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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1章 許多愁

  屋裡的碧桃言語不客氣,屋外兩個小太監也低聲議論,不過是說些毓媞如何不得寵,且皇上那邊已有風聲漏出,側福晉年氏將尊為貴妃,側福晉李氏會封為齊妃,就連同為藩邸格格的耿氏也居嬪位,可這位鈕祜祿氏卻半點消息都沒有。由王府遷來的女眷本就不多,但這一個多月來,從未見皇上踏足過延禧宮,可想毓媞是何等不得聖意。


  幾個奴才一時忘形,又不知怎麼提到了先帝的庶妃。話說康熙爺的四位庶妃中三位都是漢族女子,沒有封號不能入冊是情理之中,可康熙四十七年生下皇二十女的那位庶妃乃和毓媞一樣,同為鑲黃旗下鈕祜祿氏,卻被長年冷落禁足延禧宮,終瘋癲而亡。


  如此言語聽著讓人心塞,無奈毓媞只覺得氣緊,頭腦更是越發昏沉,想教訓奴才幾句偏是沒力氣,不過就是往日里身子無事,這些奴才也是不服管的,想想自己這等身份,便也只能忍著偷偷淌淚。


  「真是邪門啦,難不成住進這延禧宮的都傷了陰騭,還白搭了我們跟著遭罪。」見碧桃從屋裡出來,太監小訶子又忍不住抱怨。


  「可不是嘛!剛住進來就得病,治了大半個月也不見好,自己是沒造化的,還怨太醫不給好葯。」碧桃撥了撥葯爐的火,坐在廊前和小訶子嘀咕。「如今天色已晚,想必皇後娘娘早已就寢,這沒有懿旨是不敢隨便請太醫入內宮的,若是得寵的便也罷了,有些規矩不必守,可這位……怎麼說也是王府侍妾,竟連宮中規矩也不明白。」


  可巧,谷兒剛踏進延禧宮,就聽到這番話。


  宮裡的奴才從來都是扒高踩低,雖說是皇太後身邊的人,但其它宮院的事卻不該她過問,只是今日奉命去毓慶宮給四阿哥送東西,受他所託才會來此查看。


  「你們幾個倒是好規矩,坐在窗根下議論主子是非。」見這幾人都懶怠的不成樣子了,谷兒少不了是要教訓幾句。「小主的性子好,你們倒是越發猖狂,別忘了永和宮可就在延禧宮後面,若真是惹出大動靜來,少不得太后要過問,你們倒是有幾條命?」


  眾人見是皇太後宮中的掌事宮女,又知她是個有權能行事的,便嚇得跪了一地,連聲認錯。


  眼下奴才已是這般景象,想來這毓媞在延禧宮中的日子定不好過,因惦記著四阿哥的囑咐,便是要教訓人也不在這一時半刻。


  進入屋內,只覺冷得像個冰窟,毓媞獨卧於暖閣的木炕上,身邊也沒個伺候的人。見她意識昏沉面色緋紅,想來高燒不退已有好幾日,偏偏這些奴才又因其無寵而一味作踐,還好今日應了四阿哥的要求前來看看,不然這延禧宮怕是又要多條亡魂了。


  顧不得禮數,谷兒上前探了探毓媞的額頭,竟覺得燙手,定是這些奴才全不上心,才會導致病上加病,因而側過頭向碧桃問道:「延禧宮伺候的人就只你們三個?」


  「是的,原伺候徐常在的伊沅、伊菏,和兩位答應小主身邊的雲心、雲袖,都按規矩隨主子遷去寧壽宮了,而小主入宮時並未帶有婢僕,內務府還未打發新人過來,現下就我們三人。」碧桃一改剛才的模樣,回答乖巧全面,卻又不敢多言半句。


