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章 海漚嘆
俗話說,看熱鬧不嫌事大。
「這井裡鎮涼的果子,就是不如冰鎮的爽。」坐在屋檐下,面前放著一碟西瓜,雲綉斜眼瞄著圍觀人群,低聲問道:「你說誰是弘皙的眼線啊?這場戲能騙得過弘皙嗎?無論是武功,還是酒量,茹逸非一般人能比,區區兩個小丫頭就能壓著她,有點說不過去吧!」
「你真是傻了。」雲織搖著扇子,笑道:「她混在昇平署就要掩藏身份,你不見涴秀格格大張旗鼓的跑過來嗎?有這麼多人盯著,她就算能上天入地,也只能較忍辱負重,難不成在眾目睽睽之下展示功夫。再說這酒量,縱然再好也有個限度,你沒問道香味啊?涴秀格格抬來的可是陳釀,御園裡珍藏的好酒。」
「真夠浪費的,哪天咱們也去弄幾壇嘗嘗」聞著茹逸房中溢出的醇香,雲綉一臉惋惜,有不賴煩地抱怨道:「她們這場戲要演到什麼時候,意思意思就行了嘛!」
「那位格格可不是演戲哦。」雲織狡黠一笑,看涴秀今天的裝扮就知道是來一較高低,不過女人這麼做真是多餘,若是男人心裡有你,就算粗衣麻布都看著動人,若是男人心裡沒你,穿金戴銀動人的也不過是首飾。拉回思緒時,見整盤西瓜都被雲綉洗劫一空,無奈地搖頭笑道:「死丫頭,你少吃點,整日在御膳房偷東西,小心被人抓住,還有這西瓜可是涼性的東西。」
兩人正聊得開心,突然見昇平署總管匆匆跑來,在門口轉了好幾圈,也不敢進去。為了區區一個琴師得罪端慧郡主本就不值得,而且郡主背後的人是熹妃和寶親王,他不想被這個黑鍋。
可萬一鬧出事情來,他一樣擔當不起,尤其是在局勢未明的情況下。
其他人七嘴八舌地議論著,有人說不能由著涴秀格格這樣胡鬧,若出了人命遭罪的可是他們,不如讓人去回蘇培盛,請皇上旨意;又有人說小小事件就驚動皇上,一來皇上未必會過問,二來若涴秀受罰,熹妃定饒不了昇平署總管;也有人說不如去通知齊妃,後宮由她和熹妃共同執掌,請她來約束這位任性的格格,總在情理之中。
見昇平署總管似乎真有去請齊妃的意思,雲織忙對雲綉使了個眼色,雲綉會意一笑,盈盈起身向人群走去,不著痕迹的站在昇平署總管身旁。
「總管大人可別犯糊塗啊!」雲綉在昇平署總管耳邊低聲說道:「宮裡的爭鬥,你比我們這些外人更清楚,熹妃娘娘和齊妃娘娘之間是什麼情況,難道你心裡沒數嗎?」
昇平署總管詫異回頭,受苦的人可是彩雲天的琴師,她卻這般不以為然,「可若是再鬧下去,出人命怎麼辦……」
「出不了事的。」雲綉莞爾一笑,拉著昇平署總管走到旁邊,神神秘秘地說道:「若是換了別人,我才不會多嘴,可總管大人對彩雲天照顧有加,怎麼都不能讓你惹上麻煩。雲綰煙和五阿哥有些交情,不然為何會有人專門推薦彩雲天入宮,你當初不也好奇嗎?這事情我們彩雲天都知道,江班主為了面子,叮囑我們要守口如瓶。」
昇平署總管瞭然地點點頭,他也覺得江平有些讀書人的迂腐氣,現在聽雲綉這麼一說,不由得暗暗竊笑。
京城的人都知道江平自命不凡,自覺寫出的戲本天下無雙,又為能調教出好角兒心高氣傲,彩雲天更定下規矩只唱戲園,不唱堂會,就是侯門王府去請,江平都不為所動,為此也得罪了不少達官貴人。當初進宮獻戲,也引來京城中各處的許多議論,都說彩雲天只有皇上才清的動,若真相流傳出去,讓人知道彩雲天能入宮,不過是風流王爺追求戲子的手段,那不成京城中的大笑話,江平那張老臉還往哪放。
難怪昇平署總管變著花樣的打聽,江平總說和宮中貴人們沒關係。
今兒總算知道,的確沒關係!
