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回蜀
冰雪漸消時,白馬馱著青衣踏上了回蜀的路途。
在他們身後的幽州城門上,大寧北疆的沈將軍紅衣俏麗,裹著暗紅的披風沉默的看著遠方。
“將軍。”王朗抱拳施禮後便站在了沈瑛身後,借著白卿安的光,報上了發現的那處黑洞,他現在已被提為了七營副將,神采奕奕的站在城樓上,再無之前半點瑟縮膽怯的形象,當然為了相對的公平,沈瑛還是要求他在下次探察黑洞時必須親自帶隊。
“恩。”沈瑛淡淡的應了,看著白馬上的人回眸揮手,淺淺勾了勾唇角,也不在乎馬上的人能不能看得見。
王朗在她身後使勁的揮著手回應著,他還記得白姑娘走之前的交代呢。
“沈將軍向來不苟言笑,就是心裏已經樂開了花麵上也是波瀾不驚的,你以後就替她多表現表現心中的快樂,這壇酒就歸你了。”
王朗抬著手,揮得更加使勁,直到那青衫白馬成了遠遠的一個黑點,再也看不見……
“擦擦。”沈瑛的聲音一如以往的冷淡平靜,卻嚇得王朗慌亂的抬袖抹了一把。
將軍怎麽知道他在想那壇美酒的事?
“吩咐下去,過兩日進山洞探察。”
“是。”
城門上伴著尚冷冽的春風,北疆的大寧將士們齊聲應答。
“老板娘,一碗熱茶。”
“誒,來了,姑娘你的熱茶。”
依舊是來時的攤子,周圍還掛著厚厚的帳簾,擋去了料峭的春風。
“老板娘這茶真解渴。”喝茶的女子眯著眼愜意的享受著。
老板娘笑著應了,仔細看了一眼眼前女子的眉眼,又提著茶壺替她續了一碗,突然呀了一聲,“你,你不是那個,那個,帶了冪籬的姑娘!”
女子笑了笑,從錢袋裏掏了銅錢放下,她此次回程沒帶冪籬隻在麵上帶了一層薄薄的麵紗以擋去肆虐的風沙,坐下來後便摘了。但老板娘卻能記起幾個月前一個偶然的路過的女子,真是賦異稟的生意人。
“老板娘真是好記性,祝你生意興隆。”她笑著回道,卻沒給老板娘留話口,直直往白馬那去了。
“爺呀。”老板娘提著茶壺看著她離去的背影,上一次那麽一群人跟著她離開,還以為……幸好幸好,老是舍不得把這樣好的姑娘收了去。
身後有人喚著添茶,老板娘忙提著茶壺過去,這萍水相逢的姑娘和和氣氣漂漂亮亮的,就祝她一路平安吧。
這一路走了許久,等到了青城山腳下的鎮子時,看著滿街衣裳鮮豔,提籃裝花而過的少女們時,白卿安才恍然驚覺,竟又到了花朝節了。
想著去年花朝時,她尚是一個懵懵懂懂將將在白芨院辦完及笄禮的姑娘,懷著滿腔熱血一頭紮進了江湖。
一年翻過,那南樓花魁、苗疆鬼老、南詔公主、鮮卑可汗,這些從不曾想過會有交集的人,竟然都成了她生命中濃墨重彩的一筆,敵友清晰的一筆。
白卿安拿出懷裏剛剛收到的信又看了一遍,歎口氣,拍了拍雪盡的頭,拉著它向山上走去。
白芨院內的梨花樹尚未全開,隻零星的幾朵花苞綴在枝頭。
院裏有兵器帶起風聲,卻毫無殺意。
白卿安拍了拍雪盡,讓它自去一旁尋草吃,自己則抱臂靠在門邊,笑著看向院內正揮舞著拂世劍的人。
劍尖向下掃過地麵,帶起一陣塵土飛揚。
陽光灑過樹梢屋簷,為持劍之人鍍上一層金光。
發帶隨著身形靈動而舞,少年人俊逸的身姿在目光中熠熠生輝。
劍收,風止,人靜立。
他回身勾唇笑了,看著門邊的女子,滿是歡喜的道:“回來了。”
“是啊,回來了。”白卿安笑著答他。
但這看似溫馨的氣氛卻讓一旁的大江湖大俠客心裏升起了一種莫名的感覺,這語氣怎麽那麽像老夫老妻啊?
他們的胡思亂想還沒停下,便又見白卿安開始圍著自家殿下轉著圈的打量,一邊轉還一邊念叨著。
“恩,恢複的很不錯嘛。”
“那是,有神醫每日監督、把脈、調理,能好的慢嗎?”
“我師父呢?”
“從我傷好的第二就不見人了。”
“哦。”白卿安隨口答了,默默按下心底的那份失落,緊接著問道:“你的傷真的全好了?”
