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5章 傷心謊
事情果然如弘曆他們所料,彩雲天終究還是引起了弘皙的懷疑。
可這一次弘皙好像忽略了一個問題,彩雲天的這班人全是戲子,人前做戲最是擅長,且真正的名角是不分台前幕後。
且說聖壽宴那天雖然提前散戲,但依舊有內務府太監,以皇太后的名義放賞戲班。
所得賞賜最多者,自然是在京城裡排得上名號的雲綉,內監稱是尊太后諭,額外賜下雲緞兩匹、宮綢兩匹、妝彩一套、平安藥丸一百粒、宮綉荷包一對、銀錠子五十兩。
聽起來雖多,但和捧角的紈絝子弟打賞比起來,這些也就不算什麼。
而彩雲天的班主江平得銀錠子一百兩,可那個被弘皙千挑萬選出來的青衣,卻和眾人一樣,只有三百清錢而已。
賞賜是皇家的規矩,但放賞完畢后,昇平署總管卻悄悄把江平拉到一旁,說太後有諭,以後都不用彩雲天入宮獻戲。
其實,入宮獻戲掙不到幾個錢,不過賺個好名望,真正想撈銀子,還得瞄準京城各大府邸,而彩雲天如今由理親王府養著,原本也無需太在意入宮的機會,可江平得此消息,竟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
剛從角門出圓明園,江平就抱怨天、報怨地,在唱青衣的伶人面前轉了好幾圈,但怎麼都沒好意思開口,只得對雲綉嚷道:「我的小姑奶奶,你們究竟是誰得罪了太后,這昇平署點了名,彩雲天不用再入宮獻戲了,若是傳出去,以後咱們在京城還怎麼混啊!」
「我怎麼知道誰得罪了太后。」雲綉瞄了瞄身旁唱青衣,名喚慕琳的女子,風涼水冷地說道:「以前織姐唱青衣的時候,太后可歡喜著呢。」
戲班中的角爭風吃醋,說話夾槍帶棒是再尋常不過的事,雲綉所為也不算出位。而那慕琳本就是弘皙訓練的細作,只管完成主子吩咐的任務,不會也不屑和戲子計較,所以此刻並未出聲。
江平似商量,更似央求的對雲綉說道:「我的小姑奶奶,你不是與和親王認識嗎?去討個好,旁敲側擊的打聽一下,看問題究竟出在哪?」
「怎麼打聽啊?」雲綉不滿的白了江平一眼,挑眉道:「是要我今兒就脫了衣裳,爬到他床上在枕邊打聽。」
「哎呀,我的姑奶奶,你別誤會。」江平頓時皺眉擺了擺手,討饒道:「我不是這個意思,你小聲點,讓別人聽見了多不好。」
「有什麼好與不好的,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和親王當初想養我為外室,可是你說的,我不能忘恩負義,你把我培養成了角兒,我也該知恩圖報,不讓我撇下戲班攀高枝。」只要是唱戲的都明白雲綉所言,很多戲班的班主和那秦樓楚館的老鴇沒什麼兩樣,雖說培養出來的角被富貴人家買去也能撈一筆,可但凡目光長遠些的,都知道該保住搖錢樹,而非砍了木頭賣錢。
江平頭疼地揉了揉額角,無奈地嘆道:「我就隨口說了一句,想著你與和親王認識,你也不用扯出這麼多有的沒的。」
「這京城裡但凡排得上名號的角兒,誰與和親王不認識,可他能記得幾個?」雲綉冷聲反問,又諷笑道:「不是我貶身價,當初既拒絕了和親王,眼下就別指望能找補回來,我讀書雖不多,但也知道那句,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的理。」
慕琳冷眼看著他們,眸中有一抹似有似無的笑,完全沒有察覺,江平和雲綉是在故意演戲給她看。