有關係的是這班千嬌百媚的女戲,江平再是高傲,還不得靠著這些女孩子賺錢,有什麼好磨不開。
「那就不管啦?」昇平署總管想了想,又問道:「萬一五阿哥怪罪下來怎麼辦,而且她們鬧成這樣,如果傳過去只怕不好。」
「五阿哥怪罪什麼,女人吃醋而已,他又不是沒經驗。」雲綉掩唇笑得曖昧,瞄到江平出現,忙乾咳了兩下說道:「咱們彩雲天的人是不會說,其他人都是你的手下,就是傳了出去,沒有證據,誰敢跟涴秀格格作對,這不等於是挑起熹妃娘娘和齊妃娘娘之間的爭鬥嗎?奴才們腦子也不傻,這種不討好的事沒人會做。」
雲綉在這邊應付昇平署總管,雲織卻被江平叫去問話。
「你們究竟在搞什麼?」江平眉頭緊蹙,對雲織是向來信任,所以不過問她有時的舉動。「把茹逸換到彩雲天我沒有反對,但你們這段時間鬧得是不是有些過分?」
「四阿哥當初要我們入宮是為了保護玹玗姑娘,而班主你卻別有意思。」雲織語氣淡淡的,從她將篁竹笛留給弘曆的那天起,對江平就故意疏遠,放不下只能遠遠躲開。「茹逸為了五阿哥所以想給弘皙一個下馬威,其實也就等同於幫了你,這一鬧必定會壓制住弘皙,可以後彩雲天的去留那得看天意。」
江平表情平靜,只是眸底有一絲閃動,事情已經被她們進行到這種地步,早就沒有喊停的餘地,而且他也沒有資格讓這些女孩子,為他的心思去拚命。
此刻,茹逸的房門突然被打開,涴秀像只勝利的鬥雞,昂首挺胸地走出來,臉上還掛著得意的笑。
「我還以為花魁都是千杯不醉,酒量也不過那麼點嘛。」側頭對玹玗一笑,涴秀露出滿眼的鄙夷,「想攀附皇室,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麼出身。」
「格格小心台階。」玹玗低眸斂笑,這一鬧若真傳到弘晝耳中,真好奇他會怎麼處理。「自古尊卑有別,宮中自有規矩,那位姑娘既是戲子,也就只能想想。」
門前圍了這麼多人,也不知道哪些是弘皙的眼線,這齣戲自然要演全面,弘皙極為仔細,絕不能在細枝末節上露出破綻。
眾人的視線越過涴秀望向屋內,兩個大酒罈都倒在地上,茹逸渾身都被酒淋透,趴在地上低著頭,隱約能看到通紅的臉頰,滿屋子濃重嗆人的酒氣。
「雁兒,把昇平署總管叫來。」涴秀冷眼掃視過這些圍觀的人,嚇得他們慌忙散開。
「奴才在。」聞聲,昇平署總管立刻堆著一臉笑,小跑步來到涴秀跟前,打千問道:「格格有什麼吩咐?」
「彩雲天是你弄進宮來的?」涴秀冷聲冷氣的問。
「是。」昇平署總管剛點頭,又連忙擺手,解釋道:「不是……不是奴才……是奴才奉熹妃娘娘的命,把彩雲天招納進來的,奴才哪敢自作主張啊!」
「行了行了,本格格也沒閑情管這些。」涴秀不賴煩地白了他一眼,和玹玗低語了幾句,吩咐道:「你把彩雲天的人都帶上,今兒本格格心情好,想聽整出『長生殿』。」
「涴秀格格,這『長生殿』共有五十齣,如果要全唱……」昇平署總管為難地說道:「今日時辰也不早了,夜半高歌不合宮裡的規矩。」
「誰讓她們高歌了?」涴秀一挑秀眉,「她們得聲音不高不低的唱,既要讓本格格聽著舒心,又不能打擾別人,你掂量著辦。」
「總管大人,格格脾氣不好,你還是順著格格吧,事情若鬧出來,恐怕會牽扯不少人,你這個總管的位置就坐不穩了。」雁兒好心的告誡他。
看著涴秀帶人走遠,昇平署總管那七上八下的心才算平靜了一般,猶有餘悸地拍了拍胸口,轉頭對眾人說道:「好了,沒事兒的都散了,彩雲天的人準備一下跟我走。」
