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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白芨

  要神醫白隱的取名功力,那真是驚地泣鬼神,不管取出來的名字是否具有什麽深刻豐富的內涵,隻要是他手邊的藥,並且喊著順口,便能成名。


  白卿安自便慶幸自己與白隱之間還有這層親緣關係,不至於落到被他隨口改名的地步,但是想想她家師門下的另外兩人,不免有些心疼。


  秦艽本是個大戶人家的千金姐,明王亂時,其父因私下幫助明王運送軍火物資而被牽連抄家,一夜之間,孤女無依。


  那一年,白隱正打算帶著侄女回家去見見父母,不料還沒走出蜀中,便得到了許氏夫婦因幫助明王及蘇美人謀逆而被斬殺的消息,其長子許傾絢在阻撓辦案之時被誤殺,長女許傾綺及次女許傾纓下落不明。


  白隱擔心帝王之怒會牽連幼子,便帶著許傾安返回青城山。卻不料在山門口看到了昏死過去的秦艽。


  當時秦艽還不叫這個秦艽,是醒來後白隱得知了她的身世才隨口改的名字,至於她原來的姓名,大概隻有她自己記得了。


  自那以後秦艽便在白芨院住了下了,她比白卿安大兩歲,正好替白隱解決了照顧侄女的問題。


  一晃十年,秦艽與白卿安的性格對比愈發明顯起來。


  而神醫門下的另一個人……


  “白芨院?誰起的名字?”


  清朗疏狂的男聲自門口傳來,話音裏盡是滿滿的嫌棄之意。


  “我,你有意見?”白隱瞥了旁邊的人一眼,語帶威脅。


  院中的三人齊齊看過去,六隻眼睛像是要把那紫衣男子的五髒六腑都過一遍似的,卻依舊猜不出這人是個什麽來頭。


  “薑黃,你們的大師兄,來見過你的師妹們。”白隱淡淡的為從未謀麵的徒弟們做介紹,然後完全無視掉白卿安張大到可以吃進茶杯的嘴和薑黃一臉憋屈的神情。


  “在下薑驁離,神醫白隱的大弟子。”薑黃……薑驁離收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樣,向對麵呆滯的三人拱手道。


  “薑驁離,薑黃……”白卿安記得清楚自己並未見過這位大師兄,但他的名字卻總覺得在哪聽過似的,再細細端詳一番,頓時驚覺淩暮商那位仁兄往日裏的穿著打扮與眼前這位大師兄比起來,那真是低調極了。


  薑驁離身著一身華貴紫衣,衣袖及腰封處的繡花,看得出是江南織造局的手藝,布料上的銀色暗紋在太陽的映襯下熠熠生輝,腰間掛了一塊剔透的紫玉,雕的是流雲百福的式樣,頭發隻將鬢邊兩綹束在腦後,用深紫色的發帶紮了,風過時帶起飄帶,倒顯出些飄然若仙的遺世姿態來。


  此刻,他站在白芨院內,對著他們好奇的目光,嘴角噙上七分笑意,於是超塵脫俗的世外仙瞬間便染了三分煙火氣,梨花隨風飄過他的身側,賭是風流恣意,自在灑脫。

  “是敗在師父手下,又死活要拜入師父門下的那位薑公子吧。”秦艽比白卿安勝在心細,自跟了白隱學醫後,白芨院內的大事務也都是她在打理,此刻一經提醒,便記起了曾經白隱隨口帶過的一段往事,隻是當時未曾放在心上。


  薑驁離家祖上三代均為禦醫,自幼便受家門熏陶,然此子賦雖高,卻也有著和賦同等高度的桀驁不馴,十八歲時解出家中長輩出的難題,治好了鄰居家三歲都未曾開口話的兒,而後又被宣召進宮,得寧帝稱讚為“青囊聖童”。


  直到他二十一歲那年遇到白隱前,這位神童還是不可一世的驕傲自負。


  每年七月,有一個杏林會,地點不定,時間大概在半月左右,主要目的便是將下醫者召集到一處交流醫術。


  對,是交流,不是比拚。


  醫者有行醫下的,也有坐堂問診的,但每到七月,所有人都會帶著這一年來遇到的疑難雜症以及自己的診治方法來參加杏林會,他們的目的很簡單,隻是想知道是否有人給出的方子能更有效的解決這個病症。


