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7章 時轉性
既然毓媞決定在暢春園過除夕,紫禁城裡的情況就一概不問,還要於子安回宮傳話,免除夕當日後宮女眷的請安禮。
就在皇太後上徽號大典的第二日,弘曆就封鈕祜祿?凌柱為一等公,其妻為一品誥命夫人,毓媞的兄弟姐妹也有加封。
除夕日清早,鈕祜祿家有爵位封號在身者,都按品服大妝。毓嫣雖是外嫁女,但夫君亡故,又無公婆需要孝敬,以往過年都是伴在父母身邊,這次也在受邀之列,所以大早就盛裝妝扮,回母家和兄嫂弟媳一起前往暢春園。
雖然是太后舉辦家宴,但畢竟不是在鈕祜祿府,毓媞的幾位兄弟只能攜正妻和嫡齣子女赴宴,且在開席之前有些規矩還得遵守。
鈕祜祿家的男子從大東門入暢春園,去韻松軒品茶,可在前湖區域遊覽,那邊由於子安伺候;女子則從大西門入園,直接前往毓媞居住的集鳳軒,玹玗主動提出要去迎接老夫人,永璜聽到后也要跟著去,靜怡同樣閑不住,其實是想去看車隊的熱鬧。
「論身份,你是敦肅皇貴妃的義女,怎麼都算是半個公主,何必攬下這種奴才的差事?」候在大西門外,雁兒小聲的在玹玗耳邊嘀咕。
「不是有大阿哥和大格格陪著嗎?」玹玗嘴角勾起一抹淺笑,清眸流盼地說道:「忘了,既然那老夫人要找能和我相提並論的女人獻給皇上,我當然要讓她好好看看我。」
「你這算是吃醋嗎?」雁兒一怔,眼中滿是迷茫不解,疑惑地問道:「那前兩次你又躲著皇上做什麼?」
「要我怎麼回答你。」斜睨了雁兒一眼,雖未顯怒意,卻是低聲嬌斥道:「誰讓你偷偷給小玉子遞消息,還說我心情不好所以躲著皇上,大過年的,戰事未平又出天災,你這不是在給皇上添堵嗎!」
雁兒正想辯駁,卻見鈕祜祿家的馬車已至,便把嘴邊的話咽了回去。
望了望這一隊伍,玹玗料想鈕祜祿府的婢僕都在後面,而老夫人乘坐的馬車已在大西門前停下,便讓秋華、秋荷上去攙扶赫舍里氏下車。
「玹玗給老夫人請安。」玹玗笑盈盈地上前,只是微微一福身,顯得既不失禮,又不卑不亢,眉宇間還自有一股不容忽視的高貴氣度。
見永璜和靜怡還得跟在玹玗身後,赫舍里氏瞬間明白,無論眼前這丫頭是何種背景,在宮裡是沒人敢視其為奴才,忙憐愛地笑道:「好姑娘,太后怎麼讓你親自來迎接。」
「原本是太后想要親迎老夫人,可宮中的規矩老夫人也知道,所以玹玗就帶著永璜和靜怡,替太後來大西門恭迎。」玹玗攙著赫舍里氏走在前面,引眾人往集鳳軒去。
雁兒將秋荷拉到一旁,低聲說道:「姑娘清晨吩咐下,若你母親也在隨行之列,今日就不用伺候主子,伴在你母親身邊吧。」
「真的?」秋荷興奮地瞪大了雙眼,又回頭望了望後面,果然看到母親的身影。
順著秋荷的視線望去,雁兒淡淡一笑,底氣十足地說道:「你去吧,太后那邊姑娘會幫你說話,好好孝敬你母親一天。」
曾經,在景仁宮時,雁兒沒少受這些鈕祜祿本家包衣的氣,不過時移世易,如今在玹玗身邊她最大,就連秋華還要費盡心思的和她搞好關係呢。
集鳳軒內,毓媞免赫舍里氏行禮,只說這裡並非紫禁城,無需太過拘謹。
眾姐妹、妯娌歡坐一堂,用茶點果品,說笑一陣。差不多快到午時,秋華進前問話,凝春堂那邊酒戲齊備,不知太后想何時過去。
毓媞伴著母親在園中遊覽了一番,剛到凝春堂歸坐,凌柱就領著諸子弟前來參拜,毓媞一樣免父親行禮,只受了同輩和晚輩的禮。
禮畢,玹玗將備好的壓歲錢捧出來,給同輩的荷包里裝著十兩重的赤金「壽」字;給晚輩的荷包裝著二十兩重的細絲銀「福」字;賞給隨行婢僕的荷包里裝著十兩重的筆錠如意銀錁子。
