可忍,腳步「噔噔」便上了花轎,引得一仗人屏息豎耳,翹首以待。
聽到動靜,班意下意識便向外看去,見是習朔君,心中頓時蹭蹭冒火,但顧忌她的身份,只得極不甘心地咽下口中的謾罵,偏過頭直接忽視。
「如今木已成舟,公主還是別和自己的身子過不去,若是真有個意外,恐怕所有的努力都白費,屆時戰火重燃,百姓流離失所,甚至失去生命。這樣的後果,公主願意看到?」
聽習朔君一席話,班意臉色有些動容,但也轉瞬即逝,她冷笑開口:「所以,我便是那個犧牲品。」
「舍小我,成全大我,公主應該儘早釋懷。」
「釋懷?說的輕巧。」班意緊緊盯住習朔君,極力忍住想要撲上去掐她的衝動,良久道:「舍小我,誰都可以!為什麼不是你?為什麼不是其他人?習朔君你為何非要將這和親之事推給公主?你應該知道,宮中便只有兩個公主,沁源絕不會被丟棄,所以被選中的只會是我……我和你有仇嗎?不然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班意的聲音越來越小,到最後,直接成了呢喃。
「你我無仇。我還是那句話,公主應該釋懷。」習朔君嘆了一口氣,提裙坐下,道:「身為公主,你無憂的生活是由尋常百姓捧托的,如今百姓需要你,那便應該敢於承擔應有的責任。人生在世,憑誰都會有無可奈何之事,但我們的生命不容去傷春悲秋,怨天尤人。事物分兩面,我們關注的應該是那樂觀的一面。雖遠嫁他鄉,可哪裡都有快樂,哪裡都有生活,沒有什麼註定是終點。」
「這些我其實都懂……你給我時間。」班意斂斂眸,無力地倚靠在車壁上,眼神空洞。
「既然都懂,那朔君多說無益,只願公主能早日釋懷。」
知曉班意已經搭上了那根弦,習朔君放下心來,起身下了馬車。
掀開車簾方知已經停在了山清水秀的佳地,前面是一條玉帶似的溪流,彎彎延延,斗折蛇行。溪旁人影密匝,或立或坐,臉上不約而同流露出放鬆的神色。
習朔君走下車攆,也往溪旁去湊份熱鬧,四處張望,卻見班皪獨自一人蹲踞在溪中凸起的大石上,不時傳來「叮叮咚咚」的聲響,清脆悅耳。心中好奇,她忍不住便朝那邊而去。
「這是幹什麼?」看著班皪手中形形色色的小鐵瓶,習朔君更為不解,暫時忘了兩人的恩怨,頗熟稔地道。
「取水。」
「為何不用水囊?」
似是已經完成,班皪停下手中的動作,略搖晃地起身,沖習朔君提提手中用細繩系住的一小捆鐵瓶,笑道:「這東西可比水囊有用。」
習朔君抬眼望去,那捆小鐵瓶上嵌了顏色各異的珠粒,瓶身精緻,在陽光下映出點點明光。除去外形,她著實不覺得這些僅比大拇指略大的鐵瓶能有多大用處!
「恕我眼拙,看不出來。」
「你看出來才異常。」班皪橫她一眼,豪不猶豫便開口譏諷。
域油當燈油使,暗道里設九龍盤,用奢華鐵瓶盛水……習朔君真想說,懂你的人也真不容易!念此,她噘噘嘴,淡笑不語。
遠處有人群吵鬧聲傳來,所有人循聲望去,只見從馬車道上走出十來人,清一色布衣。當先一人是個鬚眉白髮的老者,神采飛揚,手上捧著一箕雞蛋,笑意盈盈地迎上前來。
「聽聞送親儀仗從此路過,我等村眾便自作主張趕了過來。這些土雞蛋,雖不名貴稀罕,但在赤域卻是絕對尋不著的。因而我們特意挑了些,準備送給公主。」
習朔君和班皪相視一笑,遂走上前接過老者手中的簸箕,道:「替公主謝過。」
「但終究也是勞動所得,絕沒有平白受禮的道理,這些就當我們買下。」
習朔君將手中放雞蛋的簸箕遞給身側侍衛,正待取錢時,那老者急忙制止,上前拉住朔君取錢的胳膊,搖頭道:「錢就不必了,本就不值幾個銅板。若大人心中過意不去,不如就通融一番,讓我們這些下等人也能一仰公主的尊榮,好歹知曉救蒼生的是什麼模樣。」
老者的要求並不過分,見人的理由也合情合理,習朔君抬眼看向翹首期盼的村眾,心中一動,點頭答應了。
「公主,有村民求見,你可要下來?」
馬車裡傳出衣袂摩擦聲,不多時,班意掀簾下了馬車,目光直接落向那群村民,上下打量,道:「你們要見我?」
「是的,公主,我們這些人十分感激你的深明大義,所以心中總想著能見上一面。」
「這是我身為公主的本分。」
說完,班意頗有些心虛地瞥一眼習朔君,只不過後者心不在焉,低頭不知尋思著什麼,應該沒有把她的話放在心上。
「赤域那邊可不比中原,公主定要保重,我們也好寬心。」
「有勞村眾挂念。」
「我們的村子就在不遠處,公主若不嫌棄,可以……」
「我們馬上便會啟程,恐怕要拂了村民的一番好意了。」未及班意開口,習朔君已然打斷兩人的對話,聲音里莫名帶了幾分冷意。
兩人的對話如白開水,可習朔君心中卻是陡然升起不安,且漸漸強烈,兩人的語氣太過平淡,讓人覺得是熟客或是暗下接觸過的,全然不似人之常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