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灑塵冰 上
景仁宮富麗莊嚴的正殿里,近兩天倒是格外安靜,往常喜歡在毓媞跟前奉承的貴人、常在,這會兒應該是在燕喜堂巴結那位懷有龍嗣的新貴。
此刻正是午膳時間,炕桌上細緻擺列的碗盤內,皆是油而不膩的魚肉珍饈。每份菜毓媞只是略嘗了幾口,就再無食慾的放下了筷子,現在恐怕就是鳳髓龍肝她都食之無味。毓媞斜靠在炕墊上,微微閉著雙眼養神,身旁放著銅鎏金纏枝牡丹手爐,不過裡面的炭都已熄滅,就如這人情一樣是冷的。
銀杏進來時,見毓媞滿臉疲憊,她能體會到那種無奈的隱痛,即使對宮廷爭鬥再厭煩,也永遠不能停下。
在這座紫禁城中,無論多高的權勢都是皇帝所給,所以宮中女人從不在乎誰尊高位,而是重在關注東風眷顧誰。倘若一時不慎,觸犯了正處盛寵中的主,那下場可就不堪想象。至於毓媞這樣的尷尬處境,那些女人當面是恭恭敬敬,背地裡還不知道怎麼數落笑話呢。
傳了兩個小太監將整張炕桌抬出去,銀杏另端了一盅紅棗蓮子粳米粥,輕聲說道:「娘娘,不如吃點粥吧,補脾養胃又養心安神。」
「東西送過去了?」不論心裡有多不舒服,表面功夫還是必須要做,所以今天一早毓媞吩咐銀杏送去了一尊白玉送子觀音。
「是,劉貴人說身體不適,所以不能親自過來向娘娘謝恩,還望娘娘恕罪。」銀杏淡淡一笑,將那盅粥放到一旁的方桌上,才轉過身扶毓媞坐好,又拿起那個手爐。「這手爐涼了,我拿去換新的碳。」
「不必了,它一直都是涼的。」紫禁城內的人情本就淡薄,這幾日毓媞除了心寒,還有心驚。錦雲死後,弘曆就借口甯馨傷重,幾乎都沒來過景仁宮請安。這不由得讓她懷疑,弘曆似乎早就知道錦雲的身份,血緣關係是最致命的差別。
「娘娘在說什麼?」銀杏假裝沒有聽清楚。
「沒事。」毓媞深邃眼眸里藏著意味深長的笑,問道:「燕喜堂那邊應該很熱鬧吧,李貴人、郭貴人、那常在,都在那邊?」
「是的,都是過去道喜的。」銀杏低眉斂目,表情有些尷尬,猶豫了半晌才說道:「娘娘之前說得對,皇上是對娘娘有所懷疑,奴才送去的白玉觀音劉貴人沒有擺在屋裡,而是讓人收到庫房去了,聽那常在說,燕喜堂所有陳設擺放都是婁真人按風水學布置的,所以不能隨便改動或添減。」
毓媞先是一怔,才搖頭笑道:「不過是些隨風擺的牆頭草,無須在意她們。」
「如果不是猜准了皇上的心思,她們又豈會連表面功夫都懶得做了。」那夜之後,銀杏也無需再做任何掩飾,直接說出了心中的看法。「娘娘雖然已有對策,但少說也要兩年才能成事,只怕時間不等人。」
「你是聰明,卻還不夠通透,能看到的不過眼前,也還不懂得分析前朝局勢。」毓媞低笑著問道:「當年皇后暗害年氏,又屢次導致有孕妃嬪流產,可為什麼皇上知道實情后,卻沒有明辦她?」
雍正帝是個極好面子的人,從他登基以來宮廷醜聞就從未斷過,民間的說書段子也是一篇比一篇更精彩。如果再添上母儀天下的皇后其實是個心胸狹窄,謀害皇嗣的惡毒婦人,那雍正王朝留給世人的最深印象,就剩「荒唐可笑」這個詞了。
「皇上行事自然是要顧及到皇家顏面,和前朝的多股勢力。」銀杏恍然一笑,雖然毓媞的父親凌柱的官位並不高,僅僅是個四品典儀,但鈕祜祿家族龐大,族中不乏官居高位之輩和毓媞有著相互照應的交易。「想來皇上也是顧及到鈕祜祿家族對前朝局面的影響,才不敢輕易對娘娘下手。」
哪知毓媞竟是淺笑著搖了搖頭,說道:「是擔心前朝的局面,卻與我鈕祜祿氏無關,而是關乎他愛新覺羅?胤禛這一脈。」
「奴才愚笨。」這話讓銀杏滿頭霧水,完全理不出頭緒。
毓媞淡淡地問道:「先帝爺有多少壽數?」
「終年六十九。」銀杏想了想才回答。
毓媞又問道:「那當今皇上今年貴庚?」
「聖壽五十有七了。」
「皇上膝下成年的皇子有幾個?」
「僅有四阿哥,和五阿哥。」銀杏似乎有點明白毓媞的盤算了。
別說成年了,現今雍正帝只剩兩位皇子,如果毓媞殘害皇嗣的罪證被公開,弘曆就會被她牽連,甚至有可能失去皇位繼承權。
「所以你想想,如果本宮倒台,誰的損失最大?」毓媞得意地一笑,繼續往下說:「不管弘晝是真的朽木難雕,亦或韜光養晦,他在前朝都早失人心,沒有大臣會贊成由昏庸荒唐的皇子繼承大統。」
「就因為如此,四阿哥才不至於受娘娘之事牽連,皇上會全心相護的。」銀杏秀眉緊蹙,看似理出的頭緒,又繞成了亂麻。
「你可聽過明朝建文太子朱允炆的故事?」皇權看似威嚴不可犯,可若是沒有足夠強大的擁護者,就會變得脆弱不堪。像朱允炆這樣惠澤百姓的好君主,還有忠臣輔佐,都敵不過強勁對手燕王朱棣,弘晝那個肆意妄為之徒,又豈能穩坐江山。
銀杏搖了搖頭,淡淡地答道:「請娘娘恕罪,奴才沒念過書,只是聽過說書人講故事,難辨真偽。」
「這也不是你的錯。」毓媞低頭沉吟,良久才深深地嘆了口氣,問道:「就你的認識,在所有弘字輩的宗室子弟中,可有才德兼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