除夕日毓媞也不想拘束眾人,願意聽戲的就留在凝春堂,要聊天的爺們則返回韻松軒,餘下好玩鬧的小輩,就有玹玗帶去桃花軒,或是吟詩作對,或是下棋彈琴,或是飲酒行令。
陸鈴蘭也在受邀之列,見玹玗詩詞歌賦,琴棋書畫無一不精,便有心一較高下。難得玹玗也肯奉陪,詩文是遠不及玹玗,而真正讓她覺得自慚形穢的,還是那三局玲瓏棋,玹玗不到一炷香的時間就全部解開。
各自行樂到酉時,才紛紛前往瑞景軒赴合歡夜宴,夜戲設在延爽樓,歡聲笑語金鼓喧闐直到子時,又燃放過煙火,眾人方才散去。
送赫舍里氏等出大西門,玹玗又到集鳳軒陪毓媞說了好一會話,快到二更時,伺候毓媞就寢,她才返回觀瀾榭。
「沒想到太後母家的親戚,都有為姑娘準備年禮。」蓮子捧著十幾個不大的錦盒,之前她和雁兒偷偷看過,全是珠寶首飾。
不屑地瞥了一眼,玹玗淡淡說道:「一會打開看看,你和雁兒各挑一件喜歡的,就當是我送給你們的年禮。」
「還是算了,若是哪日我們不留神戴出來,讓識得的人瞧見,不是自找麻煩嗎?」雁兒搖搖頭,微微舉高手中的托盤,那些全是玹玗得的壓歲錢。「比起華而不實的首飾,不如多分幾個銀錁子給我們,可好?」
「好,你們倆拿去分了吧。」玹玗大方的應下。
蓮子驚訝地瞪大雙眼,望了望雁兒手中的托盤,那裡的銀錁子少說也有百兩,心中雖已雀躍歡呼,但還是不敢真的領受,暗暗打定主意,只拿一個荷包就好。
推門入內,屋裡一切如常,只是爖火已盡。
「這是怎麼搞的,早晨出門前我還叮囑過小太監,屋內的爖火不能斷,那幾個東西準是灌了黃湯偷懶去了。」蓮子氣憤地皺起眉頭,為明間多點了幾盞燈,又道:「姑娘先別睡,我去取些銀骨炭來,等屋裡暖了,被褥上的寒氣散盡在就寢。」
觀瀾榭沒有地龍,又是臨水的屋子,碳爖燃盡后沒有及時補上,屋子裡很快就會變得又潮又冷。
接過蓮子手中的托盤,玹玗又叮囑道:「除夕夜,他們偷懶也是難免,今夜先放過他們,明天再找來問,大正月里也別責罰,警告幾句就是了。」
雁兒也放下手中東西,和蓮子一起出去,不一會就抬回一筐銀骨炭。重燃了明間的碳爖,正欲轉身去寢室添爖火,可剛走到二樓,眼前所見讓三人都愣住了。
弘曆身著便服,坐在次間的羅漢床上,左手肘壓著矮几,手掌扶著額頭閉目熟睡,右手還拿著一本兵書。
李懷玉立在一旁,沖著她們無聲傻笑,還哆嗦地搓著雙手。
雁兒和蓮子對望一眼,驚詫的向玹玗問道:「皇上怎麼會在?」
玹玗忙將手指豎在唇前,示意她們止聲,然後指向李懷玉,做了個手勢讓他出來,才低聲對雁兒吩咐道:「你們悄悄進去,先把爖火添燃,別驚動了皇上。」
「知道了。」雁兒幾近無聲地應下。
雁兒和蓮子躡手躡腳地入內,明明屋內又寒又冷,可她們都手心冒汗,想是做賊也沒有這麼難。
拽著李懷玉到樓下,玹玗冰冷的目光中蘊著薄怒,斥責道:「你腦子壞掉啦,屋子裡那麼冷,也不去張羅爖火。」
「姑娘,你這就冤枉死奴才了。」李懷玉苦著一張臉,也不敢抱怨,只能解釋道:「皇上悄悄來的,我若出去一張羅,不就露餡了嗎?」
「你……」玹玗正想責怪他,怎麼也不拿床棉被給弘曆披上,卻聽雁兒和蓮子下樓。
「何苦怪他,皇上的命令誰敢不聽。」給李懷玉使了個眼色,讓他趕緊退到一邊,然後又對玹玗說道:「姑娘上去吧,秋荷今日伺候在太後身邊,不會回來的,我和蓮子去把門窗都落鎖,再不放外人進來。」
