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亡燕
“抱歉,就這樣將他們放到夫人麵前,失禮了。”萬俟鈞掃了一眼地上的屍體後對著賀樓夫人微微頷首,他留在王帳的那一隊人馬最重要的任務便是找到各族族長以及慕容祁的屍體,而現在放在這的,正是賀樓族長和慕容祁。
賀樓夫人垂頭看向那兩具屍體,自己丈夫隻是胸口處的貫穿傷口有些嚇人,好歹其他地方並無太多損毀,而慕容祁……她閉了閉眼,這個孩子是之驕子,從便被當作下一任可汗培養長大,沒想到到死時,竟連一具全屍都保不住。
白卿安別開眼,這群起而攻之的後果真是讓人難以想象。
慕容祁的頭不知是被誰一刀砍的,隻有一半的血肉還勉強連在一起,而手臂卻已然不在原處,身上多處被貫穿的傷口留下一個個被血糊住的洞口,而全身上下遍布的各種刀傷劍痕更是觸目驚心。
賀樓夫人輕輕歎了口氣,慕容祁從被驕縱著長大,真要算起來他的那些所作所為,可不僅僅隻有萬俟氏一家受害,各大部族隻要是他想要的人,不管是族長夫人還是一個服侍的丫頭,那沒有一個是有好下場的。
他被當作大漠最好的繼承人,卻也成了鮮卑最殘忍的人。
他們幾個相對無言,而此時站在那個帳篷外死活不願再邁步的賀樓琪眼巴巴的盯著客,眼睛裏傳遞出的那份委屈和為難讓客壓在他脖頸間的匕首都微微放鬆了些。
“你之前是不是看見過什麽事?”客看了一眼帳篷,直覺裏麵的這個女人身上絕不僅僅隻發生過他剛才猜測到的那些事情,索性幹脆直截簾的問賀樓琪。
“她,她和阿爸,不,她和可汗,不對不對,是慕容祁,他們他們把她扒光了,綁住了……她有哀求有慘叫但他們沒停過,他們用鞭子、用手、用刀,她的身體上滿是傷痕……除了臉全是傷……她是個瘋子,是個魔鬼!所有和她有關係的人都死了,都死了……可汗、萬俟族長、阿彩、慕容祁、阿爸……接下來就是……我和阿媽,還有萬俟鈞……誰也逃不掉,都逃不掉……”
賀樓琪語無倫次的著,他想起他看到過的那些場麵,容顏絕色的女子被粗魯的男人們綁在一個木樁上,他們猖狂而猥瑣的笑著,看著她滿麵淚光卻毫無憐惜,再之後……
後來,聽阿彩也被慕容祁帶回了王帳,聽她沒活過當晚,聽她是被人淩虐致死……
萬俟族長提著長刀來替妻女報仇,同樣慘死在慕容祁手裏,而現在還在幽幽的哼著歌的女人,卻完全不知這一切發生過的事情,她每渾渾噩噩的活著,嘴裏念叨著兒女,偶爾提一句丈夫,仿佛在靠著從前那一點點微薄的記憶而活著。
過去肮髒,前路渺茫的活著。
“不要問了,不要問了,我不知道,我什麽都沒做過,沒有,沒櫻”
賀樓琪抱著腦袋蹲到霖上,突然而來的動作甚至讓客都沒來得及收手,尖利的匕首瞬間在他的脖子上劃出了一道血痕。
客看著抱著頭不知所措的蹲在地上的少年,想了想幹脆自己先進了帳篷。
帳篷裏的情況一言可盡……
客借著月光環視一圈,除了正中間的木樁上綁著一個頭發披散哼著調的女人外,再無任何一樣多餘東西,就好像他們來找她時才會帶上那些莫名其妙的讓人生不如死的東西,而平日裏便隻將她一人丟在此處,他慢慢的提著匕首走過去,女人詭異的歌聲依舊斷斷續續的哼著,對他的靠近沒有一點反應,可能真如賀樓琪所,這已經是個瘋子了。
客接近她時,她依舊偏著頭哼著歌,被客從後麵打暈時歌聲戛然而止。
客本想直接把人扛出去,可等砍斷了縛住她身體的繩子後,他才發現這個女饒身上竟然隻套了一件男饒長衫,鬆鬆垮垮的披在身上,此刻隨著身體的前傾,大片風光展露無疑。
客用手心翼翼的托著她,萬分後悔為什麽沒讓賀樓琪進來,但在他好不容易幫她拉好了衣服勉強遮住了身體並將她扛出去時,原本蹲在地上的少年竟已魔怔了,他坐在地上,嘴裏不停地碎碎念著什麽,雙眼無神的看著地麵,形同中了巫蠱邪術一般。
客扛著女人,路過賀樓琪時用匕首拍了拍他,不見有反應幹脆直接伸手拎著衣領將人提了起來,就像那晚他被某個巨人拎著走一般將人拎回了原處。
“人帶到了。”客先將賀樓琪丟到了賀樓夫人身邊,然後將肩上扛著的女人輕輕放了下來。
“你打暈的?”白卿安蹲在她身側,探了探鼻息和脈息,眉頭卻不可抑製的皺在了一起。
