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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6章 善漸泯

  乾隆元年,從正月上辛日祈谷於上帝、吉日饗太廟,到二月仲春祭先師孔子、上戊日祭社稷壇、吉亥祭先農壇、春分祭日壇,弘曆都親自主持行禮,並下旨此後每年如之。


  雍正朝時,即使在最後那年,弘皙仍然負責部分祭祀活動,可是從乾隆元年開始,弘曆的決定徹底讓弘皙被架空。


  對於這種局面,弘昇、弘昌、弘晈、和胤祿都憤憤不平,但弘皙卻毫不在意,反而很享受這樣的安適清閑,也勸被掉守景山的長子永琛安之若泰。


  暢春園桃李芳菲,甘霖灈洗著碧草紅花,這仿江南山水建造的御園,在雨季中終於有了煙雨朦朧的水鄉柔情。


  觀雨亭中,煮一壺清茶,焚一爐幽香。


  筆下繪的並非春雨如綿的畫境,全是一些物件:黃花梨雕花妝鏡盒、紅酸枝木髹漆外殼八音盒、五面銀彩漆花卉鎮紙。


  這都是鎖在毓媞寢室的樟木箱里,從紫禁城帶到暢春園幾個月,一直未曾拿出來使用過,但這三樣物件都很適合夾藏雍正帝遺詔。


  玹玗雖然能隨意進出毓媞的寢室,也有樟木箱銅鎖的鑰匙,卻無法查看這三樣。


  黃花梨雕花妝鏡盒,有一個小巧的白銅五環密碼鎖,玹玗不知開啟的密語,所以不敢輕易嘗試;紅酸枝木髹漆外殼八音盒,一旦打開就會發出音樂,太容易引人注意;五面銀彩漆花卉鎮紙,分明能看出底座是嵌上去的,但要想撬開而不留痕迹,實在困難。


  雁兒和蓮子坐在旁邊,警戒地望著四周,玹玗繪製的這些圖是要送回去給弘曆,但絕不能讓其他人發現。


  「姑娘,歡子來了。」蓮子輕聲提醒。


  綿綿細雨,歡子也沒打傘,淋著快步走進觀雨亭,手裡還擰著一個食盒,「奴才見過姑娘,這是皇上讓奴才送來的桃花糕。」


  讓雁兒接過食盒,命蓮子遞了杯熱茶給他,玹玗輕柔一笑,問道:「你師父呢?」


  「師父去太后那邊回話。」歡子憨憨地笑著謝過,大口喝了茶,又把李懷玉要對毓媞說的話,原樣講給玹玗聽。「先帝的山陵正式定名為『泰陵』,又設西陵總管內務府大臣一職,由泰寧鎮總兵兼任。還預備在下個月,為太祖、太宗、世祖、聖祖,及眾仙逝的皇后加尊謚。」


  「那你師父一會過來嗎?」玹玗把三張圖疊起來,裝入繡花錦袋中。


  「過來,皇上還有話要帶給姑娘呢。」歡子連忙點點頭。


  玹玗微微斂眸,說道:「蓮子,把這裡的東西收了,然後帶他去小廚房烘烘身上的潮氣,春雨寒涼,這段時間養心殿的差事又多,若病了可怎麼好。」


  「是。」蓮子笑著額首。


  回到觀瀾榭,正巧遇到奴才們抬來一架綉屏,後日是甯馨壽辰,玹玗親手綉了百鳥朝鳳圖,讓拿去京城的老字號店鋪製成炕屏。


  「喲,這東西是姑娘親手繡的吧?」李懷玉拉長著聲,剛進屋就圍著炕屏轉了好幾圈,見整幅綉禽類千姿百態,栩栩如生,配色華麗又不失典雅,連連贊道:「恐怕宮裡綉匠都趕不上姑娘的手藝。」


  「你專挑好聽的說,誰能信?」玹玗低眸一笑,元宵節過後,弘曆只來過暢春園兩次,近日有春雨連綿,她也就少出去,時間都用在綉圖上了。「我送不起什麼古玩珍奇,只能略表心意,就是不知道,皇後娘娘會不會嫌棄這份禮太輕。」


  「哪能啊。」李懷玉討好地笑道:「奴才是沒福氣討要姑娘的綉品,不過再有些時候天氣就快熱了,姑娘要是閑著,不如給皇上做個香包什麼的。」


  「真是夠打嘴的,你身上的荷包和香囊,哪一樣不是姑娘所綉。」雁兒沒好氣地猛拍了一下李懷玉的帽子,指著高几上的熱茶,斜睨著他笑道:「李公公一路跑過來辛苦了,坐下喝茶歇一歇,難不成還要姑娘開口請啊。」