畢竟戲班子里的事情慕琳也有所耳聞,都言班主最大,乃是說一不二的主,可那隻對一些普通角色,像雲綉煙這樣的名角,對班主呼來喝去當成奴才使喚,也是這行里常見的情況。而班主面對自己的搖錢樹,縱有滿腔火氣,也只能百般討好的供著,生怕有半點不周,惹得戲班的台柱跟有權有勢的人物跑了,豈不是雞飛蛋打。
顯然,他們這齣戲倒是演的成功,當日回到理親王府,弘皙就將江平請去,詢問入御園獻戲的事情。
弘皙原本想把慕琳送進去協助思瑩,畢竟弘曆登基后,他能往宮裡插人的渠道已經所剩無幾。雖然覺得此次事情有些奇怪,但眼下卻嘴角噙著淺笑,絲毫沒有怪罪的意思,淡淡向江平問道:「據說,先帝在時,彩雲天入宮獻戲,很得那時還是熹妃的太后賞識。而以今日的情形看來,太后好像不待見慕琳,你覺得呢?」
江平唉聲嘆息的說了一車話,但都是些東拉西扯的無用直言,又貪名市儈的大訴苦水,最後才轉到正題,說道:「王爺府中養的伶人,若是去京城園子里掛牌,個個都能成角兒。且慕琳姑娘的唱腔,那叫一個絕啊,就算今日雲織煙在,也不見得能與之相比。」
「既如此,太後為什麼不喜歡,竟沒有額外賞賜。」弘皙緩緩轉身,負手站在窗前,望著那抹血色殘陽,眼眸微眯,十分彎繞地問道:「可是因為名氣不夠,太后認為被彩雲天用小角色敷衍了?」
「應該不可能啊!」江平略顯自負地搖了搖頭,話里透著幾分炫耀的語氣,說他和昇平署總管交情頗深,因慕琳是生面孔,所以兩人合計,就稱其是專門從江南請來的名角,太后難道還能找人查問不成。「且俗話說,人靠衣裝佛靠金裝,梨園裡面最講這個,所以慕琳姑娘今日的妝容,乃是老夫親手描畫,且給她準備的頭面,是當年京城中鼎鼎大名的雲墨染,所留下的那套點翠,就連雲織煙也只在為先帝獻戲時,穿戴過一次。王爺想想看,能有這樣派頭的伶人,會是小角色嗎。」
江平畢竟是當年的名角,不愧平江天的名號,這說起瞎話來,感覺比真話都還實在幾分,若雲墨染留下的頭面戲服,真有讓雲織在雍正帝面前穿戴,那可是會惹出大禍的。
「雲墨染,她也是你們班子的角兒?」這名字對弘皙而言很是熟悉,康熙朝末年突然冒出的旦角,且那名字著實值得玩味。「本王聽過這名號,當年還看過她的戲,不過她好像是被先帝,收入了那時的雍親王府。」
「這可說來話長了。」江平深深一嘆,痛心疾首地說道:「當年就是借著雲墨色的名氣,才捧紅了雲墨染,哪知她剛紅沒多久,便讓先帝爺看中,收到雍親王府去了。」
不給弘皙繼續拐彎抹角探問的機會,他索性答了個齊全,說戲班原本也不是彩雲天這個名字,當年從海寧到京城,正巧遇上京城名角雲墨色突然銷聲匿跡,他覺得這是一個在京城紮根的機會,且身邊正好有個標誌的小戲和雲墨色眉眼相似,所以就給她取名為雲墨染,對外稱其與雲墨色師出同門,又把戲班的名字改成彩雲天。
可是雲墨染入雍親王府後,戲班在京城的生意一落千丈,他也是無奈,只能拉著班子各處搭場,天南地北好些年,才遇上雲織煙和雲綉煙兩個好苗子。
耐心聽完江平這番想當年,弘皙乾笑兩聲,說道:「難怪,聽聞和親王看中雲綉煙,是你極力反對棒打鴛鴦。」
「王爺,蒙你厚愛,攬我們彩雲天入府,不然老夫可能又得拉著戲班子,天南地北漂泊去。」江平反客為主,問題的走勢,已經由他掌控。「老夫是條苦命,以前一個雲墨染,現在一個雲織煙,都是唱出名堂就跑了,戲班子正愁沒個能唱青衣的,豈不是砸招牌嗎。」
「哦,是跟了哪位大人物?」弘皙沒有轉身,只是微微側目。
從頭到尾他都不去看江平的表情,因為他從不輕易信人,之所以看似急切的詢問江平,目的是想看透彩雲天究竟是怎樣的戲班。若是待到他吩咐手下去查探彩雲天的底細后在詢問,只怕走漏風聲打草驚蛇,聽到的會是刻意便好的虛詞。
而江平的這番話,他自然也是半信半疑,不過梨園中人好大吹噓,並非不可能。
