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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7章 輕謾辱

  孫子「詭道十二法」曰: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遠,遠而示之近。利而誘之,亂而取之,實而備之,強而避之,怒而撓之,卑而驕之,佚而勞之,親而離之,攻其無備,出其不意。


  這原該用在戰場之上,但若是理解成對招要訣,也能讓人受益良多。


  弘曆劍術卓絕,並能從兵法中悟出要領,確實是個好對手,比起謨雲而言,和他過招更有意思。


  玹玗所學的劍法雜亂,除了父親所授,還有年希堯的招式,和雲織、雲繡的江湖路數,本來無法融會貫通,不想被弘曆用這詭道十二法一提點,竟讓她悟出了許多。


  已學之招式化於無形,無招勝有招,觀敵之招式,妙而應對,絕非死守一條路數。


  而這六十幾個字,更是紅牆之內生存的要訣。


  以前父親讀兵法,她也只是略略翻看,今日受教方知其中奧妙。


  在宮中求生,自該韜光養晦,就如弘曆所言要知道斂慧,就算有所籌謀,也該蟄伏待機。柔弱婉約是女人最好的偽裝,鋒芒不可外露,方可迷惑敵人,使之無防備之心。就像貓撲食一般,耐得住性子,慢慢地靠近獵物,然後突發猛攻,以最短的時間擊潰敵人,獲得最大的成果。


  除此之外還需懂得製造混亂,讓敵人產生錯誤的判斷,摸不清你心裡的想法,最好是利用敵人的眼線暗樁來達到此目的。


  敦肅皇貴妃飽讀詩書,豈會毫無心機,她得到雍正帝的專寵,甚至連孝敬皇后都得對她處處謙讓,但就是因為烏拉那拉氏的完美偽裝,讓一代寵妃到死前那刻,才知道自己為何折損。


  是人便會有慾望,收買人心是深宮之內千古利用的手段,前朝的官員也好,後宮的奴才也罷,只要洞悉這些人心中的貪念,許以小利惑之,掌控了對方的慾望,就如同逮住了對方的把柄,待貪婪之徒深陷其中,便可任意操控擺布。


  籬萱作為弘皙在宮裡的內應,她收買人心的法子就是利誘,即使遷居寧壽宮,依舊有不少奴才肯為她傳遞消息。


  製造內亂,離間敵人,更是百試不爽,眼下不就有人想挑起皇后和貴妃之間的鬥爭嗎?只是手段並不高明,這一招如果用的不好,恐怕會被反噬,若無十足把握,還是謹慎而為。


  而韜光養晦之時,要學的第一個字就是:避。


  硬碰硬絕非上乘之舉,化百鍊鋼為繞指柔,是要水滴石穿的耐性,蟻穴潰堤之法,慢慢侵蝕瓦解,讓對方亡於不知不覺中。


  當年毓媞就是用這一招對付皇后,可見其實效非凡。


  但真正高明的手段,還要算「心戰」。


  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用計擾亂敵人內心,令敵自損消殆。


  佩蘭對付敏芝就是用的此法,奪人性命於無形,且還雙手不沾血,好比諸葛亮氣死周公瑾,自己心若玻璃,能怪得了誰。


  而深宮之內最以逸待勞之法,還是洞悉君心,再離間詆毀、無中生有,使親變為疏,疏則生怨。


  玹玗聽過聖祖良妃的故事,仁壽太后指使聖祖和妃,就是耍得這種手段。


  總是,紅牆內的爭鬥,無論明暗,做到攻其不備,方能出其不意。


  宮中有多少女人能從兵法中悟出此道,玹玗猜想恐怕不多,但她清楚記得,當年母親提到還是熹妃的毓媞,只有一句話:一個能丟開納蘭先生的幽怨詩詞,轉而研讀兵法戰略的妃嬪,其野心之大,手段之歹毒,絕不可輕視。


  以前她所用的計謀,也和詭道十二法差不多,只是雜亂無序。


  不過在她領悟到這六十幾個字的精要之後,便能靈活運用,舉一反三且聯環相扣。


  弘曆和弘晝行事加起來,就是一本兵書演繹,看來她得快點熟練要領,才能真正融入他們。


  今日本來就要去承乾宮上演一出大戲,正好給了她一個學以致用的機會,有章法的使用一次。


  冬至過後,荃蕙稱病情反覆,故而再次卧床難起,就連太後有恙都無法來慈寧宮請安。


  從養心殿出來,玹玗回到毓媞跟前,三兩句就把話題扯到承乾宮。稱嫻妃乃是心病,只因皇上駕臨太少,奴才們也日漸張狂起來,總會有些不好聽的言語流出,所以想請太后多多眷顧。雖然太後身體有恙不能親自前去探望,但若能賞賜些物件堵住奴才們的嘴,對嫻妃養病也是助益。