  可某人年少輕狂啊,仗著自己的一點功績,便在杏林會上大出風頭。大部分人對他這一行為都選擇了沉默和無視,畢竟人家祖上三代都是禦醫,得罪不起。


  於是,薑驁離就這麽無法無的鬧了七日。


  那一年,白隱去往苗疆采藥剛剛趕回,一言不發的從街頭看到街尾,遇上感興趣的病症便思量一番然後留下自己的方子,等看到薑驁離列出的病症及藥方時,剛過而立之年不久的白隱忍不住嗤笑道:“無知兒,仗著家底豐厚,便這般出來丟人,出了三代禦醫的薑氏怕也就到這水平了。”


  一番話得毫不留情,甚至借著薑驁離狠狠地諷刺了薑家一番。


  同樣心高氣傲又資卓絕的兩個人對到一起會發生什麽?

  大曆二十一年的杏林會上,一個家學淵博且占盡風光的神童與不知師承且尚無名號的青年開啟了一場“惡”鬥,整整三,從用藥到行針,然後再到對各家提出的疑難雜症的診斷下藥,他倆身在其中隻有棋逢對手的酣暢淋漓,絲毫不知外麵已經將這一戰傳的神乎其神,直到最後薑驁離敗在一味薑黃上。


  白隱的年紀大他十歲有餘,卻與他比試了三日才險險勝出,心頭大震,隻覺自己所學不精,結束後連忙收拾了東西離開。


  而薑驁離卻在這一戰中發現了比他爹和他祖父還能指導他醫術的人,死活要拜白隱為師,但等他從落敗後沮喪中回過味來時,早已不見白隱蹤跡。


  自那以後白隱便成了薑驁離的心結,他學著白隱的方式一邊行醫一邊找人,總算被他查到了痕跡。


  隻是那時明王亂,許家滅,白隱隻得帶著侄女和撿回來的大姐住在青城山。但也是那個時候,白隱終於回複了他的書信,答應收他為徒。

  “這位便是秦艽姑娘了吧,好顏色!”薑驁離上下打量了秦艽一番,不由讚歎。他這些年來走南闖北,不看遍下美人,但也有些見識,眼前這個是將嫵媚風流盡數化成端莊典雅的人,世俗女子不及她分毫。


  “師父,為什麽這些年都未曾見過大師兄?”白卿安跑到正在洗臉的白隱身旁悄悄問到。


  “師妹,幹嘛不直接問我呢?”薑驁離挑了挑眉笑著看她,恩,師妹的容顏雖不及秦艽驚豔,卻勝在了精致可愛。


  “你閉嘴吧,”白隱放下洗臉的巾帕,毫不客氣的便將臉盆裏的水朝薑驁離潑了過去,“你禍害外麵的我管不著,但她倆你別打主意。”


  薑驁離猛地往一旁跳開,傾盆之水盡數沒入黃土之中,一點一滴都不曾碰到他。


  “哈哈,看來我的事,師父還是知道的挺清楚的嘛。”他笑著打趣到,語氣裏卻有些酸味,莫名的讓人往另一個方向想去。


  淩暮商聽到此處,總算將眼前的人和傳聞裏的人對上了號。他手裏掌著淩家產業,其中又以酒樓居多,那可是下八卦的集散地啊。


  傳聞青囊聖童薑驁離苦追神醫多年不得,在被收為徒之後他的學習任務便隻有一件,那便是走遍下懸壺濟世。


  可三代禦醫世家的傳人如何甘心這樣平淡無奇的生活?他自揚名那起,就注定了這一生不會甘於平凡。


  於是,隻要他到過的地方,總有一段繾綣的故事。


  最近的一個,好像是和蜀中最大風月場所南樓的花魁娘子暮夏的故事。隻是知情人士隻傳出了二人有春宵一刻,卻未曾解釋他是如何得此良辰美眷的。


  “安安,為師打算明日替你將及笄禮辦了,你看如何?”白隱提了一壇秋露白坐到桌邊,自顧自的斟了一杯酒,他方才甫一進門就看到了院腳處堆起來的酒壇,想到日後也許再難見到這個一手養大的丫頭,不免就有些傷感起來。