  「罷了,皇後娘娘剛接手六宮諸事,一時間顧不過來也是難免的。」谷兒嘆了口氣,才向眾人道:「碧桃,年貴妃娘娘有孕在身,皇上命了幾位太醫留守翊坤宮,你且去那邊看看,請一位空閑的太醫過來,若娘娘問起,只說是我派你去的,其餘不必多言,日後我會親自去向娘娘解釋;小訶子,你即刻去永和宮請首領太監周公公先挪兩筐銀骨炭過來,再傳話給銀杏,看看庫房裡有沒有太后素日不用的厚實鬆軟被褥,若有,整理好了一併送來,也只說是我吩咐你去的,其餘不必多言;小卓子,你現在去小廚房燒些熱水來,再煮上一鍋清淡細膩的白粥,同時備上些爽口小菜,這些辦妥后,等小訶子回來就和他一起去給暖閣添柴生火。」


  三人都一一答應了「是」,不敢有所耽誤,連忙按吩咐而去。


  毓媞意識雖昏沉,但宮裡的動靜卻都知曉,憶著在王府時雖也日子難過,可怎麼說還能安身立命,且娘家人多少能有些照應,而如今身在宮裡又無名無分,父母兄妹是無緣再見,此後生死禍福全憑天意。看著碧桃等人素日全不把她放在眼裡,可面對皇太後身邊的宮婢卻乖巧聽教,心想自己活的竟還不如一個包衣奴才,免不得又再次偷偷落淚。


  見狀,谷兒正想勸慰幾句,小卓子已端了熱水來到木炕前,雙膝跪下高舉沐盆候著,因宮中無其他婢女,她便挽起衣袖,取來巾帕親自與毓媞凈面。


  「多謝。」待小卓子退下,閣中再無第三人,毓媞才含著淚道謝。「我是個福薄命舛的草芥之人,不知是哪一世積了德,才有幸在這困境中得姑姑眷顧……」


  「小主這話奴才可不敢當。」因看到一旁的詩冊,谷兒又多勸了幾句,「納蘭先生的詩詞極好,卻是傷感了些,小主正在病中,還是少讀這樣的詩句。」


  谷兒多少知道毓媞有此境遇是源起何故,可她在宮中再怎麼得臉,也不過是個奴才,雖然有意想幫助一把,卻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不過凡事沒有絕對,毓媞將來的命運如何,還得看皇太后的心意。  在延禧宮打點事物直到起更,谷兒親自伺候毓媞睡下,又多勸慰了一番,方才起身離去。臨行前,因覺延禧宮人手不足,特意留下了銀杏和兩個小太監,讓他們照顧毓媞直至身體大安。


  回到永和宮時,皇太后正與首領太監周廷瑞說話,谷兒一時也不敢進去,便在窗戶外聽了聽。


  「當年也是我的一時心思,不喜她們姐妹同為嬪妃,恰巧那年老四又痛失嫡長子,心中鬱結難舒,這才想著要給他指個乖巧可愛的,誰知卻被她姐姐的事情所牽連。」從烏雅氏做常在時起,周廷瑞就已經在身邊伺候,大半輩子下來算是心腹,更是知己。「那時候,老四府中妻妾不多,福晉多病多災,沒了弘暉後身子更是大不如前;側福晉李氏也不是什麼有福氣的,生養的弘昐三歲就沒了,弘昀身子怯弱有些不足之症,雖說又得了個弘時,可一子來一子去也不知道是不是冤孽。本來是好意指個新人給他,沒想反而惹來更多麻煩,哀家與他母子失和是小,倒是害了一個姑娘。」


  見狀,周廷瑞連忙勸道:「也是怪她自己沒這個福氣承受。」


  「罷了。」烏雅氏淡笑著搖了搖頭,又問道:「你方才在那邊瞧她是怎樣?」


  「原本只是風寒,偏耽擱了這麼些時日,看樣是不怎麼好,卻也無大礙。」周廷瑞將太醫的話複述了一番,又道:「奴才剛打聽了,谷兒姑娘也是受四阿哥所託才去那邊查看,只是她心腸軟最會憐人,今夜這安排打點難免會惹起些動靜。」


  「無妨,那毓媞也是個苦命的孩子,谷兒所為沒什麼不妥,若有人問,哀家自然會擔著,只說一切都是哀家授意就行了。」說著,烏雅氏忍不住輕嘆,宮中女人最是福薄命舛,受人排擠,遭人陷害,為此送命的也不少。當年她以包衣身份入宮僅為使女,能一步一步坐上德妃的位置,雙手也未必乾淨,更談不上心慈仁善,只不過毓媞落得如此境況,皆是因她而起,且如今以長輩身份看待晚輩,沒了利益相爭,便多少生出些憐憫。「你且去內務府傳話,若再有人剋扣延禧宮吃穿用度,哀家決不輕饒。」