  聞言,毓媞並未生疑,只當玹玗是揣摩她的心思,才會對荃蕙有些留意。


  以前她確實只把荃蕙當棋子對待,可從弘曆登基以後,她似乎在荃蕙身上看到了當年的自己,心裡也就真的生出幾分疼愛憐惜。


  既玹玗提到賞賜物件,毓媞沉思了片刻,讓玹玗從妝櫃中取出一個多年不曾開啟的匣子,裡面裝著銅胎掐絲琺琅背把鏡。


  鏡身呈圓形,照面是西洋玻璃鏡,背面正中以掐絲琺琅孔雀圖紋為主,四周圍繞琺琅彩繪芍藥花,嵌透明藍琺琅描金花卉鏡圈。鏡身和鏡柄用卷草紋孔雀綠染牙和刻瓜黃玉珠銜接,柄底端嵌銅鍍金箍,並系有帶綠瑪瑙珠的黃絲穗。


  此等精細做工,一看就是出自內務府造辦處,不過樣式像是康熙朝的風格。


  毓媞說,此鏡是她初封熹妃時,仁壽太后的賞賜。


  西洋鏡比銅鏡更清澈,是要她用此鏡看清楚,自己想要什麼,應該要什麼,什麼才是對自己最重要的,什麼僅僅是浮雲過眼,並不值得苦求。


  領著雁兒前往承乾宮,玹玗還特別點了安祿同行,雖說要以逸待勞,但殺雞儆猴卻也很有必要。


  承乾宮的院子里,清早就傳出打罵奴才的聲音,不用問也知道,受罰的人正是蓮子。


  「嬤嬤,你是長輩,所以往日無論對錯,我都讓著你,可你也不能這樣無法無天啊!」蓮子一改從前的逆來順受,言辭激烈,橫眉怒目的對著余嬤嬤,像是故意要激怒對方。


  「放肆!」余嬤嬤狠狠瞪著蓮子,怒斥道:「你這賤婢想是嫌命長了,今日非好好教訓你不可。」


  蓮子也不繼續跪著,猛然站直身子,傲氣地側著頭,駁道:「雖然包衣奴才終生為仆,但我好歹也是旗人,嬤嬤又算什麼?」


  「你敢跟我犟嘴!」余嬤嬤早已氣得一臉鐵青。


  「犟嘴又怎樣,你算什麼東西——」蓮子話未說完,臉上已感到火辣辣的疼痛。


  用藤條打蓮子已經是余嬤嬤出氣的習慣,今日被這般頂撞,心中憤怒難平,揚手就甩了蓮子一耳光,五根手指痕清晰的出現在凍得微紅的臉頰上。


  忽然,余嬤嬤被人一扯,「啪」的一聲脆響,剛剛給了別人一巴掌,眨眼間就還到她臉上。


  動手打人的當然不是蓮子,而是早已在承乾門外站了許久的玹玗,等的就是余嬤嬤給蓮子的那一巴掌。


  余嬤嬤條件反射,揚起手中藤條,可還沒落下,就被玹玗死死捏住手腕,她怎麼都沒想到,區區一個小姑娘,會有如此力道。


  「宮中規矩可是老祖宗定下的,宮婢都是旗人,所以可罰不可罵,打人不打臉。」玹玗猛地丟開余嬤嬤的手,聲音傲然冰冷地說道:「本來我也不願意和你這種老奴才動手,可你竟敢擅自掌刮宮婢,就不得不教訓一二了。」


  「這是紫禁城,不是你們那拉府,我們做宮婢的雖然伺候主子,但也受內務府俸祿,是朝廷所雇傭,而非賣身於此。」雁兒站在玹玗身後,冷眼看著余嬤嬤,涼涼地說道:「且蓮子說得沒錯,你不在旗,有什麼資格已賤折貴?」