  他們之間,雖然在稱呼上守著尊卑規矩,但私底下嬉笑怒罵,相處時有如兄妹。


  「是該打嘴。」玹玗瞟著雁兒,莞爾笑道:「不過,以後自有人綉更好的東西給你。」


  「姑娘怎麼也學著五爺的壞習慣,胡亂打趣人。」雁兒小臉一紅,轉眼瞧見李懷玉正傻了,白眼踢了他一腳,「茶也喝了,皇上有什麼話要帶給姑娘,趕緊說完,趕緊回宮。」


  李懷玉嘻嘻笑著,從懷裡掏出一個錦盒,「前幾日,達賴喇嘛遣使朝貢,皇上就把這紅珊瑚手串留給姑娘,可又覺得單一不成套,姑娘不好佩戴,所以從養心殿那盆紅珊瑚上截取下幾枝,讓內務府造辦處趕著雕了這對鳳穿芙蓉簪子,還有耳墜和戒指。」


  「想必是給姑娘的生辰禮。」雁兒看得目瞪口呆,又覺惋惜地嘆道:「紅珊瑚料外面哪尋不到,何必折損那盆景。」


  「找過了,可皇上覺得那些色澤不好,不夠喜慶。」李懷玉神秘兮兮地笑著,「皇上說了,讓姑娘做好安排,二月廿三那天會帶姑娘去個地方。」


  玹玗嘴邊不禁浮起一絲淺笑,「生辰而已,年年都會過,皇上那麼忙,何必為這些小事費心。」


  「皇上忙得連後宮都沒怎麼近,還好五爺天天留宿在宮裡,煩心的事多少能幫皇上分擔些。」雖然李懷玉是太監,但在有些事情上卻目明心清。


  弘曆若是安置在六宮,就算留宿到天亮,也至少要過三更。可翻牌子就不同,但凡送入養心殿侍寢的妃嬪,半個時辰一到,敬事房的執事太監就會在窗根下提醒。


  所以招入養心殿侍寢,無非就是一種發泄。


  不過說來也好笑,皇帝避著後宮妃嬪,王爺躲著府中妻妾,夜裡閑來無事寧願挑燈對弈,這麼想來太監還是挺好,少許多紅塵煩擾呢。


  「你想什麼呢?」雁兒好奇地瞅著他,「笑得古古怪怪,別是在打什麼歪主意吧。」


  李懷玉忙笑著擺手,話已經帶到,他也不方便多留,讓歡子去叫來幾個小太監,妥善把炕屏抬去園外的馬車上,臨走前小聲地對玹玗說,「鴻瑞已經回太醫院了,有信捎給姑娘,就夾在錦盒底層。」


  玹玗點點頭,又讓雁兒和蓮子到門外守著,將繡花錦袋交給他,並叮囑道:「一定要交到皇上手裡,千萬別讓外人發現。」


  李懷玉想了想,身上只有一處放此物最妥當,便脫下靴子,把錦袋塞在鞋墊之下,又沖玹玗尷尬的一笑,才大步離去。


  讀完鴻瑞的信,玹玗沒有保存,直接扔進茶爐燒掉。


  踱步到窗前,感受著春風的絲絲涼意,玹玗緊抿的唇漸漸浮出一抹笑。


  弘曆任謝濟世為從五品的江南道監察御史,掌監察百官、巡視郡縣、糾正刑獄、肅整朝儀等事務,這步棋走的真是妙。


  康熙朝時胤礽結交了大量江南名士,並給他們留下良好的印象,雖然索額圖死後,胤礽又失勢,算是樹倒猢猻散,且經歷了雍正朝十三年的清理和高壓,看似再無後患,可細想來,江南一帶依然是危機所在。


  曾靜對雍正帝是陽奉陰違,當年在江南宣講《大義覺迷錄》乃明揚暗諷,雍正帝死後市井坊間的種種謠言,又暴露出曾靜和弘皙有牽連,那江南一帶還有多少漢官在暗中擁護弘皙,就必須找個信得過,又不怕事的官員前去監察處理。


