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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7章 赤雀心

  翠柳瀟湘修篁碧,沛澤汀蘭馨芳意。


  幾樹飛花清姿舞,一曲幽笛醉心濗。


  ……


  西華潭滿布芳華,靜雅的荷花亭亭玉立,碧葉連天一片,蟲鳴讓人心也漸漸變得浮躁,不知不覺快到立夏。


  「姑娘今天回來又晚了一刻,換身衣服快去養心殿吧。」雁兒笑盈盈地說道:「歡子已經過來傳話,說皇上就快下朝了。」


  若按照原本計劃,她們最多回宮住半個月,可弘曆不放玹玗走,暢春園那邊又沒人來催,她們就一直住到現在。


  玹玗輕輕嘆了口氣,隨手將一個銀絲編成的香囊往炕上扔去,趕緊洗了把臉,問道:「五爺可有把壽康宮的擺件清單送來?」


  「沒有。」雁兒搖了搖頭,莞爾笑道:「依我看是皇上不想放你走,所以故意讓五爺拖著,剛剛小安子還去壽康宮轉了一圈,說工程已經差不多,清掃乾淨,再掛上各種帘子和幔帳,就可以住人啦。」


  「說起這帘子,讓我想起一件事。」玹玗指了指書案上的木匣,吩咐道:「宮裡珍珠翡翠的帘子不少,可未必合太后心意,前日我繪了幾張圖,你一會送到內務府造辦處去,讓他們照著圖制出一掛來,用於壽康宮的佛室。」


  雁兒笑著應下,又從一個剛送來的箱子里,取出一件月白色直徑地納紗銀蝶單衣,捧到玹玗面前,「這箱衣服內務府剛送來,是之前太后吩咐下的那些生辰禮,還有已整箱的首飾。我瞧著這件月白色的你應該喜歡,只是配這身衣服,還真得謨雲公子送的那套月光石木蘭花簪。」


  「你可別給我找麻煩了。」玹玗無奈地嘆了口氣。


  這段時間她佯裝養病,活動範圍僅在慈寧宮和養心殿,平日除了弘晝常來,就要數謨雲跑得最勤,每逢早朝的日子,就約她去西華潭邊放鷹,謨雲也不知從哪弄來的海東青,但品種不及玉爪將軍好。


  將衣服放到炕桌上,雁兒注意到那個銀絲香囊,便撿起來細看,「定然又是謨雲公子送的,最近他可是殷情緊,你不如直接跟他明說吧。」


  大半個月來,只要玹玗和謨雲見面,總都帶回些小玩意,倒也並非什麼名貴的東西,但難得工藝極為精巧,凡女孩子見到都會喜歡。


  偏玹玗的心不在謨雲身上,也就不稀罕這些物件,每次拿回來便隨手一扔,

  「暫時不能說。」玹玗眸色沉凝,不禁喃喃低語,「最好讓他自己發現,我只當他是大哥,從來沒有過別的情愫,自己想通了離開。」


  「這又是為什麼?」雁兒冷眼看著,玹玗並非是想留著謨云為後路,那就沒必要小心應對,便是謨雲鍥而不捨,只要說出弘曆來,天下間還有誰敢和皇上搶女人。


  「當然是為皇上啊。」望著鏡中的自己,玹玗滿意一笑。「謨雲現在是御前侍衛,皇上身邊得有靠得住,又肯為他拚命的人。」


  「麻煩,只怕再糾纏下去會不好收場。」雁兒真是弄不明白,玹玗那顆心是怎麼長的,昨晚還能輕輕鬆鬆談論明年秀女大選的事情。


  玹玗眸中閃過淺笑,依著弘曆的性子,定會在明年的秀女中選才德兼備者,指給謨云為嫡福晉。


  而她,只要父親的冤案未翻,就不可能嫁給皇族,否則就憑謨雲這股熱情勁,不早磨著康親王到御前請旨賜婚了,哪裡只會讓康親王福晉去打探太后的口風。


  「不好收場的事情還多著呢。」蓮子從內務府領了夏衣回來,托盤的最上面還放著一封書信。「暢春園送來的,大阿哥每天一封書信,竟然不是送去儲秀宮,而是給姑娘,只怕那天貴妃娘娘會吃味,屆時有多個麻煩。」