李懷玉正要腳底抹油溜到側間,卻被玹玗拽住衣領,瞪了他一眼,又看了看雁兒,才道:「都是你們兩個互通消息鬧出來的好事,等明日閑下來,我再和你們算賬。」
回到樓上,玹玗找出小炭爐燙了壺酒,把自己的錦被抱到碳爖旁的椅子上烘烤,重新添了個手爐放到弘曆腿上,輕輕抽走他手中的兵書,執起他冰冷的手掌,覆到暖而不燙的手爐上。
室內只剩兩盞殘燭,不想打擾他休息,所以她沒有添燈。
即使在這樣昏暗的幽光下,她依舊能看到積在他眉目間的愁緒,纖指伸向那緊緊蹙著的眉心,多希望能撫去他心中的煩擾。
弘曆緩緩睜開雙眼,對上那澄澈的剪水幽瞳,近在咫尺的溫婉臉龐,盛妝之下真有幾分傾國傾城之姿。目光在她身上流轉了一圈,唇角揚起微不可見的弧度,還好她平日不喜妝扮,不然會讓他更頭疼。
慢慢將手收回到胸前,他那深邃的黑眸彷彿能看穿一切,玹玗心中微怔,莫名的惶然縈繞全身,讓她不安的低下頭,避開他的視線。
退後了兩步,玹玗赧然地低聲道:「爺,沒睡著?」
「為什麼沒戴?」弘曆答非所問,視線在她的髮髻上停留了片刻。
「啊?」這次她是真的沒聽懂。
低頭看了看自己,今日她頸上戴著鳳紋石金項圈,耳上是用傅海留給她的雨花石打造的金鑲流蘇墜,不過手上依舊是霂颻送她的素銀鐲,從來沒有換過。
「是啊,為什麼不戴上?」弘曆噙著一抹淡笑,修長手指抬起她的下顎,溫柔的迫使她與他視線相對。
他幽幽的眸光中彷彿蘊著惑心的醉意,玹玗想了半晌,還是不知道他沒頭沒腦的話在問什麼,從懷裡掏出蟒紋佩,訥訥地說道:「有戴在身上啊。」
弘曆定定地凝視著她,漸漸展開的笑意隱去了眉間不少愁緒,伸出另一隻手,將她的柔荑握在掌中,聲音慵懶地問道:「康親王福晉不是送了一套月光石打造的髮飾給你嗎?」
玹玗瞬間恍然,原來是她的閃避,和謨雲的示好,讓他誤會了。
「我又不喜歡玉蘭花,而且月光石也太招搖,不想給自己惹麻煩,更不想讓別人誤會。」剛說完這話,卻見他眼眸微眯,溢出淡淡疑光,玹玗想起頭上的累絲嵌白玉髮飾,也是玉蘭花式樣,便輕笑著實話說道:「我頭上戴的這套髮飾,乃鎮國將軍夫人所贈,這是姑婆年輕時候用過的,她老人家喜歡玉蘭花。」
「聖祖宜妃……」弘曆輕笑一聲,問道:「她有沒有告訴你,無論多玲瓏剔透的心,在紫禁城內久了,都會漸漸蒙塵。」
「因為紫禁城裡風雨飄搖,太冷。」果然,他總能猜透她的心思,輕柔一笑,說道:「爭也好,斗也罷,所有的改變,都只為那一點暖意。」
「為什麼總要把罪過都扣在男人頭上?」弘曆醇厚的聲音中滿是無奈。
「聖念無私,俗念藏私,君念之私,妾念存私。」玹玗抿出一抹苦笑,將金項圈取下,放在矮几上,略帶幾分幽怨地說道:「這句子是當年敦肅皇貴妃留下的,難道不是君心涼薄,才迫使妾心陰狠嗎?」
她不懂,弘曆想幫她找出幕後黑手,可以有很多辦法,為什麼偏偏要對恩愛多年的髮妻下手。
為此她高興不起來,似乎真切感受到了帝王的朝秦暮楚,如果今日為了她可以對付皇后,那有他朝是不是也會為另一個女人對付她呢?
情系帝王,這就是女人最大的悲哀。
「朕只是不希望皇后改變。」弘曆眸光明亮地看著她,這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以「朕」自稱。「雖然,早在她登上皇后寶座之前,心性就已經變了,可朕還是希望她能收手,不要發展到,朕不得不親手撕掉她偽裝面具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