  謝濟世冤案平反,又受弘曆重用,必會全心效忠。


  但她又忍不住憂心,君王權術弘曆比雍正帝玩得更好,恐怕像謝濟世這種直言敢諫,往往忘了顧及君王顏面的臣子,能得一時利用,終究還是會遭貶斥。


  可這些前朝政事由不得她插手,就算真有那一天到來,也只能暗中相幫。


  一聲輕嘆,有些辜負了綺麗春光,嘆落滿樹梨花隨雨入泥。


  柳含春意短長亭,雨花凄斷不堪聽。


  紫禁城內花草繁茂,春日的斷虹橋一帶綠柳成蔭,梨花、桃花、杏花爭妍鬥豔。


  一場春雨,一番凋零,灑落滿地的憂愁。


  弘晝坐在橋欄上,享受著此處的幽靜,手中還拿著酒壺。


  元宵那夜的縱情雲雨,讓他不知該如何面對,當正午的陽光喚醒他時,身邊已不見有人,若非棉被下的自己是赤身無掛,他甚至會以為只是一夢巫山境。


  幾乎是逃離城南的宅子,茹逸沒有出來阻攔,甚至沒有和他見面。


  想把那場雲雨當成夢,只是在夢裡與涴秀盡情纏綿,而並非真是佔有了茹逸,還是在心念痴狂的元宵夜。


  淋著雨,舉目四望,自嘲的笑了笑,為了逃避他竟然躲進這片紅牆。


  灌了一口酒,弘晝皺緊眉心,看著左腕上的五彩纓線,有深深的負罪感籠罩全身。


  娶,並非心之所願;不娶,他會看不起自己。


  這份孽緣,該如何處理?


  「五爺,你怎麼躲這來了。」李懷玉在慈寧宮找了一圈,又到武英殿尋了個遍,最後從璇璣閣望到這邊有個人影,經過好一番思想鬥爭,才鼓足勇氣來這陰森之地。「皇上等你去商議皇後娘娘壽宴的事情呢。」


  「有什麼好商議,讓鴻臚寺和內務府按舊例辦就行了。」弘晝懶懶地從石欄上溜下來,把酒壺蓋好扔給李懷玉,邊走邊問:「廿三那天的事情安排好了嗎?」


  「奴才剛從暢春園回來,首飾已經交給玹玗姑娘,還通知她廿三那天皇上會去接她。」李懷玉忙不迭跟上去,為弘晝撐著傘,又道:「姑娘還給皇後娘娘準備了壽禮,奴才親自抬回來的,皇上見了都讚不絕口。」


  「這倒是難得。」弘晝停下腳步,轉過頭問:「那丫頭準備了什麼送給皇后?」


  「一架炕屏,姑娘親手繡的百鳥朝鳳圖。」李懷玉那一通形容,讚美得天花亂墜,就這口才不扔到琉璃廠賣假古玩,真算是埋沒了他。


  「那得去瞧瞧。」弘晝挑了挑眉,真沒想到玹玗還會為甯馨花心思。


  「已經送去儲秀宮了。」李懷玉這回答就像一盆冷水。


  弘晝掃興地一翻白眼,冷聲道:「那你還說這麼多廢話。」


  是歡子領著人把炕屏抬去儲秀宮,甯馨歡歡喜喜收下,也說了一番好聽的讚美,可御前的人剛離開,甯馨的臉就陰沉了下來。


  「娘娘,這架炕屏也沒處擺,不如奴才收到庫房去。」翠微試探著問。


  甯馨眸光微斂,輕忽一笑,命令道:「那就將現在擺著的收起來,把這架換上去。」


  「何苦呢……」翠微正要相勸,卻被打斷。


  「這東西從御前送來,皇上都見過了,本宮不擺出來,行嗎?」甯馨深深吸了口氣,幽幽道:「再說,那丫頭的綉工如此之好,也該讓宮中的嬪妃都長長見識。」


  翠微喚人進來把炕屏陳設妥當,又把他們都打發出去后,見甯馨盯著鏡子發獃,忍不住勸慰道:「娘娘國色天香,風華正茂,哪是一個小丫頭能比得上。」


  「你不必說這些好聽的話,本宮有眼睛,也不愚蠢,玹玗那模樣真真是郭絡羅家的人。」甯馨眼中盛著苦澀,視線移向牆角的木箱,語調中有難掩的哀怨,「皇上和聖祖康熙爺一樣是年少登基,以後進入這紫禁城的女人只會越來越多,康熙爺寵妃眾多,卻都是剛過花信之年就被拋諸腦後,本宮也在這個年紀了,有些事得開始準備著。」


  翠微聽懂了前半句的諷刺,愣了愣,又壓低聲音說道:「當年仁壽太后的秘法已在娘娘手裡,還用得著怕嗎?」


  「也僅僅十年盛寵而已……」甯馨緩緩閉上眼眸,嘆道:「命堅誠傳話回去,讓本宮的母家好好訓練那批使女。」


  沒有女人願意和別人分享丈夫,可她是皇后,身上系著富察一族的榮辱,就算終有一日無法留著弘曆的心在身邊,也要想方設法吸引皇上在她的宮裡。


  皇后,母儀天下,可繁華之下的悲哀,又有幾人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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