  其實不僅是玹玗,就連雁兒和蓮子都看出永璜的心思,不過當他還是小孩子,再過幾年長大些,有了貼身宮婢,或許這心也就散了。


  玹玗接過書信,隨意看了一眼,淺笑道:「沒什麼,和之前一樣,只是說前一天的功課心得,和暢春園發生的事情,不過倒是有件趣事。」


  雁兒和蓮子相視一望,異口同聲地問道:「什麼?」


  「皇后的妹妹,薩喇善貝勒的嫡福晉,隨著其婆母到暢春園小住避暑,還是應太后的邀請。」玹玗微眯的眸底,透著嬌柔且邪魅的笑意,上次薩喇善為巫蠱之事來這院子,她就從其處事態度看出,甯馨和甯馦姐妹不和。


  看樣子,她也應該主動請旨,早些返回暢春園,否則有些事恐怕會被攪亂。


  到養心殿時,內御膳房的奴才已經開始擺膳,正殿的書案上放著厚厚的一疊科考答卷,弘曆興緻缺缺地翻看著。


  聽到腳步聲,抬頭見她那一身月白色的衣裳,唇畔含著似有似無的笑意,問道:「怎麼現在才過來,做什麼呢?」


  這些日子她天天被弘曆拘著,早起和他一起練功,如若不在朝日,她就得一直待在養心殿。不過也因為白天沒法去處理壽康宮的事務,晚膳過後她就會匆匆離去,總不能一直讓他禁著守齋。


  後宮佳麗,粉黛三千。


  雖然嘴上可以說得輕鬆,但總要眼不見才能心靜,否則也會有酸酸的感覺。


  「今日陪謨雲公子訓那隻海東青就耽誤了些時間,出門前又接到永璜送來的書信,所以才遲了片刻。」玹玗毫不隱瞞和謨雲見面的事情,且永璜的書信會有什麼內容,只要他想知道,她也瞞不住。


  「他每天不就是告訴你讀書心得嗎?」弘曆眉宇微蹙,臉色也沉了一分,低喃道:「肯用功讀書倒像是為了你,也不見他有任何書信給貴妃。」


  玹玗低眸一笑,想到初遇永璜時的那番對話,忍不住調侃道:「永璜小小年紀,四、五歲上下時,嘴上就跟抹了蜜似的,還說什麼『有酒窩的女孩最好看』,也不知道是誰教的。他從小就喜歡跟著我和涴秀姐姐,之前喚涴秀姐姐『姑姑』,喚我卻是『姐姐』,就為這輩分上的差異,涴秀姐姐沒少生氣,我也是花了好一番教育,才把他糾正過來。」


  清明夜,永璜遭到一番言辭指責,也鬧了幾天脾氣,但始終是個孩子,短短三天就自己憋不住,全當那夜的事情沒發生,還和舊時一樣。


  弘曆濃眉一挑,笑道:「怪爺啰?」


  玹玗點點頭,臉上的笑意斂去,凝眸道:「爺,永璜今日少來的書信中說,皇後娘娘的妹妹,隨其婆母住到暢春園了。」


  「嗯。」弘曆只是淡淡地應了一聲,似乎早已知曉此事。


  「莫非是爺的安排?」玹玗不明白他行此一招又有何意,甯馦若為太后所用,只會把眼下的局面攪得更混亂,太過打壓皇后對他而言並非好事。


  「是太後主動提出來,我只是順水推舟罷了。」拉她到身邊,弘曆輕點了一下她的鼻尖,笑道:「爺這個小姨子,對你而言會是好幫手,她雖與嫡母不和,行事卻很有分寸,知道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嫁給薩喇善後,全心都系在夫君身上,夫君的前途才是她最看重的事,所以她會幫你,而不是靠攏太后。」


  「幫我……」玹玗心中一怔,默了半晌才點頭道:「我明白了,但爺為什麼那麼肯定,她不會出岔子?」


  她依稀聽聞,甯馦乃庶出,出嫁前在府中受過不少委屈,前段時間薩喇善差點被調升寧古塔副都統,好像就是富察老大人所提出,甯馨似也有隨聲附和,想必是因此姐妹之間嫌隙加深。


  「白玉摺扇背後的故事,她也知道,但多年來都守口如瓶。」拉著她的手緊了緊,弘曆斂眸輕嘆了口氣,又抬眼凝望著她,解釋道:「爺不是想利用你,只是有些話……」


  「我知道。」玹玗淺笑著打斷他,柔荑覆上他的手背,誠懇地說:「君臨天下,無奈卻比平常百姓更多,爺在權衡下所作出的犧牲已夠重了,玹玗無能,沒法搬走壓在你心中的巨石,可做的就只有管好自己,且我並非以德報怨之人,那夜的言行應對也是出自本心。」


