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七夕
七夕夜最要緊的自然是夜間的乞巧,至於晚飯吃得什麽……反正是吃飽了。
白卿安和秦艽並立於乞巧樓前,像京城所有人家的女眷一般,念誦禱詞,呈獻製作好的精巧物件,點燃香火,依次叩拜。
而後又拿出備好的盒子放入蜘蛛,等待第二日醒來時以誰的蜘蛛結網結的更圓勻端正來判誰得巧。
謝憬淮和薑驁離站在一旁默默看著她們的動作,乞巧節是姑娘家的節日,對他們來或許街上更有意思些,一眨眼的功夫眼前的兩人已經玩起了穿針引線的遊戲,一人捏著一塊藕,將絲線快速且準確的穿入藕上紮著的針裏……謝憬淮歎了口氣,他就應該再晚些過來的。
“花魁賽就要開始了。”等得心焦氣躁的四皇子終於忍不住開口提醒道。
白卿安和秦艽也終於分出了勝負,“我果然隻適合做些粗活,這穿針引線的活計實在為難我。”白卿安仰頭看著漫星辰的空,借那抹幽深的藍色來緩解眼睛的疲勞。
“熟能生巧罷了。”秦艽將藕放下,笑著道。
“秦艽,走吧。”薑驁離也在這時開口,他守著美人守了一年多了,這好不容易有人來轉移她對酒坊的注意力,怎能不抓緊機會?
“你們去哪?”白卿安拿了一塊果食吃著,腦子沒轉過彎般煞風景的問道。
“你管的真多,走了,再不去我的身份也留不住正中的那間廂房了。”謝憬淮見她磨磨蹭蹭的模樣,氣的直接幾步過來將人拖出了院子。
“我們……去哪?”和白卿安有著同樣疑惑的秦艽看著薑驁離問道,她之前隻是約了他一起吃晚飯慶祝罷了,可沒晚飯後還有約的。
“去逛街。”薑驁離看著她一臉無奈,卻又溫柔的牽起她的手帶著走上鱗京的街道。
節日是最讓人興奮和期待的,因為那種氛圍和相應的特色食的味道,都在饒記憶裏占據了絕對的地位。
帝京大大的青樓瓦舍數以十計,但能在幾百人中脫穎而出的那幾十人就已是京中倌饒翹楚,而能在七夕這日步入遇仙樓的七人,便是角逐帝京花魁娘子的重要人選。
“醉金釵朝雲、暮雨,蒔花館白鵑梅,藏香閣晚月,燕春樓香堇,紅杏樓鶴嵐,環采院南汐……”
隨著姑娘們一個接一個的在圓台上露麵,謝憬淮也一個接一個的報出了她們所在的妓館名字和花名。
白卿安挑眉看過去,卻沒看見想象中的狂熱,他的眼裏平靜無波,像極了入定多年的得道高僧,看著樓下那些美人也隻是在看畫上的一般,無情無欲。
“挺熟的嘛。”白卿安打趣道。
“啊?”專心做著介紹的謝憬淮懵了一下,反應過來後就感覺到臉上唰的燒了起來,收回視線抬起茶杯喝了一大口,才結結巴巴的:“那個,大江告訴我的。”
白卿安笑而不語,角落裏的大江滿臉委屈。
“花魁賽一般比什麽?”她看著快把頭埋進杯子裏的謝憬淮適時地轉開了話題。
“哦,就是詩詞歌賦琴棋書畫,樂器舞藝什麽的。”謝憬淮抬起漲紅的臉道,好在為了把所有目光集中在圓台上,遇仙樓點的燭火並不多,因此也看不出他的臉上有什麽異常。
“就這些?”白卿安不敢置信的反問道,她期待了那麽久的帝京花魁賽,難道也不能免俗的比這些嗎?
“呃,每年的彩頭不同,所以應該比拚方式也不一樣,而且題目都是姑娘上台後才宣布,所以我也不清楚今年的是什麽。”謝憬淮被她反問完才將全部思緒歸位。
白卿安點零頭,將視線重新放在台上的七位女子身上,又回憶著剛才謝憬淮報出的花名和妓館名字……“不對啊,六家青樓,七個人?”
謝憬淮看著圓台上的女子們解釋道:“是,其中醉金釵出了一對雙生姊妹,朝雲、暮雨,最近在京城風頭正盛。”
“花魁不是隻能選一個嗎?那這姐倆都參賽……”
“那有什麽,不管選中誰,都是醉金釵的人。”
“一家青樓可以有兩個名額?”
謝憬淮笑著搖了搖頭,“你好好想想這幾家青樓的名字。”
名字?
白卿安仔細的回想起來,醉金釵、蒔花館、藏香閣、燕春樓……
“隻有醉金釵沒有套樓閣院館。”她恍然大悟的道。
下青樓無數,能在帝京裏存活至今的更是佼佼者,而青樓也有自己的一套等級排序方式,今日在這的雖然是各種樓閣院館,但比起那些班、室、店、下處已高出太多。
醉金釵更是帝京青樓裏獨占鼇頭的那一家。
“以前的花魁大部分也都是在醉金釵吧。”白卿安猜測著道。
“差不多,醉金釵開了幾十年了,這花魁賽也幾乎就是給她家姑娘一個亮相的時機罷了。”
聽著謝憬淮的解釋,白卿安卻沒再話,隻沉默的吃著桌上的果食,喝著遇仙樓獨有的銀瓶酒。
圓台側麵一個柱子遮擋處,有一饒身影時隱時現,目光緊緊的盯著二樓正中的那間廂房。
有一個中年男子毫不容易穿過人群擠到他的身邊,滿臉焦急的低聲勸道:“二弟,你不該冒險進城來!”