  “及笄禮?可是師父,我生於霜降,現在才是春。”白卿安夾了一筷子白菜,秀眉微蹙,雙眼睜大的看著白隱。


  “淩二公子,有勞你明日將令尊令堂請到白芨院吧,安安是他們二位看著長大的,要能替她加簪和作見證,他們二位再合適不過了。”白隱沒理會丫頭的質疑,隻舉了杯誠懇的看向淩暮商。


  “舅舅!”白卿安搞不懂了,她雖是父母雙亡,但好歹也是白隱一手帶大的,又有親緣關係在,怎的及笄禮這麽重要的事竟要勞駕別人?


  白隱舉著酒杯的手還未放下,卻也不曾理會她。


  姑娘脾氣上來了,隻覺得自己委屈得要命,一瞬間甚至覺得這一趟決定下山,會連唯一的舅舅都弄丟了似的。越想越難過,眼淚聚在眼眶裏,她不喜歡哭,尤其不喜歡在人多的場合哭,那樣會顯得自己好像很沒用似的。

  於是,幹脆放了筷子,利落的轉身回房間去了。


  淩暮商不知該不該站在她那一邊,可一轉頭看到白隱還舉在麵前的手,隻得趕忙應下,然後拱了拱手,借回去準備禮物的由頭,告辭回家。


  氣氛著實有些尷尬,秦艽看著白隱閉眼默默吐息了一番,正想著自己是不是也應該找個理由退下,卻看見坐在對麵的薑驁離正衝她使眼色。


  “師父,我去看看安安。”


  薑驁離看著秦艽走向白卿安房間的背影,不由滿意的勾唇笑了,這世上智慧同容貌並存的女子,實在讓人很感興趣。


  “薑黃,讓你帶的東西呢?”白隱睜開眼時,正看見薑某人嘴角不懷好意的笑,忍不住一巴掌拍在他的頭上。


  “嘶——”薑驁離皺著眉瞪他,“師父,我這張臉那也是下無數女子傾慕的臉,打壞了你賠啊?”


  “堂堂男子漢,臉比命還重。”


  薑驁離撇了撇嘴,放棄抵抗,反正他和白隱鬥嘴從來都沒贏過,此刻也沒必要逞強。揉了揉腦袋,感覺並沒有長出一個包來後,才轉身去門邊取來一個包袱。


  白隱心翼翼的接到手中,女孩子家的事他不清楚,對笄禮也隻看過妹妹的,但薑驁離不一樣,他對這些事的精通程度比起他的醫術造詣來隻高不低,這也是白隱這麽多年來終於把他叫回白芨院的原因。


  包袱裏有三套衣裙和對應的三套簪釵,式樣簡單大方精美非常。白隱想象著丫頭裝扮起來的樣子,嘴角便勾起了一抹笑意,就連眼神都柔和多了。


  “師父為何不親自替師妹加簪?”薑驁離倒了一杯秋露白漫不經心的問道。


  “你何曾見過由舅舅來替侄女加笄的?況且我亦沒有成婚,連選個親近的婦人來幫她行禮都難,要不是還有淩家夫婦,我恐怕都沒法替丫頭辦這事了。”


  白隱的聲音沉重低落,他的確一手帶大了白卿安,不曾虧待不曾打罵,但他一個獨身漢,自己都不曾成家,又如何真正像一個父親那樣去照顧她?

  薑驁離出於本能的想反駁幾句,但話到嘴邊時卻轉了個彎咽了下去,他呆呆的看著手中的酒杯,喃喃道:“師妹這酒釀的真好。”


  到月亮升起時,院裏拚酒的師徒倆已然醉的不省人事,趴在桌上呼呼大睡,全沒了清醒時的卓然氣質。


  白卿安靠在門邊看了許久後,低低的歎了一口氣。


  她不是無故耍性子鬧脾氣的人,隻是這麽多年來,白隱於她早就是如父親般的存在,對父母的所有想象與期待她都習慣性的放到了白隱身上,卻忘了他隻是她的舅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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