雲織和雲綉故作緊張地衝進房間,關上房門后的第一件事,不是趕緊將狼狽的茹逸扶起,而是去打開牆角處的兩個大箱子,放出藏在裡面的兩個人。
就在眾人都圍在茹逸門前時,寧嬪和曹嬤嬤都已宮婢裝扮悄悄從後窗進入房間,然後就躲在箱子里。
茹逸也不退避,直接脫掉身上的濕衣物,從衣櫥里取出另一套平日常穿的衣服交給寧嬪,又把寧嬪前幾天送來的包袱遞給她們。
「你們快準備,把身上的宮婢服脫給我穿。把剩下的半壇酒潑」視線瞄到地上的酒罈,茹逸嘴角勾起一絲邪魅的笑,把剩下的半壇酒灑到屋內各處,火起時就會燒的特別猛烈,讓外面的人想衝進去救人都沒可能。
雲綉跳到茹逸身邊,伸手一摸其臉頰,笑道:「我就知道是假的,不過你這酒醉裝也化的太好了,下回教教我吧?」
「假的?」茹逸沒好氣地搖搖頭,拉了拉自己的頭髮,又拿起濕衣服晃了晃。「那位格格潑我酒的時候可不假,從她進屋開始,摔杯子罵人那全是發自內心的。」
「原來這屋子裡嗆人的不是酒味,而是醋味呢!」雲綉笑得拊掌脫頜,完全忽略了屋裡的氣氛。
轉頭看著寧嬪緊緊拉著曹嬤嬤的手,半晌也沒換衣服,雲織拉了拉茹逸,這種生離死別的事情她可不擅長,還是交給心最狠的人。「咱們時間可不多,由不得這樣拖拖拉拉的,沒聽外面昇平署總管已經在催了。」
「真麻煩,之前沒商量好嗎?」雲綉撇撇嘴,「臨到死了,做出一副難以割捨的模樣,真是做作。」
「行了,你去一邊坐著喝茶。」茹逸忙把雲綉支開,走到寧嬪面前冷聲說道:「既然已經決定就不要這副模樣,趕緊換上衣服梳好頭。」
今天看到只有這主僕二人出現,她雖不驚訝,但還是有一絲感觸,畢竟寧嬪選擇犧牲哺育陪伴半生的乳母。
寧嬪親自為曹嬤嬤梳妝,換上妃嬪的衣服,戴上常用的首飾,只看身形還真有七八分相似,大火一燒身軀變形后,腕上的翡翠手鐲,頭上的白玉金釵,就都成身份證明。
雲織和雲綉從房裡出去時,故意招來兩個小宮婢,說茹逸會在房中休息,麻煩她們一會兒煮碗醒酒湯,還特意讓她們看到紗帳內茹逸的背影。
彩雲天的人都隨昇平署總管而去,這個院落就變得格外寧靜,人影也不多見。
曹嬤嬤躲在衣櫥里,躺在床上的人是寧嬪,而真正的茹逸穿著宮婢服,躲在屋外的牆角處觀察著動靜。
果然,那兩個小宮婢其中一個偷偷摸摸溜到南牆門邊,和一個太監竊竊私語了幾句,那個太監轉身出去,沒一盞茶的時間又去而復返,直接走到茹逸的房外,先戳破窗戶紙往裡窺探了一下,然後將隨身攜帶的迷香點燃扔了進去。
茹逸可不能讓這人此刻動手,必須要用火,否則計劃就全部失敗。
低頭提著水桶出現,茹逸冒充是前來打掃的宮婢,打發了那個太監,進屋先滅了迷香,又用特製的藥油弄醒有些迷糊的寧嬪,把昏沉的曹嬤嬤扶到桌前坐下,最後是把迷香重新點燃。
讓寧嬪穿上粗使宮婢的衣服,然後兩人從後窗逃出去,躲到角園的南院,這裡是存放全水的庫房,除了每日四更有奴才將玉泉山水送至此,五更前將新鮮的水分往各處,其它時辰就沒人前來。
「真的會下雨嗎?」迎棠心如擂鼓,雙手不停的發抖。
她不知道自己在期盼什麼,若下雨就能順利逃出去,但有如親母的曹嬤嬤就必須葬身火海。已經不記得她是被怎麼說服,或許還是因為那一絲尊卑貴賤之分,所以在曹嬤嬤老淚縱橫的懇求下她點頭了。
可事情到了現在,她卻越來越後悔,越來越動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