“真的。”謝憬淮非常確定的回答道。
他不由又想起了那段痛不欲生的日子。
熏藥味的浴桶,詭異的烤葉子以及自己身上那道一直好不利索的傷疤,他覺得這白芨院裏的藥味到現在都還縈繞在鼻息間。
“客,離心草是萬俟鈞主動給你的。”他看著麵前還盯著自己不動但的女子道。
“是啊,我幫他安了族內紛爭,他感謝我的。”白卿安又看了他一眼然後走到一旁的茶台邊,一邊斟茶一邊漫不經心的道。
“鮮卑族亂,你們兩個人竟也敢直接入陣廝殺。”謝憬淮跟過去,話雖如此卻並無半點責怪之意,停了停又接著道:“怕嗎?”
他的語氣裏突然帶上了一絲心翼翼和擔心,白卿安捏著茶杯的手頓了頓,然後不以為意的答道:“沒什麽好怕的。”完她也停了停,放下茶杯看著他問道:“你當初第一次殺人時怕嗎?”
謝憬淮笑了,他那時啊……
“不怕。”
完看向坐著的女子,兩人對視一眼便哈哈大笑起來。
是啊,他們都是風雪裏走過的人,被人危及過性命,又舔著血站了起來,這世間的凡塵俗事,還真少有能讓他們感到害怕的了。
當然,在知道她被鬼老帶走時,在得知他深中劇毒時。
想到這些,笑聲便漸漸隱了下來,院子裏一片靜默,隻有春風拂過柳枝的聲音,讓饒心中波瀾微起。
白卿安垂眸喝著茶,謝憬淮四處看看卻又尷尬的笑笑。
他看了看院角分散的四人,突然想起什麽,轉頭看向正拉著袖子攪動茶罐的白卿安。
十指纖纖,皓腕凝雪。
“那個……”謝憬淮有些不知怎麽開口。
“恩?”白卿安的眉眼向上挑了挑,帶著疑惑的看了他一眼。
“客給你帶去的東西……”他吞吞吐吐的道。
白卿安將煮沸的茶水斟了一杯放到他麵前,眼睛一眨一眨的,仿若不諳世事的嬰童。
“一個圓圓的,和你頭上的簪子一個顏色的,首飾。”謝憬淮繼續做著提醒。
“噢——”白卿安點著頭長聲應和著,然後轉身從包裹裏翻了半,才翻出了謝憬淮口中的青玉鐲子。
“你……”謝憬淮愣愣的看著她的動作,看到那錦盒被翻了許久才找到,又想起先前提起時她一臉無知的模樣,旋即哼了聲起身拂袖回房去了。
“這是怎麽了?”白卿安捏著錦盒,看著他離去的方向,然後看向客他們問道。
“白姑娘為何不戴公子送的鐲子?”大俠站到她的對麵,臉上尚有怒意騰騰,他家殿下為了找一塊與白卿安那簪子和耳環相搭配的青玉,差一點都驚動鱗京宮裏的人,而眼前的女子非但沒有像對簪子那樣日日戴著,竟然在殿下提起時還思考了半晌翻亂了包裹才找出來,如何讓人不氣。
“大俠,我是做什麽的?”白卿安聽著他的質問,感受著四方若有似無的視線,忍不住笑著反問他。
白卿安是做什麽的?
神醫弟子、釀酒高手,都是她,可這和鐲子有什麽關係?
哦,鐲子!
看著大俠恍然大悟的表情,白卿安笑了,“莫替人看病、釀酒容易對鐲子造成損耗,就是行走江湖打打殺殺的這些事情,也難保這鐲子萬全啊。”
是了,她如今人在江湖,不是那些深閨裏的大姐,青玉簪能挽發便也罷了,耳環確實也不見她常戴,更別時不時的就容易磕磕碰碰的鐲子了。
門口的謝憬淮歎了口氣,自己還是不懂如何送禮啊。
“既然你們都平安無事,那我就先走了,有事到得月樓吧。”白卿安笑著將包袱隨意攏了攏,係緊了口子便往門外走去,話到了這個份上她再待下去都要覺得尷尬了。
房門“吱呀”一聲開了,傳來少年人略帶尷尬的聲音,“晚了,吃了飯……再走吧……”他的聲音越來越,到最後更像是給自己聽的一般。
“不用了,晚了下山山路不便。”
青衫衣帶飄搖,一轉身便消失在了院門口,馬兒嘶鳴聲後,便見一騎絕塵而去。
大俠看向尚在門邊發呆的謝憬淮,嘴唇動了動卻又低頭不語。
片刻後門外傳來女子愉快的聲音,笑著走進來時,生生將一襲黑衣穿出了動人神采。
“公子。”暮夏將手中的食盒遞給來接的湖,看著謝憬淮有些疑惑,她竟然在公子的臉上看到了失落?
大江和大俠對視了一眼,看著轉身進去的謝憬淮,頓時了然,白卿安定是得了淩暮商提供的消息,知道了暮夏每日這個時辰都會下山采買飯菜,所以才刻意避開了來的,既然都挑了避開暮夏的時辰又怎會留下吃飯。
隻是,他們看了一眼緊閉房門的屋子,可憐了他們公子幾個月的期盼了。
今日一頓飯謝憬淮吃得無滋無味,本是幾月不見早春重逢的美好場麵,可白卿安卻依舊去撩月樓。
她,在乎救了她的人是否安好,卻更在乎那個送她一簪一珥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