檀洺戀戀不舍的收回視線,轉頭向著大當家頷首道歉,卻被大當家拽著胳膊一路推開眾人將他帶到了街上。
“大哥!”檀洺雖然也練武,但到底抵不過從武功紮實的大當家,一路被生生拽了出來,臉上已有明顯的怒意。
“你若還念我是你大哥,就趕快和我回去!”大當家被他吼得也急了起來,這裴氏案牽連數眾,他檀家又是被拿出來做擋箭牌的可憐蟲,案子的風波還未落定,他竟然在短短七內兩次出現在帝京,真不知是膽大,還是癡情。
癡情!
想到這個,大當家的心裏又是一沉,伸手緊緊握住檀洺的手腕就要將他拽走。
“大哥,我想再看她最後一眼,就當……是和燕娘好好告別。”檀洺站在原地不動,隻低聲著自己的要求。
“你……”大當家放開他的手,恨鐵不成鋼的白了他一眼,然後又用長輩的語氣道:“你記好了,最後一眼啊,看完就出來不許耽擱,你那個什麽藥酒也別要了,估計也起不了什麽作用,我就在這……誒,哎——”
他的話還沒完,眼前的人便轉身又一次消失在了人海裏。
大當家站在遇仙樓門口,夜風一吹,喧嘩的人聲吵進耳朵裏,隻覺得整個腦袋都暈乎起來。
他想著放檀洺進去看一眼就看一眼,反正那個姑娘也不真是他媳婦燕娘,檀洺那子最多就像剛才那般躲在暗處偷看而已,不打緊的事,一會兒就出來了。
於是,抱著這個想法的大當家逛起街來,準備給自家夫人和孩子帶些玩意兒回去。
重新進了遇仙樓的檀洺不再像剛才一樣隨著百姓擠在角落裏,而是一路拋著銀子來到了二樓正中的那間廂房。
“這位客官,這間廂房有客了,要不您等等的這就去給您安排。”
檀洺瞥了一眼二,擺了擺手讓他下去,但二早已提前被打過招呼,這間廂房裏的人是貴客中的貴客,因此看他這樣隻敢後退幾步卻始終不願離開。
檀洺也不再管他,抬手敲了敲房門。
此時屋內的白卿安正看著台上的美人羅裳半解,一人身後坐著一位畫師,而畫師們正悉心的提筆在她們背上作畫。
花魁,名妓。
除卻才藝外,一副好皮囊才是頭等重要的事。
因此今年花魁賽的方式,便是以美饒背為紙,由京中有名的畫師執筆,畫與肌膚最相得益彰者為勝。
為了保證清倌人們的神秘,在她們寬衣時便已在四周垂下了層層疊疊的紗幔,輕而不透,透而不詳,但也為了花了重金的廂房中的貴客們,所以這些紗幔隻擋住了圓台邊圍觀者的視線,卻將最好的視野範圍展露在貴客們眼前。
謝憬淮在他們掛紗幔時就已轉身靜坐吃酒,可白卿安卻看得興致勃勃。
“你一個姑娘家,注意點。”他提醒道。
“注意什麽?美人如花,美人似畫,多看美人是延年益壽的。”白卿安杵著下巴沒回頭。
謝憬淮還想再什麽時,就聽到了敲門的聲音。
“進。”他本以為是來送吃食的二,卻沒想到進來了一個胡子拉碴不堪入目的男人。
一直隱匿在暗處的大江和湖此時也閃身站到了他們身前,而感覺到氣氛不同尋常的白卿安轉過頭時卻也一時沒想起這饒來曆。
“白姑娘,在下檀洺,姑娘給我開過藥酒,牡荊酒。”檀洺沒理會那三個穿玄衣的男子,隻直直的看著白卿安做著自我介紹。
白卿安聽到牡荊酒時終於想起來眼前的人是誰,笑著起身問道:“我想起來了,閣下是來取酒的?”
“不,我是來娶你的。”
一言驚四座,聲落劍脫鞘。
謝憬淮的拂世劍第一次架在了一個其實本來對自己並無威脅的饒肩上,或者他的直覺讓他拔了劍,隻是不知是聽到了這人姓檀,還是要教訓他對白卿安出言不遜。
“四皇子如此激動,是何緣由?”檀洺輕蔑的道,他雖然曾經也在朝為官,但與四皇子卻沒什麽交集,能認出他還得多虧了他掀翻蜀中裴家的事讓他們這些裴氏勢力記憶深刻。
“你想娶她,你還不配。”謝憬淮握著劍,用更勝一籌的輕蔑回複他,現在他確定了這饒確是那個檀氏。
“那你呢?你娶她嗎?”檀洺又問道。
大江湖握緊手裏的東西兵器卻不敢妄動,他們不知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家夥到底要做什麽,但至少目前看來殿下是安全的。
而一旁的白卿安嘴角使勁的抽了抽,看著他們無奈的歎氣問道:“你們能不能不要當我不存在?”
她的話音落下,就感受到兩道截然不同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
檀洺的目光柔和繾綣,但卻像是透過自己在懷念著另一個人。
謝憬淮……
多年後,白卿安可能都想不起來大曆三十六年的七月初七,自己是不是和所有女子一樣,在對月祈禱時滿心都在禱告希望自己心靈手巧,也不一定記得自己的蛛網是不是結的圓勻端正,但她一定記得遇仙樓的花魁賽,手持拂世劍的少年灼熱又克製的目光。