所以,他要分辨的是,彩雲天肯入理親王府,僅僅是貪財,或是別有用意。
「這個……」江平尷尬地說道:「雲織煙也沒跟誰,就是自己出去掛單,不願意繼續跟著老夫了。」
「這是何故,彩雲天在京城也算是有名的班子。」疑惑不解只是表現在弘皙的語氣中,心裡卻並非如此。
江平躊躇許久,才道:「王爺就別問了,此事不好提。」
「班主不想說也罷,無妨。」弘皙輕笑了一聲,此刻天色已暗,他離開窗前,坐到書案前飲茶,漫不經心地說道:「不過幫主可要把雲綉看好,別讓她再跑了,本王那位五弟,可是出名的風流公子,他們是怎麼搭上的,以前好像也沒聽和親王提過。」
「唉,雲綉也是個不安分的小蹄子。」江平搖了搖頭,對弘皙的問題回答得毫不掩飾,「前兩年,接到一位山西富商的邀請,老夫帶著戲班子前去唱半年堂會,出京城沒多久,快到右玉縣時在郊外茶棚遇到兩位貴公子,怎知就是當今皇上與和親王。」
江平說得倒十分詳細,雲綉如何勾搭弘晝,之後又碰巧住在同一間客棧,弘晝差點就要把雲綉買去,他正在頭疼該怎麼處理,哪知弘曆和弘晝突然從客棧失蹤,這才讓他保住了雲綉,不然當年那山西的堂會也就黃了。
之後他們回到京城不久,昇平署總管來園子聽戲,他又提交了新本子,還打點了一筆銀子,想談入宮獻戲的事情。
可宮中的人胃口大,一開始昇平署總管只知拿錢,但事情就是拖著不辦,後來雲綉無意中掉落的玉佩引其注意,想必是認出那為和親王之物,心裡有了別的盤算,這才把彩雲天的本子遞了上去,可巧就被當時的熹妃點中了。
剛入宮時,雲綉還想著與弘晝親近,可那位涴秀格格著實不好惹,曾經還大鬧過他們戲班,警告所有伶人,都離弘晝遠點,否則後果自負。
雲綉自知惹不起,那股心氣才慢慢淡了,也就和弘晝再無往來。
對此,弘皙倒是有幾分相信,圓明園那場鬧劇他也聽過。
彩雲天剛入王府時,永琛就被雲綉勾得三魂不見七魄,可雲綉總有手段,讓永琛只能在心裡動念想,就是吃不著,但金銀珠寶卻撈到不少。
「這些唱戲的女孩子,也就幾年風光,不怪她們想趁著年輕找個好碼頭。」弘皙淡然笑著,大方的送給江平一顆定心丸。「如今你們入本王府,日後也不用愁生意,至於你們的小花旦,模樣也夠標誌,留她在府中給本王的兒子做個侍妾,也並非不可。」
江平自然是千恩萬謝,而弘皙在這邊查問的同時,永琛也在另一邊探雲繡的口風。
所得到的答案幾乎相同,只是在細枝末節上有些出入,不過這是正常的,若兩人說法完全一致,那必然是早套好了話,反而值得懷疑。
而問起雲織煙為什麼離開彩雲天時,雲綉嬌媚一笑,巧妙的把話反過來說。「你別看班主一把年紀,心可還沒死呢。」
「什麼意思?」這話答的雲山霧繞,但同為男人,永琛大概猜到幾分。
「都說相由心生,江班主滿臉絡腮鬍子,可像土匪?」雲綉眉眸含情,纖指攀上永琛的手臂,笑道:「戲文里都怎麼唱的,土匪除了搶錢,還搶什麼?」
「女人。」永琛勾起她的下巴,緩緩靠近她,調笑道:「那你可得小心些,別被他看上,搶了去。」
「是啊,所以大爺你得護著我。」雲綉盡顯千嬌百媚,可察覺他欲嘗芳澤的時候,立刻微微側頭巧妙避開,聲音涼了幾分,但依舊輕柔地說道:「天色已晚,你還是快回去房吧,不然你那位正房夫人又要來此吵鬧,我還哪有安生日子。」
永琛深知,若是鬧起來,定會惹來父親的責罵,所以縱然再不情願,也只得怏怏而去。離開雲繡的房間,他沒有回屋,卻是直接去弘皙書房,稟告探問到的一切。
而弘皙看似不動聲色,實則在和江平談完話后,就派人去暗查彩雲天和江平的底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