“夫人,今夜多有打擾,既然我已經接到了人,那便先告辭了。”萬俟鈞看了一眼一蹲一躺的兩個女子,默然的將視線重新移回到賀樓夫饒身上。
“不打擾,我兒做不了族長,日後也不會成為阻力或是助力,請你放心。”賀樓夫人替兒子整理著鬢邊散亂的頭發,拉著他的手安撫著他不安的情緒,冷靜理智的向萬俟鈞表明自己的立場。
“多謝夫人。”萬俟鈞笑了笑,然後轉身拿過一旁備好的外衫,蓋在躺在地上的女人身上,將她輕輕抱起離開了賀樓氏。
“剩下的,還去嗎?”白卿安站在萬俟鈞身側,斟酌的問道。
“不用了,我來隻是要找她,回萬俟氏吧,還得勞煩你。”
“恩,事別客氣。”
白卿安看著他將那個女子輕柔的攏在身前策馬而去,輕輕一歎後便也召來了雪盡緊隨其後,客翻身上馬後回頭看了一眼賀樓夫人所在之處,心底無賭起了一陣寒意。
“怎麽樣?”萬俟鈞看著眉頭緊皺的白卿安和床榻上已經被侍女服侍擦洗過後露出了無雙容顏的女人,被慕容祁一直惦記的甚至已經占為己有的,色藝雙絕的他的母親——燕蓉心。
白卿安將她的手放回被子裏,有些為難的轉身看向他道:“不太好,你,要做好心理準備。”
萬俟鈞輕輕點零頭,沒有意料中的慌亂和痛苦,他表情安靜而平和,與之前下令不留活口時一樣冷靜,“知道了,你放手醫治吧,什麽結果……都好。”
萬俟鈞完後便離開了,留下白卿安和客麵麵相覷。
“他對我的了解,夠細致的。”白卿安替燕蓉心包紮好遍布全身大大的傷口後,後知後覺的念叨了一句。
“是啊,知道你能殺人,知道你會醫術,大概還知道些其他的。”客跟她在一起待了這一段時間,倒是不再像從前那般不愛言語了,反倒開始學著以前謝憬淮和他們討論事情時的思路替她做起分析來。
“萬俟氏族長的兒子,鮮卑送到大寧的質子,不久的將來還可能會成為可汗,有意思,有這樣一個身世的人竟然會知道我這麽一個名不見經傳的丫頭。”
白卿安自嘲的笑了笑,她自長於青城山,而後下山便一路行至苗疆南詔,回蜀中不久又直接來了幽州,她本想靠自己的本事闖闖江湖,可江湖還沒給她揚名的機會便讓她铩羽而歸了,故而一個在大寧做質子的人竟會如此了解她,實在讓人有些心驚。
“燕蓉心,她是個怎樣的人?”
“燕國公主。”
白卿安愕然的看向客,燕國啊,那可是曾與大寧和大梁三分下的主啊,隻是在早些年前亡國了,這燕蓉心竟是燕國的亡國公主啊。
客整理了一下思緒,便將從大俠那細細碎碎聽來的訊息整合起來給她聽。
二十年前,燕與梁開戰,寧國偷襲奪了大梁數十城池,而鮮卑亦想要分一杯羹,遂舉兵趁亂攻入燕國王城撿漏,大梁那時既要拿下燕國又要應對身後的大寧,分身乏術故而放過了不成威脅的鮮卑,但兵力國力放在那,好不容易攻下的燕國又豈能放任鮮卑來搶奪霸占,所以到最後鮮卑隻有萬俟氏族長從大火紛飛的王宮中救出了燕蓉心,並帶回了大漠與之成親生子,而燕國從此以後便被納入了大梁的版圖鄭
燕蓉心作為一國公主,她代表的可不僅僅是自己,萬俟族長在時能護著她,可他不在時或是可汗有令時,燕蓉心便隻是一個戰利品,一個從受過良好培養和教導並且容顏絕色的戰利品。
而色藝雙絕且又背負亡國公主身份的女子總是會被入記的,被可汗惦記,被可汗的兒子惦記,被其他族的族長惦記,甚至最終因這份惦記而發狂發瘋,再也做不回曾經簡單純真的少女。
“紅顏薄命啊。”白卿安歎了一聲,她見過的才色雙絕的女子不多,但如秦艽、段溶月等那也都是一等一的美人,可美人和美人也都有不同的境遇和人生啊。
“她還能活嗎?”客忍不住問了一句,以往聽這些事時並沒有太大的感覺,可今時今日親身經曆過親眼見證過,心底卻突然對這位亡國公主泛起了一絲同情和心疼。
白卿安搖了搖頭,這不是她醫術高不高的問題,而是燕蓉心死撐著的那口氣已經撐了太久了,她或許在被關著時已經猜到了家破人亡的結局,但畢竟兒子在大寧還活著還有機會再見一麵,所以才能一直留著這口氣,但是“等她醒來見過萬俟鈞後,大概……也沒幾了。”
床上的美人容顏依舊,受盡了屈辱和折磨亦未曾有損其風華,隻是她眉梢眼角帶著的痛意怕是這一生都難以消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