  弘曆眸光溫柔地緊鎖著她,伸手撫上那微紅的臉頰,輕輕淺淺地吻落在她額頭。


  有種難以言說的感動在心裡蔓延開來,他明白,對她,今生今世是不可能放手了,無論付出多大代價,都要將她留在身邊。


  紫禁城內的前路荊棘滿布,但只要他有一口氣在,就會儘力為她披荊斬棘。


  自從玹玗回宮后,弘曆幾乎都是在養心殿批摺子,而她多數在後殿看書,倒也不影響大臣往來。


  「反正你也是看書,不如幫爺一個忙,把這些入選二甲的都看一看,挑出你覺得好的來。」弘曆指著桌上那一疊科舉考卷,深邃的瞳眸彷彿凝著薄冰,冷笑著問道:「這次主考官是鄂爾泰,他選出來的三鼎甲你覺得能用嗎?」


  既然鄂爾泰是主考官,必然又和以前一樣,為了鞏固在朝中的勢力,要不停培植能為其所用的新人。


  「難怪爺下了朝就在看這些卷子。」玹玗撇了撇嘴,緩緩蹙起眉頭,為難地說道:「可是科考的八股文章我也不懂,如何分辨好壞,而且這是朝廷政務,我不敢涉及其中。」


  「爺只是讓你看文章,挑出喜歡的來,又沒讓你選拔人才。」弘曆臉上的嚴肅褪去,視線往門外瞄了一眼,悠然笑了笑,命李懷玉和歡子把卷子都搬去東暖閣。「爺每天有這麼多奏摺要批,若要親自看這些卷子,恐怕今晚是沒得睡了。」


  「好,我這就去看。」弘曆這是抓住了她的軟內,嘟著嘴轉身向東暖閣走去,低喃地抱怨道:「只怕看不到幾篇,我就會睡著。」


  李懷玉已備下了茶點,還焚了一爐有提神醒腦之效的熏香,確實很周到。


  果然,才剛看到第三篇,她就已經有種想死的感覺,上下眼皮也開始打架,這些八股文章千篇一律,辭藻乾澀無味。


  此時,鄂爾泰來到殿外,稱有苗疆軍情急報,弘曆也沒示意李懷玉把東暖閣的門關上。


  可李懷玉的動作卻比鄂爾泰慢了一步,見玹玗坐在東暖閣,鄂爾泰已是心中不悅,又發現她在看科考答卷,頓時面黑如玄鐵。


  「皇上,大清的老祖宗規矩,後宮不得干政。」也不急著說苗疆的戰況,鄂爾泰陰沉著臉,「況科舉考試乃為國選才之大事,皇上豈可讓一個無知女子……」


  「科考試卷上有朝堂政務嗎?」弘曆冷冷一勾嘴角,打斷其言,寒聲道:「既然你說她無知,那朕讓她多讀點文章,長長見識,有何不妥?」


  東暖閣內,玹玗聽著弘曆的這番話,心底不禁疑雲叢生,悄悄躲在門內側,偷瞄中正仁和堂的動靜。


  「呃……」此刻,鄂爾泰也察覺有些不對勁。


  「小玉子,把剛才在殿外探頭探腦的那個奴才,直接拖出去杖斃,讓在養心殿當差的都看著。」弘曆一掌拍在桌案上,目光陰鷙地瞪著鄂爾泰,警告地說道:「後宮不得干政,外臣也不得結交內監,朕今日不審那個奴才,已是皇恩浩蕩,仁至義盡,皇阿瑪點你為輔政大臣,朕的家務事,卻不在你職責之內。」


  「老臣惶恐」鄂爾泰強壓著心中的憤恨,看似恭敬地跪在御前,但刻意加重「老臣」這兩個字的音調。


  玹玗無聲的清冷哼笑,鄂爾泰縱然智者千慮,卻失落在最關鍵的一點上,弘曆畢竟是雍正帝的兒子,沉穩內斂,喜怒不形於色,但行事果斷剛毅,和年輕時候的雍正帝無二。


  對此,霂颻看得通透,曼君也心知肚明,就連毓都因此而忌憚弘曆。


  可惜鄂爾泰這位朝堂上的老臣,與虎謀皮十三載,自命不凡,終究低估了新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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