  「我可是嫻妃娘娘的乳母……」余嬤嬤緊緊抓著藤條,手背上青筋冒出,不停的顫抖。


  「那又如何?」雁兒冷聲一哼,譏諷地笑道:「虧得是皇上登基之前,你隨著嫻妃娘娘陪嫁,不然你豈有資格踏入這紫禁城!」


  「行了,別和她廢話。」待雁兒數落了余嬤嬤一番,玹玗才淡然開口道:「我看蓮子膝蓋位置有水漬,像是被罰跪在雪地里,又是藤條鞭打,又是賞耳光,我倒想問問,她究竟犯了什麼錯?」


  余嬤嬤咬牙切齒地說道:「賤婢出言詛咒嫻妃娘娘,難道不該教訓嗎?」


  「蓮子?」玹玗移動視線,柔聲中多了幾分暖意,問道:「你又怎麼說,詛咒娘娘可是死罪啊。」


  蓮子微微一福身,低頭斂眸答道:「回姑娘的話,因為嫻妃娘娘病情反覆,最近太醫開的葯也不見效,奴才心中擔憂,怕娘娘再這樣拖下去,會落得沉痾宿疾,所以和秋月姑姑商量,看是不是要回明皇上,請御醫前來診脈。」


  「哦,原來如此。」玹玗冷冷睨了余嬤嬤一眼,對旁邊站著的承乾宮小太監問道:「秋月呢?把她叫過來。」


  小太監額首領命,剛一轉身,已見秋月從後院疾步走來。


  「見過玹玗姑娘。」秋月禮敬地一福身,忙解釋道:「奴才在後殿幫娘娘整理東西,所以沒能及時前來,還望姑娘饒恕。」


  玹玗凜眸望著秋月,不禁在心中冷笑:果然是鈕祜祿府出來的檯面奴才,又跟在太後身邊多年,竟也會借刀殺人這一招。


  不過無妨,本來今日就免不了要和余嬤嬤敵對,全當賣秋月一個人情。


  「如果我沒有記錯,在內務府會計司的檔冊上,承乾宮的掌事姑姑應該寫著秋月你的名字?」玹玗眉眼微挑,氣勢不怒自威。


  「是,奴才是承乾宮的掌事姑姑,可是……」秋月話說到一半,面露難色地望向余嬤嬤,彷彿有千言萬語,但心有畏懼,而不敢宣之於口。


  「既然你是掌事姑姑,那我就只和你說話。」玹玗示意安祿,把太后賞賜荃蕙的鏡子交給秋月,又冷聲說道:「今日我本是替太後送物件的,不過遇到這樣的事情,想來蓮子和余嬤嬤天生相剋,不然怎麼一句關心的好話,竟被理解成詛咒嫻妃娘娘。人與人相處也講緣分,正好慈寧宮缺人手,蓮子我就帶走了。」


  「是,全憑姑娘……」秋月應話還未說完,卻被人高聲截斷。


  「玹玗姑娘,蓮子可是承乾宮的奴才,豈能你一句話就帶走,可有太后懿旨?」余嬤嬤當眼前的人僅是個小丫頭,便趾高氣揚地拉住玹玗的衣袖。


  倏然一旋身,順勢又甩了余嬤嬤一耳光,這下眾人都傻了,太後身邊向來柔順的玹玗姑娘,兇狠起來可半點不含糊,兩耳光下手又狠又辣,余嬤嬤左右臉頰都紅腫著浮起清晰的指印。


  「你是什麼東西,竟敢拉扯我的衣裳!」玹玗並未高聲呵斥,但澄澈的眼眸中透著慍怒。「看你一把年紀,本來想給你留些顏面,你卻不知好歹,還敢問我要太后懿旨。」


  「奴才賤命,不值得姑娘動氣。」蓮子用自責的語氣說道:「姑娘今日受辱,都是奴才的罪過,不敢再勞姑娘費心。」


  玹玗淡淡看了蓮子一眼,側頭命令安祿道:「你現在就去內務府,承乾宮的這些事報慎刑司處理,我倒是要看看,這宮裡還有沒有規矩,是不是已成了那個老奴才的天下。」


  宮中體罰奴才,得寵或有地位的妃嬪當然有些特權,可說到要奴才們挨打,就得先報內務府,並在慎刑司留下記錄。


  否則,擅自濫刑者,其罪名可不小。


  「等一下。」


  這聲音有些微弱,卻出現得很及時。


  玹玗驀然回首,見荃蕙臉色略顯蒼白,腳步虛浮地走出正殿,就站在門邊。


  妃嬪的面子總是要給,一場戲落幕,另一場戲又該上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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