  知道周廷瑞領旨退了出來,谷兒連忙上前,小聲謝過了他在皇太後面前說的那番話,方才進入殿內。


  「奴才向娘娘請罪,內宮之事上有娘娘您作主,下有皇後娘娘照應安排,奴才今日情急擅自作主,越權行事,還請娘娘責罰。」說來今夜也並非大事,平日揣度主子心思行事,先斬後奏也是常有的,只是奴才就該有奴才的樣子,既然伶俐就得把事情做得周全。


  「她是哀家選給皇帝的人,你今夜有此所為,哀家明白。」宮內外都在傳言,皇太后與皇帝失和,從藩邸遷入宮中的女眷都有妥善安排,唯獨當年她親自指婚的毓媞備受冷落,這紫禁城素來是個流言不斷的地方,若毓媞真香消於延禧宮,又不知道會被有心人編出什麼樣的故事。且雍正帝是個心思極重的人,到時候免不了生出更多是非,斷送更多人的性命。


  「奴才謝娘娘不罰之恩。」谷兒緩緩起身,察言觀色地又說道:「其實是四阿哥有心,不然奴才也是顧不上的。」


  「哀家也聽弘曆那孩子提過幾次,說在藩邸時毓媞待他如親子。」烏雅氏因心中有些謀划,於是又問道:「她在藩邸時情況,你可留心過?」


  「奴才聽齊妃娘娘身邊的嬤嬤嚼過些舌根。」谷兒乖巧一笑,扶烏雅氏到暖閣中坐下,才娓娓到來。


  要說鈕祜祿·毓媞在藩邸的舊事,難免就要牽出一些宮中過往。


  康熙四十三年毓媞入宮選秀,同批秀女中還有其堂姐鈕祜祿·毓姝,比毓媞大三歲,已年芳十六,本該三年前就參選秀女,是因病耽誤了。毓姝雖然體弱,但姿容艷而不俗,別有一番風流婀娜,是個有如西施般令人一見難忘的絕色佳人。且因了些機緣,在殿選之前巧遇了康熙帝,早早就得了貴人的名分,遷入延禧宮,一時風頭無兩。


  毓媞初入貝勒府時,胤禛待她還算不錯,只是好景不長。


  三年後的選秀,康熙帝親將家世顯赫的年氏指婚給胤禛為側福晉,且年氏知書識墨,凡事敬慎恭謹,馭下寬厚平和,因而深受寵愛。


  而毓媞這廂,是屋漏偏逢連夜雨,船遲又遇打頭風。


  康熙四十七年,九子奪嫡愈演愈烈,不少后妃也涉嫌其中。木蘭巡圍時,康熙帝以「不法祖德,不遵朕訓,惟肆惡虐眾,暴戾淫亂」為由,廢除了當時的太子胤礽,從而也牽扯出了許多人和事。那時宮中有傳言,說胤礽與后妃有染,矛頭直指身懷有孕的姝貴人。且故事更編的有模有樣,說當年康熙帝嬪妃甚多,內宮實難挪出妥當的宮院,只好將入選秀女安排在擷芳殿,那裡原是胤礽之宮人居住的院落,兩人便因此相識。自毓姝遷入延禧宮,便常有奴才見到胤礽出入蒼震門,後來索性在繼德堂的後院牆上設了密門,正對延禧宮。此事的真假無人知曉,只是胤礽被廢后,毓姝也被除去名號終年幽禁,剛出生的公主不足兩日便夭折。


  毓媞正是因此而受到牽連,使得胤禛刻意疏遠她,且王府中也出現謠言,說她是烏雅氏有心安放在胤禛身邊的姦細,目的不過是為了更好的幫助十四爺胤禎爭奪王位。其實,當年胤禛得了年氏后,就連側福晉李氏都被丟到了一邊,又何況是毓媞,再加上這一出又一出的變故,即使曾經對她有心也早已變成厭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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